林寂没感觉自己哭了很长时间,洗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眼皮都哭肿了,他只好拿温毛巾敷了一会。
他躺在床上摩挲自己左手食指上的创口贴,粗糙的布制质感。
林寂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忆起那段经历,那段和江晔一同度过的时光。
他不是畏惧最后感情破裂的惨淡,相对于草草收尾的可笑结局,他更加躲避记忆里泛着青涩美好气息的片段。
常处寒凉之地的人是不会怪上天不公,让他苦苦忍受刺骨冰寒的,只有在他遇见过火,遇见过光,才会对失去的温暖格外执念,那火,那光,便变得比冰雪更寒凉万分。
学生时代的林寂话少,沉默寡言,徐云升说他是“一棍子打不出一声响”,和他漂亮又性格爽朗的母亲没有一丝的相同,总而言之就是很无趣的一个人。
徐云升并不常提起林寂的妈妈,林寂四岁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他没有妈妈,林寂问徐云升,为什么他妈妈没有在他身边。
徐云升话不说一句就一脚踹倒了他,林寂突遭横祸,头撞到了茶几,破了皮,血流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林寂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眼泪都不敢流。
徐云升告诉他,都是因为林寂,所以他妈妈才逃走的。
林寂一直觉得自己确实讨人嫌,所以他几乎没有多少交友经历,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自己构建的封闭世界里,除去必要的接触,林寂几乎不与外人做交流。
自然,也没有多少人对林寂有好感。
上了明湖中学后,林寂的境况更恶劣了,明湖中学并不是当地的公立中学,而是一所私立高中,师资优越,升学率极高,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数量以班为单位计算,但学费很贵,能进来读书的学生不是学习很好就是家里很有钱。
徐云升经历过三次创业失败,终于不再折腾,在一所小公司里当职员,全年的工资可能都不够明湖一个学期的学费。
若不是明湖开出三年学费全免的条件,林寂也不会有机会进入这个学校。
林寂在这所高中,简直就是丑小鸭一般的存在,身边的同学非富即贵,他显得太过异类,更加不受待见了。
江晔是为数不多从一开始就对他态度比较好的人。
江晔也和林寂一样,并不喜欢说话,但他和林寂不一样,林寂是没人愿意和他说话,江晔是懒得搭理人。
可能是因为林寂讲题真的不错,让江晔对他刮目相看,所以两人经常会在物理竞赛班上讨论题目,江晔属于头脑聪明,一点就通的学生,但他并不喜欢写长长的过程,思维跨越度极大,林寂经常看着他的试卷直皱眉。
不过两人并没有多余的接触,后期临近竞赛日期,江晔开始忙学生会的一些事情,就不常来参加辅导课了,林寂与他的接触就慢慢少了。
林寂心中虽觉可惜,但是这是他经常遇到的事情,他之前也会遇到一些对他好的人,不过都是泛泛之交,萍水相逢,过了也就过了。
林寂仔细想,大约是那一次林寂被迫去球场逮江晔回去上课,两人总算有了除了课堂之外的私下接触,他们的关系才慢慢走出萍水之交。
夏日的傍晚还留有余温,给林寂他们辅导物理的,是经常带高三班级的杨老师,他年纪并不大,年近三十,算得上是新锐教师,但总是捧着一个保温杯,带着一副方框眼睛,发际线看上去很危险。
他非常讲究养生,进教室第一时间,就是把空调关了,打开窗户,学生在下面鬼哭狼嚎,他全当没有听见,“啪啪”拍了两下书,慢条斯理地举起试卷,教育他们寒气入体的危害。
林寂找出试卷,杨老师把袖子挽到手臂上,拿起粉笔正要讲课,观察到教室里少了江晔。
“怎么回事?”杨老师推了一下眼镜,“江晔呢?他今天说要来的。”
有一个男生告状:“他来了,不过买来多久,被人叫出去打球了。”
林寂来得晚,并不知道江晔还来过教室,不禁心下懊恼,杨老师捏着粉笔慢慢地说:“这可不行,林寂,你去把他叫回来。”
突然被叫到的林寂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结结巴巴说:“老师,我,我和他不熟。”
而且球场上那么多人在打球,林寂怎么敢在球场边大叫一声江晔的名字。
江晔在班上按部就班地打卡上课,和班里同学并不多接触,杨老师平日里看江晔就和林寂说话最多,自以为两人关系不错,没有听信林寂的话,“熟不熟都没事,你去把他叫回来。”
林寂只能磨磨蹭蹭站起来,从教室后门走出去。
教室里空调刚关不久,还留有清凉,林寂一出教室,就被闷热的空气糊了一脸,他在走廊踌躇了会,然后自以为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去球场上随便看一眼,就说没看见江晔就好了。
林寂想好就向操场方向走去,因为夏日,操场上的草坪郁郁葱葱,有几丛狗尾巴草趁着学校来不及找人清理的时机,疯狂长高,骄傲地举起自己的穗子,蜻蜓成群结队忽悠地在其中飞高飞低。
林寂站在球场边,很快就发现了江晔,他穿着宽松的白短袖,黑色的运动裤,装扮很低调普通,但在人群还是格外出挑。
林寂发现自己并不能回去对着杨老师说谎,他又开始纠结,试了几次压根不敢开口叫,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江晔身边,他便很突兀地站在球场边一动不动。
江晔打累了下场到休息区喝水,才发现林寂直愣愣地站在球场边,林寂的目光不经意和江晔碰上了,他又别扭掩饰意味十足地调转了目光。
江晔还没说什么,旁边他的路重云就使劲戳他,一脸幸灾乐祸地说:“这不是你之前英雄救美救下的小可怜吗?人家来看你打球啊?”
路重云是高一的时候认识的江晔,之后两人又很有孽缘地经历几次分班都没能分开,路重云自认为自己对江晔也算认识得透彻,这人就是个大爷,两眼朝天,不问世事。
难得他那天会好心送陌生的学弟去医务室,真是前所未有的热心,所以路重云对林寂还算有点印象。
江晔拧好矿泉水瓶盖,皱眉推开路重云,“闭嘴,走开走开。”
“哟哟哟。”路重云咂摸了一下嘴,“你怎么不怜香惜玉一点,也是,你追求者那么多,也不多这一个。”
路重云看了一眼站在场边的林寂,惋惜地说:“真可惜,是个没味的,那小身板挺白的。”
江晔听不下去打断他:“你嘴上真应该上个把。”
林寂看江晔下场了,踌躇片刻,绕到球场另一边向他走去,江晔也不动眼睁睁看他低着头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然后林寂低着头直直与他擦肩而过。
路重云“噗嗤”一声笑出来,轻声说:“他在干什么?”
林寂快走到的时候人怂了,走过之后更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蠢事,不自觉脚步放快了,走到中途,又一咬牙,转身急急向江晔走去。
再次走到江晔身边,这次他终于很小声地叫了江晔的名字,江晔身边还围着一些人,他们看热闹一样看着困窘无比的林寂。
江晔放下矿泉水瓶子,路重云勾着江晔的肩膀,比江晔看上去兴致大多了,他主动问林寂:“学弟你来找江晔干什么呀?”
江晔身边的人也开始起哄,他们都以为林寂是来告白的,林寂抿了抿嘴,很难以启口的样子,他目光躲躲闪闪的,也不敢看江晔的脸,闷头说:“老师叫你回去上课。”
身边起哄的人才消停了,路重云憋笑得很辛苦,趴在江晔的肩膀上笑得一抽一抽的,江晔嫌弃地甩开路重云的手,对林寂说:“就这件事?”
“嗯嗯。”林寂点点头,又抬头补上一句,“当然,你……你要是不想回去,我和老师说没看见你就好。”
“那你刚刚在场边瞎转悠什么?”,江晔问他,林寂很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了摸侧面的脖子,他总不能说是因为他害羞,只能闭口不答。
江晔迈开腿,也不为难林寂,“那走。”
“哦哦哦。”,林寂忙跟上他,没想到江晔那么顺利就听话了,林寂还有几分高兴,江晔腿长,林寂赶不上他,跟条小尾巴一样努力缀在他身后。
路过小卖部的时候,江晔停下了,林寂就隔着他好几步也停下了,两人对视相望,林寂不知道他的意思,尝试着走上去几步。
江晔很不耐烦的样子,等林寂走近,就抓着他的后领子,把人带到自己跟前,林寂跟只小鸡仔一样,被人随意提来拽去,江晔推他进小卖部冰箱前,抬了一下下颚说:“想吃什么?”
林寂原本看江晔那架势,还怕江晔对自己动手,没想到江晔是要请他吃冰棒,他受宠若惊,摇头说:“我不吃。”
“你晒了多久了?”江晔指了一下他的脸,“那么红。”
林寂并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听江晔说才伸手摸了一下,惊觉温度真的有点高。
“没有多久啊。”林寂嘟囔着,江晔已经打开冰柜,自己挑了一块雪糕,然后等着林寂挑。
林寂只能随意拿了一块芒果味的冰棍,林寂想自己付钱,但江晔在他前面很自然地就付了两人的冰棒钱。
两人走出小卖部,站在小卖部向外延伸的屋檐下,林寂硬着头皮掏钱,“学长,那个,我把钱给你。”
江晔打开雪糕,淡淡说:“你自己留着吧。”
江晔也不是像缺那么几块冰棍钱的样子,林寂只能把钱收回去,低着头沉默地吃冰棍。
芒果味的冰棍冰凉又清甜,混着芒果的味道,让人心情愉悦。
夏天太阳下沉得迟,林寂半个身子暴露在阳光下,他偷偷去看身边的江晔,江晔正运动完不久,额头上还有汗珠,但整个人还算是清爽,站起来比林寂高了两个头。
林寂低头看两人的影子,也是一高一矮,隔着一些距离并排站着,他觉得有趣。
这些之前他都是没有经历过的,让林寂感到很新奇。
他吃着吃着才想起来老师给他布置的任务,他一估摸时间,一节课都到末尾了,他急急说:“不行,我们得回去上课。”
江晔咬着雪糕,手插着口袋笑:“你现在才想起来,也不是那么喜欢学习嘛。”
林寂胡乱匆忙地吃了几口,舌头都被冰到了,他拉江晔:“我们快回去。”
江晔一点都不着急地慢吞吞一边走一边吃雪糕,任由林寂如何着急,他到教室门口才算吃完了雪糕,正好被眼尖的杨老师看到他手中的雪糕棒。
杨老师认定他们两人去哪里鬼混了,两人就幸运地被老师罚站在外面十分钟。
虐还早,不要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