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落

日不落 > 信

    林寂不喜欢待在医院,第二天就求着江晔去办出院手续,江晔不肯,不仅请了护工还帮林寂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准备让他长期住院,林寂垂头丧气地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我自己一个人待在医院好无聊的呀。”

    “平板上有很多打发时间的游戏,”江晔从包里掏出一块平板递到林寂面前,“崔栋席那个电视剧你不是还没看完吗?还有好几集呢,还有他的电影,都是又臭又长的。”

    林寂无话可说,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平板,还是为崔栋席争辩了一句:“哪里又臭又长了,明明挺好看的。”

    他并不是真的感觉无聊,只是套着病人这个身份,江晔就把他看做稍微动一动就要碎的玻璃人一样,连他下床去走廊上走几步,江晔就紧张得不得了,林寂为了让他能安心点,在江晔留在病房里的时间段里他就尽量不走动了。

    林寂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了,没想到吃完中午饭后,林寂反胃了,把刚吃下去的饭和药都吐了,难受得小脸皱的跟苦瓜一样,一整个下午都头晕眼花,虚虚地在病床上睡到了晚上。

    林寂这才没再说自己要出院,安心待在医院接受治疗。

    所以连发/情/期他都是在病房里过的,虽然林寂住的病房私密性很高,跟单独的酒店房间差不多,但林寂还是紧张得紧紧抱着江晔,汗澄澄的,格外注意病房的门会不会突然打开。

    他像一叶小舟漂浮在宽无边际的大海里,浪头不断把他推高推高又急速下降,海浪时而残忍时而温柔,林寂沉浸其中人都变得晕乎乎的,听到什么声响就会警觉地收缩。

    第二天护工到的时候,闻到了病房里怎么也散不去的浓郁的信息素味道,不由打趣了林寂一句,羞得林寂直往被窝里躲。

    可能是林寂的这次意外,江晔工作再没有像以前一样拼命,他花更多的时间陪在林寂身边,一直备受工作压迫的江月对自己哥哥的转变很是惊奇,她顺路想去医院看望林寂,江晔说要回去拿些换洗的衣物,江月不在乎耽搁那么一点时间,便先和江晔先回了家。

    看着江晔熟练地折叠衣物,江月越发觉得哪怕现在江晔穿着围裙,手拿锅铲,做了贤惠居家好男人,她也不会很吃惊了。

    “哥,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吗?我也帮着整理一下。”江月自告奋勇,江晔却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她一个,语气冷淡地说:“其他保姆都准备好了,你不用忙。”

    “哦。”江月嘴上这样说,但还是起身环顾了一圈卧室,在角角落落里没目的地收拾着,她站在书架旁边,发现上面除了一些金融经济的书,还有一些小说,江晔最不喜欢看小说,估计这些小说都是林寂塞进来的,江月想着上次去看望林寂,林寂抱怨说太无聊了,江月就想干脆给他带几本小说去吧。

    她伸手随便拿了一本小说,不想带下另一本书,她来不及接跌落的书本,“啪嗒”一声,书就掉在了地上,书页在坠落的过程中翻开,从中掉出了一张信封。

    江晔被声响吸引过来,江月一时愣住了,她看了看江晔,忙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书,是一本墨绿封皮的《王尔德童话》,书脊一角被摔破了,可能主人很喜欢它,书页都显得有点旧。

    “这是什么呀?”江月捡起掉落在一旁的信封,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空空的,江晔走过来接过书和信封,他打开信封一看,里面藏着一张信纸。

    这本书是林寂带进来的,那这封信必然是和林寂有联系的,江月实诚地感觉偷看别人的东西不好,“要不放回去吧?应该是嫂嫂的,擅自看了好像不太好。”

    江晔捏着信封犹豫了一会,他默默偏转了下身子,挡住了江月的视线,自己打开了里面的信纸。

    江月实心实意地觉得自己的哥做得太过分了,偷看就算了,居然还不让她看,但江月不敢开口批判江晔不厚道的行为。

    信纸是很普通的信纸,江晔展开信,看见信顶头就是一句:“江晔,见字如面。”

    江晔有点吃惊,很明显这封信是林寂写给自己的,江晔看了几行字,判定这应该是林寂离开市之后写的信,他安静地一行一行看过去,看得缓慢,看到后面不禁眉头紧锁,手也止不住颤抖起来,薄薄的信纸发出脆弱的声音,江月发现了江晔的异样,迟疑地问:“怎么了哥?”

    江晔重重喘了几口气,他看完了整封信,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缓慢地重新把信叠了回去,江月看江晔神色凝重,一时也紧张了,屏息问:“怎么了呀,哥,你别吓我。”

    “这是……”江晔低头又看了一眼空白的信封,嗓子跟堵住了一样,艰涩地说,“他的……遗书……”

    这封信应该是在林寂抑郁症最为严重的那段时期写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封本来打算被林寂一起带走的信被保留了下来,而林寂也没有选择跳海。

    林寂说自己喜欢海,居然是这个原因。

    江晔脑海里不断闪过两人的海边婚礼,穿着白色礼服的林寂靠在窗边安静看海的画面。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江晔不敢想,林寂说来柔弱,却也是最坚韧的,若不是极度的痛苦和绝望,他怎么会患上抑郁症,乃至留下一封不准备寄出的遗书。

    江晔并不是全无了解林寂的情况,他联系过林寂的两个心理医生,询问过沈书,林寂病情最严重的时候甚至无法独自一人上学,他不说话也不做别的事情,拒绝和人交流,只是成天成日地趴在自己房间的书桌边做题学习。

    林海峰特地给林寂请了家教,希望家教老师能打开一点林寂闭锁着的心,但林寂只是默默无言地上课,老师尝试和他交流,林寂只会回几个字,说话声音也细声细气,怯弱弱的。

    江晔为此心疼过,但没有这一刻来得铺天盖地,几乎扼住了他的脖子,掐断了他的声带。

    “不会吧!”江月很吃惊,她脸色都白了,“嫂嫂他……”

    江晔捏紧了手中的信,若不是江月无意间找到了这封信,估计这信永远都到不了他的手上,林寂辗转反侧的思念与爱意也一同随着主人的缄默而缄默了。

    “没事,是以前的。”江晔把信封夹回书里,手指摩挲了一下书封面上烫金的几个大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以后就不会了,不会再让他有这些想法了。”

    去医院的车上,江晔周边的气压都很低,偏偏在病房前的走廊上看到了他不想看见的不速之客。

    林亦安本来很专注地站在走廊边看着病房里的情况,听到脚步声看见江晔过来了,就微微一笑:“你来了。”

    江晔对林寂的这个亲生母亲没有多少好感,他本来不算高涨的情绪现在一落千丈,变得糟糕了起来,但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辛苦跑一趟了,刚到吗?”

    林亦安却从不掩饰,她点了点头,“沈书要来,我就顺路来一趟。”

    林亦安这几年保养得很好,全身上下处处透露着精致,黑色的高跟鞋走在医院的瓷砖上发出轻轻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她不喜欢林寂,就表现得格外明显,哪怕林寂生病躺医院一个星期了,江晔的父母都特地飞回来一趟看望,但林亦安嘴里还是“顺路”,敷衍到极致。

    “现在有时间吗?谈谈?”林亦安拿出一些长辈的威严来,江晔却不买账,抱着手臂说:“我想没有什么需要浪费我们双方时间谈的。”

    江月在一旁看得心里油锅似的煎,林寂注意到了门外的情况,轻声叫了一声江月,江月如蒙大赦,抱着花走进病房叫了一声“嫂嫂”。

    靠在林寂怀里的沈书也注意到了不对劲,他直起腰不断往门外张望:“发生什么事了?妈都和我说好了,说一起来看你的,到了又不肯进来了。”

    沈书说得有点气,想起身出去阻止林亦安,林寂拉住了他,“没事,江月你也坐下来吃点东西吧,我躺着都要无聊死了。”

    林寂尚且看顾林亦安的脸面,毕竟这是在医院的公共场合,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把事情闹大了,但林亦安丝毫没有看顾林寂的脸面,直来直往地对江晔说:“我没想到,你竟然也有这样的心思,当初传出什么瘫痪,都是假的吧?”

    江晔怕吵到养病的林寂,打断林亦安的话,两人走到医院供病人散步的庭院里,江晔率先冷然道:“但先前做出决定的不是你吗?现在跑来反悔是不是太难看了?”

    林亦安面色不变,“我只是没想到你心思那么重,我调查过了,林寂之前高中和你一个学校的吧?我也是真没想到林寂平时闷声不响,做事倒是手段了得,你们两人勾结起来把沈书放在哪里?”

    “沈书对我没有那方面心思。”江晔听不得林亦安嘴里对林寂的诋毁,“我很久之前便说过撤销婚约,也给出了相应的让步和赔偿,你一直不肯,但一听到我瘫痪了,就急着把林寂顶上嫁过来。”

    “林寂难道不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吗?”江晔反问林亦安,他想象不出到底是多偏心,才会像林亦安一样。

    林亦安浅浅笑了一下,“以前的事情我们就不说了,我现在想和谈现在的事情。”

    “我听医生说,林寂不能怀孕了……”

    “林亦安!”江晔怒不可遏地打断了她,“你想干什么?”

    林亦安挑了一下眉,预料到一样,“我关心一下儿子的病情不行吗?你要一个不能怀孕的ega做什么呢?如果你想离婚,我还是愿意维续之前的婚约的。”

    江晔觉得无法置信,一时也被气笑了,“你也是ega,你心爱的小儿子也是ega,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搞不懂,林寂不是为了遗产和你结婚的吗?”林亦安也觉得不理解,“你那么非他不可做什么?他对你已经没好处了。”

    江晔已经不想再和这人谈论下去,他抿紧了嘴唇,沉声说:“林寂不是因为遗产才嫁给我,因为是我,他才肯嫁过来。”

    林亦安觉得荒谬,在她眼里,有其父必有其子,林寂的血液里流着徐云升的血,卑劣的因子,她一看到林寂就会想起自己苦不堪言,毫无尊严的日子,她今生最大的耻辱的结晶就是林寂。

    “江晔。”

    江晔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呼唤,他转头看,林寂正从长椅旁边的大树后绕过来,江晔吃了一惊,不知道林寂是从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刚才的对话他又听见去了多少。

    江晔不想让林寂知道自己有生育困难,特意从不提起这件事情,没想到林亦安却知道了。

    林寂走过来伸出了手,江晔便顺势牵过了林寂的手,皱眉问:“你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走走。”林寂撒了个谎,他最后还是不放心,自己偷偷跟着他们出来了,刚刚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妈,”林寂对着林亦安叫了一声,林亦安疏离地看了一眼,没有回应,林寂接着说,“我最后叫您一声妈,以后,我就和你没关系了。”

    林亦安瞪大了眼睛,对林寂突如其来的反叛很是惊异,不由骂道:“你真的是小白眼狼,林家好歹接济过你,你转头找到了靠山就要撇清关系。”

    “那不是接济,我是你的孩子,就算你不承认,抚养未成年的我,是你的责任。”林寂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那样强硬,窝在江晔手心里的手止不住地抖,“江晔和我是正当的合法的夫妻,我希望你下次不要再来打扰江晔了。”

    “而且,你做的这些事情,说的这些话,沈书知道吗?”林寂面色变得严肃,“沈书一直认为你是个好母亲,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看你呢?”

    “你曾经毁了我,你还要毁我第二次吗?你还要毁了沈书吗?”

    林寂头一次说话这样重,他往后靠在了江晔身上,眼神却很坚定,“我不会和江晔离婚的。”

    林林一直很勇敢,江晔让他更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