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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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白初敛心塞了一晚上自己的徒弟长歪了这件事。

    晚上好不容易睡到了床榻,却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立刻睡着,反而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想那一幕——

    少年扶起踉跄的少女。

    少女斗笠滑落露出惊人容貌。

    两人相视,一见钟情,一触定情,成就一段江湖美谈。

    白初敛倒是不反对白毅春心萌动这件事,当下他万分难以接受的是,他春心萌动的对象如果是那个顾念清,就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美好了。

    ——白初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的门派的人除了来使基本没怎么见过,更别说区区蝶扇门掌门女儿这种阿猫阿狗,白初敛对她的长相概念,完全来自于那个奇怪的梦境里。

    然后那长相居然基本对上了,现实里,青天白日,那梦中导致一切灾祸的罪魁祸首就这么从他的梦中走了出来……这如何能叫人不震惊?

    别说震惊了,白初敛觉得若是换个人,怕不是能被当场吓死。

    “……”

    在床上第八次翻身的时候,白初敛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为了不年纪轻轻落得一口薄棺裹尸的餐具,趁着白毅眼里还有他这个师父,他要威逼利诱,棒打鸳鸯。

    ——对不住了徒弟,你失去的只是爱情,而为师要失去的可他娘是一条鲜活的命呐~

    ——你肯定也舍不得师父父的对不对,么么哒。

    打定了注意,白初敛这才安心酣然入睡。

    ……

    第二日。

    白初敛打着呵欠慢吞吞往楼下走,手还放在唇边还没放下来,就听见一楼酒肆堂内,一中年男人爽朗道:“……哈哈哈哈,玉虚派果然名门出英雄!白少侠,老夫知晓你们此番也是要去武林盟给盟主贺寿,路途遥远,接下来便是水路,不如我们一道结伴,也互相有个照应。”

    白初敛:“……”

    照应你娘啊!

    低头一看,那蝶扇门掌门一点儿掌门架子都没有,站在白毅面前笑得像是脸上开了花——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儿戴着白色斗笠立于一旁,拽着她爹的袖子,低着头,虽然看不清楚也知道她必定一脸羞涩。

    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徒弟露出认真思考的样子续而点头,站在楼梯上的白初敛几欲呕血,他恨不得再回床上躺平,回味一下之前那个梦境:搞不好,在梦中几年后把蝶扇门灭门的那个人,就是他白初敛也说不定,呵。

    而此时,与白初敛完全相反,蝶扇门掌门顾德凯显然对面前的少年郎如此识相相当满意——想他蝶扇门虽无玉虚派历史久远,也不如玉虚派门派庞大,这几年却因为依靠武林盟也在逐渐扩大,如今在江湖上也有了一定影响……

    此次和玉虚派同行,实际离异没有利益可言,倒是能让人看看,他蝶扇门,想要结识别的名门正派,对方也不没有轻易拒绝的道理。

    想到这,蝶扇门掌门顾德凯目光未免就飘了点,他兴高采烈拍了拍白毅的肩:“听说玉虚派此次赠予盟主贺礼极其珍贵,老夫便也免费当一轮保镖者,护送你安全到达,哈哈哈哈哈!”

    白毅看似并没有听出对方语气中的轻视,只是笑着点头道谢,礼仪万分到位。

    除了那笑意未达眼底。

    可怜顾德凯正高兴,自然没注意面前俊英气少年眼色渐冷,唇角微微勾起的模样也透着一丝丝不屑和骄傲。

    站在白毅身后其他玉虚派弟子面面相觑,相互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无语——

    在玉虚派,白毅是掌门亲传弟子,剑术又一马当先,全门派上下见之无不称一句少年奇才……加之他话少,平日里除了在白初敛面前,鲜少有一句超过十个字的话,更无论笑颜,莫名就给人一种高人一等的高傲感。

    平日里,就连先入门的师兄师姐也对他多少有些不自觉的恭敬。

    所以,敢这么拍白毅的肩膀,把他当小孩忽悠的,放眼全门派,无非一个掌门大人而已……

    这件事因为来得过于悄无声息,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事儿,所以正所谓温水煮青蛙,玉虚派上下倒是没觉得白毅这么高傲又不够平易近人有什么问题,反正大家都快习以为常了。

    ……………………倒是如今跳出来这个蝶扇门的掌门又算哪根葱,也敢瞎鸡拍他们白毅师兄(师弟)的肩膀,臭不要脸!

    昨天被白毅阻止扶白初敛那陆姓弟子上前,欲言又止的样子,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就被白毅平静的目光把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白毅简单暂别蝶扇门掌门,约定一会儿码头共同出发,开始着手准备水路船只,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酒肆里终于才安静下来。

    白初敛站在楼梯上没动,听下面的人嗡嗡讨论。

    “方才那玉虚派少年好大的架子,眼里的不屑都快溢出来了,什么来头?”

    ——老子的徒弟。

    “听说是玉虚派掌门白初敛唯一的关门弟子。”

    ——对,没错,关门弟子,只教关门那种。

    “呵,原来是白初敛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白初敛自从任玉虚派掌门,从未出席任何江湖事务,高傲得很,他徒弟随他少年轻狂,以后必定吃亏。”

    ——……徒弟没礼貌也要怪他么!这屁放的!

    白初敛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乐意听到的,整理了下斗笠转身出门。

    酒肆旁边街道,成衣铺内买了一套普通白色衣袍,软磨硬泡掌柜的送了块遮脸巾,白初敛简直想用鼻孔对着历封决:谁说老子生活不能自理,看看,讲价都学会了!

    做交易做上了瘾,白初敛巷子里,用三两银子加一壶烧刀子,跟一个看着不超过十六岁的丐帮弟子换了他手里的翠竹棍。

    白初敛再回酒店客房换装,退房的时候,已经从昨日布衣剑客,变成了一名白袍侠客,黑发高高束起,发尾垂至腰际;腰间的剑不见了,变成一根不伦不类的翠竹棍……

    武器是丐帮惯用武器,那人却看上去一尘不染,走路谈话都透着一股世外超凡脱俗的味道,一时间居然叫人猜不到来路。

    ……白初敛很满意自己这副模样,因为他准备要去做一件大事——

    他要去劫镖。

    没错,白初敛要去劫玉虚派的镖。

    …………………………原因没别的,就是很显然,“能肆无忌惮用拍乖儿子的方式拍白毅肩膀的人只有玉虚派掌门”这点认识,显然不止今日那些玉虚派小弟子这么认为而已。

    他白初敛倒是想看看,蝶扇门掌门,要如何与白毅“互相照应”。

    ……

    是夜。

    月黑风高,寒风如刀。

    玉虚派与江南蝶扇门共用商船刚离了港口,逆着寒风缓缓平稳前行。

    加班之上,两三个玉虚派弟子互相低声交谈。在他们不远处,是蝶扇门的弟子,风寒水冷,他们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着烈酒御寒,倒是也热情地邀请玉虚派弟子加入,却被礼貌拒绝。

    见那些个少年人,一个个衣袍翻飞,腰间配件一丝不苟,想来也是平日里门规极严,蝶扇门人也不强求,就当自讨没趣,没一会儿就重新沉浸到烈酒温暖中。

    船舷之上,少年抱剑屈起一膝坐在舵室顶上,目光平时前方海天一线处明月——那海潮与明月倒映在他眼底,却是让他双眼显得更加冰冷。

    闭上眼,耳边海浪声涛涛,少年似保持抱剑姿态入睡。

    此时,甲板之上,忽闻“啪”“啪”两声闷响——原来是一名喝到微醺蝶扇门弟子,被人从暗中一击膝盖窝,再击背部,两棍子敲得两眼冒金心,当他意识到哪里不对想要去摸腰间铁骨扇,却被人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

    “哗啦”一声,伴随着他一声惨叫,海绵溅起好大浪花!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转瞬间,已经有连续几个蝶扇门弟子被敲打挑入水中——这动静终于惊动蝶扇门掌门顾德凯,顾德凯从船舱而出,迎面便遇上一身着白袍,白布捂面,身形极快的人!

    那人手中拎着个丐帮惯用翠竹棍,棍法精湛,身上却一尘不染,唯有黑发在月光之下因跳跃划出完美弧线——

    他快攻而来,凌厉之气居然让一时动弹不得!

    待那翠竹棍到了眼前,顾德凯只见来人棍子一横,改刺为横打,手再一弹,那韧性十足翠竹棍弯曲飞弹,居然“啪”地一声,极响地拍在那蝶扇门掌门脸上!

    空气之中,有来人“嗤”地一声轻笑,似快意,也似不屑。

    “贼子尔敢?!!!”

    顾德凯一瞬间面色也不知道因为是疼还是羞辱涨得通红!

    看不出来人使用招数路数,只觉得他打起架来似丐帮又像少林,棍法毫无章法却每一击都极其凌冽——

    顾德凯与之堪堪对招数十招,从船舱门前一路退到甲板,那人身若惊鸿游龙,只是几十招,便叫他心中震惊:江湖之中,什么时候出现如此用棍好手?!

    顾德凯惊疑之间,已经被逼退至船舷边缘,再往后一步,便是波浪涛涛的汪洋大海……这跌落下去,习武之人当然死不了,弄成个落汤鸡丢尽了脸倒才是让人难以接受!

    顾德凯慌忙之间,不免四处张望,瞬间看清楚了情况,那来人不知为何只针对蝶扇门之人,一个个弟子像是下饺子般被挑落下水,而玉虚派弟子上来帮忙,则只是被轻易挑开,最多一棍横打胸膛挑飞!

    ……这人是针对蝶扇门来的?!

    但是蝶扇门一向与丐帮君子之交,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的罪过江湖上其他用棍的势力!

    顾德凯余光惊疑不定闪烁,再抬头一看,便看见高处屈膝抱剑,冷眼旁观少年——见他闭着眼似睡着,听见如此大的动静却丝毫没有来帮忙的意思……这玉虚派弟子,果真当他想象中一般高傲轻狂!

    顾德凯也觉得自己没有在后辈面前丢人的道理,咬着牙,用左肩肩膀生生接了白袍神秘人一棍,右手飞快将玲珑玉珠扇展开,正欲发难,却在此时,他听见船舷那头混乱之中,传来女儿顾念清的哭喊:“爹爹!”

    顾德凯心中大惊,大吼一声“念清莫来”,

    终于放下脸面,高呼一声:“白毅!白世侄!”

    于舵室之上,被叫到名字的少年猛地睁眼,月光之下,那目光清冷沉淀。

    而顷刻之间,他已出剑!

    转瞬已至船舷旁争斗二人眼前!

    他的剑很快!

    那白袍神秘人,只能回身竹棍堪堪格挡,居然被震得虎口发疼——像是在忌惮白毅,他一个格挡之后,足下一点,整个身体像是海鸟,轻盈向后腾飞!

    而白毅,似已经料到他要后拉,身体一倾,几乎同一秒便跟着他往前腾飞同样距离——

    白袍神秘人似略微震惊地瞪圆了眼……

    见那双瞪着的眼诧异地盯着自己,少年冷漠的眼眸之中却有转瞬即逝的笑意。

    缠斗之中二人落于同一船舷,白袍神秘人刚刚站稳,就见眼前近在咫尺少年已再次出手!

    ……………………是真的用手,他伸出没有握剑那只手,一把捉住白袍神秘人手中翠竹棍,轻微一拉,趁他还未反应过来,拉至自己面前,两人手臂相互碰,与此同时,少年身体前倾——

    冰冷的高挺鼻尖,夹杂着少年灼热气息,从他面颊,耳垂,轻描淡写扫过。

    仿佛一股令人颤栗的热流,伴随着他无意触碰,强制性地压迫住敌手——

    原本行动极其敏捷的白袍神秘人居然因此一僵!

    幸好天黑,否则眼前少年怕不是能清楚看见他白布面巾之下,被血色迅速染红的耳根和颈脖!

    抓住这个机会,白毅手中剑一挑,没伤白袍神秘人半分,却将他随手束发发带挑断……一时间,如墨黑发在海风中如墨色瀑布散了开来!

    披头散发,白袍神秘人为少年次等轻狂举动惊呆之时,却已见他欺身靠近!

    那冰凉薄唇凑到他的耳边,说话时有意无意碰到他滚烫耳垂……少年的嗓音中,带着些许刚过招之后不稳气息,语气却稀松平常淡道:“师父,大半夜不好好睡觉,休要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