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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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散·正文完

    徐书烟用了一些时间, 想起了容阔这号人――简单的来说徐家从祖辈开始姻缘皆是一塌糊涂的一笔烂账,好像和这位爷脱不了太大干系。

    不知道他怎么就跑到地府来当鬼帝了。

    不过这神君本来就是生于混沌,如今回到地府当了一方土霸主,这好像也没有太多不对的地方。

    如今这位尊贵的顶头上司不知所踪,徐书烟这样的小人物自然也寻他不得, 只能作罢……更何况想到自己和顾容那些理不清的糊涂账, 他对于这位顶头上司并不能谈得上有多好的感官。

    ――老子感情不顺,百分之二十是自己作,剩下的都怪他。

    老老实实到秦广王报道,好在顶头上司虽然不在,但第一殿阎王爷却是在的, 盯着徐书烟看了一会儿, 只给了他个过阴鬼门关的官牌, 只说从此以后便不需要他人引渡自可自由出入鬼门关,等鬼帝归来再让他去拜见,才算正式入职。

    收了官牌, 徐书烟便到了孽镜台。

    远远地便看见在秦广王殿右旁有座小山,山不太高, 却有一处极宽敞的平台, 平台上放置了一枚十围高镜,镜向东悬挂, 旁边有一串古老到生了青苔的字:孽镜台前无好人。

    地方不大, 但是到底是热闹的。

    上山的一条小路拥拥挤挤,那些过了恶狗岭那些身体发肤劫难的小鬼来到这儿, 如今终于要遭遇心灵的拷问――

    不情不愿被青鬼或者赤鬼压到孽镜台上,之前那些人还骂骂咧咧,吱哇乱叫,有个叫得最大声的,“我生前围观,广布施粥,积德行善,你们凭什么压我”,到了孽镜台前一照,便是他宠妾灭妻,将发妻冷落至死不闻不问的一幕……

    起先那人只是看见冷落多年的亡妻手握一枚古朴玉佩随他咽气一幕有些动容,然而等那镜子画面一闪,再回到他十六七岁少年时,回到破旧的小屋,将那玉佩郑重交到那面目娇羞、面若海棠,一眼一瞥中皆是无声倾慕的新婚妻子手中时,那人一愣――

    而后居然“哇”地一声痛哭若孩提,无论那鬼差如何抽打他也再也不走,非要等亡妻一同上路才算完。

    孽镜台上可谓鸡飞狗跳。

    无人不在照镜后似忏悔,或捂脸痛哭,又或干脆满脸恐惧,两股颤颤……可谓是整个地府除了油锅地狱之外最热闹、感情最为丰富之地。

    徐书烟一路拾级而上,被那哭声、骂声和尖叫声吵的脑仁疼,瞬间已经战胜了对于阴间事物本身的恐惧。

    徐书烟到了孽镜台,正巧碰上个狠心将自己亲生女儿溺死的妇人――

    这人痛哭流涕地抱着徐书烟的脚嚷嚷着官大爷饶命,徐书烟侧头一看那镜子才知道这女人活着的时候生了几个丫头,就盼着有个儿子,最后得了一个儿子,儿子也算争气当了个不小的官,这女人后半生过得很是体面,在北方富太太里也是出了名的温润好脾气。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其实在生下儿子前,把自己的女儿溺死在水里的满面狰狞。

    人呐。

    孽镜台上净是将人之一辈子所恶之事映照出来,于最高明镜公开处刑,人之所恶超乎一般人的想象,一开始还要震惊一下,看到后面只觉得麻木与荒唐。

    ……这差事干久了怕不是要厌世。

    难怪赵长灯总是一副要死不活、波澜不惊的模样。

    至此,徐书烟又更深刻地理解到,赵长灯果然不是一个好人。

    ――他可能等着把这破差事寻个理由扔给别人,等很久了。

    别的神器传人说不定早就被他忽悠过,偏就是他这自诩聪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徐书烟着了他的道……

    顾容果然就是个祸害,若不是在前世今生盆里看不见两人的前世,徐书烟真的怀疑这人怕不是这世同他讨债来的。

    “干什么?鬼差呢?连个妇人都拘不住?”

    徐书烟满脸不耐烦地将自己的腿从那妇人手中挣开来,又接过了鬼差手里的册子翻了翻,轻易翻到这妇人该去的地方――便是位于地府第十一层石坑地狱。

    石坑地狱状为方形大石坑,上用绳索吊一与之大小相同的巨石,将人放入池中,用斧砍断绳索①,坑内受刑人被石重击,如此反复,无穷无尽次,直至刑满。

    此地狱专为残害幼儿者所生,受刑者皆为眼前妇人同类人。

    他们待在一起应当很有话题,不怕寂寞。

    徐书烟一脸蔫蔫扔了手中册子,挥挥手让鬼差将那鬼哭狼嚎的妇人拖走,嘟囔了声“下一个”,忽然又来了些该死的好奇。

    于是像是魔怔似的偏过头看了眼镜子,随后便看见镜子里倒映出的便是一名面色有些苍白的黑发年轻人,紧接着就像是谁往镜中投下一枚石子,画面如水波纹般散了来――

    镜子里出现了一片被火焰吞没的废墟,熊熊大火燃烧着,瓦舍屋檐发出不堪负重的声响倒下。

    一脸慌乱的黑发年轻人跪在男人的身边,用手拍打男人的脸企图将他唤醒,男人悠悠转醒,看着还是少年模样的黑发年轻人。

    男人唇瓣动了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黑发年轻人微微一愣,目光如鼠辈闪烁闪躲后,竟是犹豫地点了点头。

    而在他们身后,另外一名浑身狼狈、显然才从大火里出来的少年已经陷入昏迷,木桩插在他的眼中,鲜血汩汩流淌着……

    昏迷中的少年,在黑发年轻人点头的同时,竟是流下了眼泪。

    “……”

    徐书烟平静地将视线挪开了,忽然并不觉得孽镜台有什么可怕:心中若是恶得坦荡,果然身处地狱也无所畏惧。

    只是镜中,昏睡中的男人让他有了些别的联想,比如这会儿他无法避免地开始琢磨关于顾容的事儿,也不知道这会儿顾容那个祸害怎么样了醒过来了没――

    正琢磨得投入。

    就在这时,山下一阵骚动。

    孤魂野鬼奔走相告,时隔多日,容阔回来了。

    ……

    徐书烟心想这也真是巧了。

    也不知道这鬼帝若是听见他就是当年被他坑了的徐家人,以后是不是能够因为心生愧疚而多多照拂一二。

    心中厚颜无耻地想着,却也还是实在记挂他那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冤家前夫,徐书烟琢磨这容阔回来的也是时候,把事儿都办完了,他也好赶紧回阳间看看情况。

    如此这般,徐书烟便带上了不久前秦广王阎王爷给的官牌,把孽镜台这边的事儿停了,跟在浩浩荡荡的各位鬼差队伍后头,往酆都鬼城方向走去。

    等他们这些比较排不上号的官职人员终于进了酆都鬼城,找到了自己能呆的地方,那边距离鬼帝一脚踏入鬼城已经过了好一会儿的时间了。

    高高的殿堂之上。

    容阔一身玄色描金帝服,姿态慵懒地单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扫视着殿下各部、各官职鬼差。

    眼前的珠帘伴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徐书烟站的远,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远远看见珠帘下露出一张无甚弧度的薄唇唇瓣,还有侧面弧度完美的下颚。

    在他身边,躬身立着位司理职位的鬼将。

    “容阔君近日离开地府……”

    “处理一些个人事务,”男人声音懒洋洋地,“怎么,我怎么不记得我就同那些十恶不赦的小鬼似的,永远拘在地府了?”

    那鬼将闻言,立刻禁声。

    徐书烟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是想了半天又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错觉。

    正儿八经地算,地府一日,凡间三年,容阔走了这许多日,堆积的事儿还真不少,比如和徐书烟同一批调度的官员便堆积了不少――

    徐书烟跟在那些拿着官牌的新调任、等着容阔点头确认的官职人员队伍后头,低着头也不敢多看,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慢慢往前挪动,心里琢磨介于他是地府唯一的大活人……

    若是一会儿鬼帝问起他来龙去脉他该怎么说?

    ――这活儿太压抑赵长灯不想干了?

    徐书烟正独个儿琢磨得挺认真,不知不觉便到了队伍的最前头,按着那掌事儿鬼将的指挥将手里的官牌递出去。

    刚伸出手,便感觉到从上方那双清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目光没有多少温度,但是能感觉到停留在他身上了好一会儿。

    徐书烟有些犯嘀咕。

    想要抬头看这位顶头上司什么意思呢又不敢抬头,只是将手里的官牌往前递了递――

    过了很久。

    他只看见眼皮子底下,有一只苍白的过分的修长手伸过来接过了他手中的官牌。

    原本只是无心一瞥。

    然而这时候,只见那容阔伸出来的指尖之上忽然有一道如线金色光芒亮起,那线长长松松挂在男人指尖,金线一路绵延伸张,另外一端,则消失在了徐书烟手中的官牌之下。

    徐书烟“……”了下,忘记了好奇心害死猫这件事,条件反射地低头顺手翻了翻那官牌,只见官牌之下,金线另外一端,牢牢地缠在了他的指尖上。

    那粗鲁的缠绕方式,一看就是几日前他自己亲自为之。

    徐书烟:“?”

    发生了什么.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