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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照你喜欢的来(二)

    天气预报并没有说下午会变天,碧空澄澈与早上出门时无异,然而早上信奉的“今日是好日”被无情地踩碎在脚底,那不请自来的乌云盘旋在今年头顶上,闪电雷鸣接踵而至,挑衅至极。

    “……我在和你说话,你对着电脑干什么?现在装出一副专业的样子,和客户聊天的时候怎么不把握下分寸?说些让男人误会的话,你很得意是不是?”

    艺术家眼里的闪电雷鸣是极具创造性的,它危险又刺激。摄影师会定格它落在人间的瞬间,会称赞它各个角度的美感。可大自然的所有物拟人化后也避免不了面目可憎。今年不具备艺术细胞,所以讨厌闪电,讨厌雷声,更讨厌眼前唾沫飞溅的辱骂者。

    今年坐在位置上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柴女士,我无意惹你生气,更没有无视你的意思。你和我争执的起因是你们夫妻感情出现问题,而我只想给你呈现一份理性的证据,证明引发矛盾的不是我。因为尊重你,所以想让你知道该被骂的人是谁。”

    平白无故的指责没人愿意忍受,也断然不允许有吵不赢的架。

    “和谁吵架?”刚从工地上赶回来的郭则通听到声响自然地往里瞥了眼,然后询问蹲在门口偷听的同事。

    同事煞有介事地拉他到一边,替今年鸣不平:“柴女士还记得不?去年那个事特别多的客户,这不又来找今年麻烦了。”

    郭则通不耐烦地看了眼时间,一点也没有想要参与其中的**,但又只能选择倾听同事讲述的前因后果。里头高声斥责今年插足别人婚姻的女人,其丈夫去年是今年的客户。在完成设计、装修、附赠去除甲醛到上月入住一系列过程后,甲方和乙方的合作从开始到结束都相安无事。然后问题就这样出现了,这位客户从上月底开始通过微信频繁骚扰今年,从客气对待到删除,今年没有任何越轨行为。

    但对方仍是无休止的骚扰,删除并没有给他带来挫折,反而令他变本加厉。

    “人家都把他删了,他竟然还通过添加好友的方式不停地发去暧昧的话,把今年恶心得怒摔手机。”同事显然认为今年占理,“一方是已婚之夫,另一方则是清清白白单身好姑娘,人家老婆居然因为这个找上门来,数落今年的不是,谁受得了这个委屈?”

    郭则通恍然大悟:“我说前段日子她怎么一直在用快要散架的手机,原来是这么回事。”

    “要进去帮她吗?”同事小心地建议。

    “不用,她搞得定,万一打起来你记得打电话报警。”郭则通草草地嘱咐了一句后,又出门继续忙活了。

    同事站在原地,欲言又止。今年为人爽快,说话从不拐弯抹角,是个值得深交的人。坦诚是一个人最好的品格,却是社会规则最不值钱的东西。这样性格的人能得到多少人的喜欢,就会受到多少人的排挤。多少人在坚守好品质,就有多少人妥协于社会糟糕的规则。

    “没换新房之前,我老公和我感情非常好!买了这房子,找了你设计,他就和你勾搭上了。他和我说了,是你缠着他不放!年纪轻,长得好看就可以不讲道德了?就以为全天下男人都喜欢你?”柴女士边说,边拍着她的桌子发泄。

    今年舔了下唇,将打印好的聊天记录递给她:“我三十了,按照周岁来算,你还小我一岁。年轻漂亮的是您,不是我。我自认为在工作中与客户保持合理恰当的距离,在他给我发‘交个朋友’、‘我养你’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话后,我就明确说过垃圾不配,以一种委婉给足他面子的说法。”

    柴女士一脸不屑,却又好奇地一张一张翻阅这些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最后狠狠一摔,拒绝承认这样的事实:“你还留着记录,你这不是心怀鬼胎是什么?肯定是你故意引诱他说出这些话!”

    “留着记录非常膈应人,但为了防止被他反咬一口,就像此刻反咬一口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你相信你老公的说法无可厚非,因为你把他当成家人,你无法忍受被家人背叛的感觉,所以将我当成入侵者。你冲我发火,将责任推到我身上,我完全理解,即使我没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你……”

    “我可以原谅你,但无法原谅你的丈夫。他以一己之力挑拨了我与你的女性同胞关系,污蔑我,然后不惜迫使你成为了不想成为的蛮不讲理的人。他胆小无趣又蠢钝如猪,躲在女人背后当缩头乌龟,如果他不出现当面向我道歉,那我就要告他侵犯名誉权。律师在场也好,警察来了也罢,我可以为我所说的一切负责。”

    今年说完,抬头却见圆门那里进来了贺叙白。她先是一愣,差点被柴女士折磨得忘记了和贺叙白的约,眼下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他可真准时,准时得有点不凑巧。

    “好笑了,你一个设计师拿法律唬我,你以为我会信?”柴女士试图挽回残存的颜面,“也不知道是谁不要脸勾引别人的老公。”

    “《中国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第一百零九条规定:自然人的人身自由、人格尊严受法律保护。公民的名誉权若受到侵害,有权要求对方停止侵害,恢复名誉,消除影响,赔礼道歉。”

    贺叙白科普期间,已然站到今年跟前,将她护在身后,然后冷眼看着面容狰狞的女人。

    “道歉。”

    “我道什么歉?你又是谁??”柴女士破罐破摔,冷嘲热讽,“你这设计师可真有本事啊,这都有男的不分是非帮你说话。是不是长得好看,看着有点钱,你就往上贴啊?”

    这下今年火气上来了,腹诽了一番后直言:“你们小区我还有很多客户,指不定在谈方案的时候我不小心说漏嘴,提起某些客户的某些陋习。漂亮年轻又独居的小姑娘可太多了,遇上个满嘴骚话又喜欢自作多情的男人可真是倒了血霉。反正有些人不怕名声搞臭,那我做个好人帮你们一把。”

    “骂谁呢你?还别人倒霉,我们全家才倒霉!”柴女士仰着下巴,扯子嗓子对质,完了又看向贺叙白,“就这种爱造谣的女人你也喜欢?别被她骗了!这种女人人品差的要死!”

    贺叙白侧头注意到了今年握着拳却还是控制不住颤抖的手,面向柴女士道:“私了一事我替她拒绝了,你和你丈夫不止侵犯了她的名誉权,还涉嫌违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四十二条中的以下行为,包括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多次发送□□、侮辱、恐吓或者其他信息,干扰他人正常生活的,可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

    今年站在贺叙白侧后方,离他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一种介于洗衣粉的清香与干净浓烈的阳光味道。这些一点点霸占她的嗅觉,继而侵袭了她的大脑,她好像有被安抚到。

    柴女士被贺叙白震慑得脑子嗡嗡的,冷不丁又想到了今年之前友好的态度,脑内对比了一下,忽然就有点无地自容。她可不能让自己的老公坐牢,更不愿意拿出五百块。

    “神经病都挤在这里……”

    柴女士自说自话地转身,期间还不忘抽走甩在桌上的那一叠聊天记录。设计师这里讨不到好,回去就要和沾花惹草的丈夫好好算算账。

    人走了,今年也趁此搭着办公椅的扶手慢慢坐下。实在是讨厌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小冲突不喜欢,大冲突更是厌恶又害怕。

    她盯着圆门处消失的人影,气不过又嘀咕了句:“什么东西!我要钓男人也肯定钓贺叙白这种单身的,她那结了婚又没出息的老公也就她自己当个宝!真是滑稽得要死!”

    贺叙白打量着激动过后,连倒水都不利索的今年,问:“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那不至于这么倒霉。”今年将茶慢慢推到他跟前说,“黑茶,别人刚送来的,品品。”

    贺叙白低头品茶,心里想着另外的事,半响后抬眸直视她:“要找人打他吗?”

    “可以吗?”今年看向将玩笑话说得如此逼真的贺叙白,也顺水推舟道,“这种白痴就算真的要动手也是我自己来比较合适。再说了,你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打人?”

    “不是‘这种事’,是‘你的事’。”

    今年看了他一眼后,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贺先生放心,你别看我这样,我小时候也是学过拳击的,对付流氓还是不在话下的。”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却在瞬间终结了这个话题。

    贺叙白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杯面:“是吗?”

    “嗯。”

    今年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这令她一瞬间产生怀疑,怀疑贺叙白的疑问句根本不是针对自己所说的话,而是在试图勾起某种遗忘的共鸣。

    “一个装修公司,怎么门面这么土气?办公环境也没有一点设计感,还以为走进了哪一家工厂的仓库呢。不是我说,这公司看着就不太像是能发财的样子。”

    “嗯,确实有点不像话。”

    面向来客之人的今年听声赶紧起身,笑容满面地离开座位,来到他们面前同他们打招呼:“你好,请问是房子装修需要设计师吗?这儿有合作过的设计师吗?”职场客套话,一个模式。

    “你就是今年吧?”一头卷发向后拢起,鼻梁上架着细黑边框眼镜的太太开口时就拉起了她的手,“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比照片上还要漂亮?今年不记得公司对外宣传时有拍他们的照片,不过客户是上帝,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不擅长应付自来熟的人,只能尽量笑着:“请问二位怎么称呼?”

    “姓贺。”

    先生和太太异口同声地答,语气着急似乎在确认什么。

    今年点点头:“贺先生、贺太太这边请坐。”

    两人过去便一人一边将贺叙白夹在中间的位置坐下,贺先生瞅了他一眼道:“不是都登记结婚了吗?怎么到现在还称呼我们贺先生、贺太太?”

    贺叙白倾身拿过边上的茶壶,又另外拿起两个小茶杯,分别为来的人倒了茶,而后作了个“请”的手势:“改口红包你们不是还没给吗?”

    “现在给吗?”贺先生一本正经地发问,还不忘拿出手机。

    贺太太一把摁住他冲动的手:“别发神经。我和你说好多次了,要学会尊重人家孩子的意愿。”

    今年见状吃了一惊,随后谨慎地问:“你们是贺叙白的爸爸妈妈?”

    “过不了多久也是你的爸爸妈妈啦。”付子路跨门进来,接话接得那叫一个自然,高声道,“你这地方停车位太难找了,我绕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找到了又碰上了那个倒霉律师!”

    方斯若臂弯上挎着包紧随其后:“停个车磨磨唧唧的,没出息。下次干脆别开车了,打车既方便又不需要费心找停车位,适合你。”

    付子路摘下墨镜,嘴皮子上的功夫从来也不是女人的对手,再加上贺叙白的爸妈也都在,他就暗暗吃下了这个亏:“事不过三,我不和你计较。”

    “算你识相。”方斯若也无意与付子路纠缠,径直走向贺江,从包里拿出了两份协议递给他,分别是婚前协议和婚内财产协议。

    “签份装修合同也要律师在场吗?”今年觉得事情走向有点不对劲,回想起方斯若所说的贺叙白的复杂背景,深觉自己玩笑般的猜测有近九层的可能性。

    方斯若一方面因前雇主在场不好多嘴,另一方面她原本就为不知道该如何和今年讲这事犯愁。贺江自作主张的行为确实有点不尊重女方的想法,尽管这两份协议的内容完全建立在维护女方利益的基础上。

    “这婚房你们小俩口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们不插手。”贺江没有细看内容,说话时将其交给了贺叙白,“这个,只是过来人给的一点建议。”

    今年先是看了眼方斯若,似乎在询问她交给贺江的协议到底是什么法律内容。得到一个回避的眼神后,她只好无奈地否认:“那个贺……叔叔,我和您儿子不是要结婚的关系。婚房……就算是婚房,也不是我和他的婚房。我们只是普通的甲方和乙方的关系。”

    “你不喜欢叙白?”关键时刻,陈姨一击命中。

    今年当场就给问懵了,鉴于当事人在场,她本应该礼貌委婉地回复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暧昧的回答会令众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对贺叙白有意。

    于是她将难题抛给了贺叙白:“那你喜欢我吗?”

    贺叙白掌心覆于协议之上,视线一刻也不偏离今年:“弄假成真需要你的首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机会?”她重复着这个关键词。

    贺叙白定定地看着她,虽一个字没有说,却以注视她的方式说尽了令她措手不及又骚动着期待的话。

    “如果你最后的结婚对象是我,那么此事与你息息相关。如果不是我——”片刻之后,贺叙白眼神坚定并带着摧毁某种信念的力量,诱惑性地问了句,“会不是我吗?”

    今年无言以对,因为贺叙白根本不是在提问,而是在进行明目张胆地引诱。她舔了下过于慌张而发干的唇,想清醒点又发现自己深陷在他的眼眸中。

    这一场景恍如昨夜梦境再现。或许,那根本不是一场梦,而是照进现实的一帧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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