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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塞牙弄

    周蕊珠领着大侄子乐儿先回绸縀庄,径直进后堂坐下。庄里的厨娘即过来问道:“小姐和小元宝累了。要不要烧一点鹅头颈,小姐和小元宝先塞牙弄?”

    峤阳原的风俗,元宵之夜除了大门外张灯结彩,家里则是每个房间都点灯,名之为“间间亮”,又要往各房间过道的角落撒爆米花,名之为“打老鼠眼”。更有一种美食叫做“鹅头颈”,元宵夜每家的男女老少都要吃,名之为“塞牙弄”。

    鹅头颈的做法,以淀粉、精肉丝、花生米、核桃肉、芝麻、桂花等料做成手指大的熟淀粉卷,再切成半寸长,便成为鹅头颈。食用时,放入锅里加些姜葱蒜酱醋盐等佐料烧作羹汤,味道独特,吃过的人,这一年就不会得牙齿的病,如果年年元宵夜都吃鹅头颈,老来吃东西时,牙齿缝间不会塞进食物,因此得了个“塞牙弄”之名。绸縀庄里众人知道今晚主人家的来客多,早早做了许多鹅头颈作准备。这时周蕊珠和乐儿进来,厨娘便过来关照询问。

    周蕊珠搂着乐儿问饿不饿,乐儿摇摇头。周蕊珠回答厨娘的话说:“先不忙。我三哥三嫂姐姐还在后边,等他们来了一起吃。”

    周蕊珠心里还在为刚才的事烦恼,说了这话,便低头沉默。

    感觉没有多少时间,周蕊琼和金氏同时回来,脸上还微露笑意。周蕊珠抬头望着她俩,两眼里充满了疑惑。周蕊琼说:

    “珠妹,你为何这样眼色望我俩?”

    周蕊珠以问代答的说:“三嫂和姐姐回来了,三哥呢?”

    周蕊琼说:“妹妹问的是三哥,心里想着的,一定是另一个人。我全都告诉你,免得你的心不踏实。三哥听严二郎和他的朋友在说还没有看过鳌山,就和他们一起去了城隍庙。”

    周蕊珠更是满腹狐疑。自己离开时,双方还是剑拔弩张一副就要开打的势头,怎么忽然间就变敌成友,还一起去看鳌山,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那个曾在城隍庙外为自己出手的青年后生,他是什么地方人,如何又与严二郎在一起?

    周蕊琼以为小妹的心情只在严秉多身上,又说:“妹妹不要担心。你离开之后,严二郎很快就知道了我们是谁,即转向禇家两毛贼大打出手,是被他的两个朋友拦住,禇家龙蛟才得以逃脱。”

    周蕊琼的话并没有消除周蕊珠的疑惑,反倒是更增一层迷雾。周蕊珠说:“姐姐,你且和我说实话。严二郎是如何知道你们,是被你和三哥打败了,还是他自知不敌,向你俩说了好话请和?”

    周蕊琼微微一笑说:“珠妹原来是为这个担心。你放心。你想的这两件,都不是。”

    周蕊珠越发疑惑的问:“哪是……”

    周蕊琼说:“珠妹不要担心,三哥和姐姐不敢让严二郎稍有委屈。刚才你走开之后,我们根本就没有动手。是他禇家两个毛贼自鸣得意报出三哥的名字,严二郎这才猛然省悟,过来与我们见礼相认。”

    周蕊珠听得,脸色稍稍平和,但是很快又凝重起来。她想了想说:“只是他,为何与禇家两只毛贼如此熟悉?想来他平日必然也有不检点之处,因此与匪类混得亲近。”

    周蕊琼说:“这个,珠妹似乎可以不必担心。若是他平日与匪类混迹,当时也不会一见到禇家的毛贼开口就骂。纵然他要在朋友面前装模作样,禇家人被骂,必然也要揭他的短处反唇相讥。刚才你离开这许多时候,禇家毛贼只是一味向他说好话,并没有半句揭短之言,想来他平日并没有行为不端之事。”

    可是,毕竟被禇家龙蛟两人侮辱的情景还在眼前,而严秉多却与他俩熟悉,因此不管周蕊琼如何解说,周蕊珠只是闷闷不乐。

    周蕊琼和金氏都还不知道周蕊珠在城隍外的遭遇,但也知道小妹的心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放得下的,如果只说些安慰的话,却象是把肥水浇在岩壁上,不会有半点作用。周蕊琼因此换了语气说:

    “珠妹,严二郎相貌堂堂,一身英气,你自该高兴,就是街上那一段事,也只是个误会,却为何终是放不下?”

    周蕊珠说:“姐姐不要来笑话小妹。刚才街上之事你比小妹清楚,你叫小妹如何放下,又往何处去放?”

    金氏听周蕊珠说得认真,也来劝说:

    “小姑不须难过。看当时情形,严家姑爷也厌恶禇家龙蛟,因而猜想他平时也是个行得正的人。只因为他先前已经和禇家人认识,却又不认得我家众人,才闹出这许多误会。”

    周蕊珠刚才在街口时,已听三嫂简略说过严秉多与自己哥姐姐对峙的起因,心里还在对严秉多不识好歹轻信禇家龙蛟胡说而生气,听得三嫂这时又说这话,便说:“三嫂不须安慰。小妹只因为前日误打误撞与他严家二郎战了一场,因此不免要挂念着他。今夜见得他与禇家两只毛贼如此熟悉,想来平日他们之间必有厮混,又想起爹作主,与他家交换了信物,小妹此后便是他家的人,如何便能放得下心?”

    周蕊琼微微笑道:“妹妹不须说这话。人生世上,总有相熟之人。大凡双方初见时,均不知他是好人是坏人。及知他不是好人时,则已经认得熟悉,他却不仅没有犯着你的地方,反倒会奉承,使你不能与他翻脸,这也属不得已之事。”

    周蕊珠说:“姐姐所说自然有理,但这不得已也有个说法。如果真的是避不开时,这便是真不得已。若是可以避开,他却还要与他说话纠葛不清,这便不是不得已,而是与厮混同理。正如今夜之事,他严二郎既然早知道禇家龙蛟本来就是匪类,应该一看见就远远离开,这与认不认得我家人之事并不相关。但是他却与禇家两个緾个不了,且又轻信匪类之言,所以才闹出后来的误会。以小妹看来,严二郎必定也有不清不白之处,所以禇家龙蛟敢于纠緾他。”

    周蕊琼说:“珠妹分析得有理。但是这人生,并不是靠推测分析说得清的。古人也有‘出污泥而不染’之说,这是说,生于污泥之物,并不都是身沾污泥。况且严二郎与禇家二毛贼只是认得,并不是同流合污,妹妹何须如此焦心!此事当时还有三哥,想来不会看错人。”

    周蕊珠被姐姐和三嫂左说右挡,一时间语塞,心里却终觉得憋气。她想了想又说:“姐姐和三嫂都是这样说,小妹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话。不过小妹还有一事想不开要再问三嫂和姐姐,你俩可知道和严二郎同来的那两个,都是什么人?如何他们两个也不识好歹,与禇家两毛贼沆瀣一气。”

    周蕊琼不知周蕊珠这话别有用意,但见她说得认真神情凝重,因此微微一笑说:

    “珠妹要问他们是那里人,三嫂和我听他俩向三哥自报过家门,可以对你说。要问他俩—那沆瀣一气的话,好象还扯不到他俩身上,等会三哥回来,珠妹自己问三哥。”

    二更将尽,周承庥和周达雄领着周家村来的众族人回绸縀庄。绸縀庄里顿时笑语盈室,后堂里很快就摆上烧好的鹅头颈。周承庥忙着招待众族人入席吃鹅头颈塞牙弄。周蕊琼对周达雄说:

    “三哥,你到这边来,珠妹要和你说话。”

    周达雄来到两个妹妹和妻子身边时,周蕊琼说:

    “珠妹,三哥我替你请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自己问他。”

    周达雄明白小妹心里的顾虑,轻轻笑道:

    “珠妹,三哥我说不出什么至理名言可以解除你的烦恼,不过还记得爹早年说过的一句话,这时说与珠妹听听,珠妹自会领悟。”

    周达雄略略停了一停接着说:

    “爹说,如果感觉看不透一个人时,就看他的朋友。”

    周蕊珠两眼盯着周达雄说道:“三哥,爹的话,小妹懂是懂了。但是—三哥的意思,是不是说严二郎那两个朋友都是好人?三哥,你和他们一起去城隍庙,路上可听他们说到与禇家两毛贼有关的什么事情?”

    周达雄不知道周蕊珠此刻的心情,没有直接回答周蕊珠的问题说:

    “珠妹,三哥我不敢说他俩是好是坏。人生在世,有时难免被人误会,也有可能难免误会他人,所以许多事情一时之间,或者几句话,是说不清的。三哥我与他三人一起去观赏鳌山,路上只听得他俩他说话豪爽痛快。我与他三个进了城隍庙看鳌山,正好爹和翰公寰公他们也在那里。爹一听到他俩的家,立刻就想到他俩的童年和他俩的父亲,原来爹和他俩的父亲都是知交。他俩还很小的时候,爹就在他俩家里见过。刚才见到他俩,爹止不住满脸的喜悦,临别时,又谆谆叮嘱他俩代向他俩的父亲问好。”

    周蕊珠面色有些发红,忍不住又问道:“爹如何认得那两人,他俩都是何处人氏?”

    周达雄见小妹问得认真,她也认认真真的回答说:

    “他俩一个是海滨张家的兄弟,一个峤西邱家的兄弟。他两家,早先也曾听爹偶然说起过,现在认识了,以后如果再次相遇,就是自家人,再也不会闹误会的事。”

    周蕊珠听后,就低头不再说话。

    周达雄周蕊琼以为小妹已放下了心里的不快,因此不再说那话,催促她快吃鹅头颈塞牙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