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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旧怨新愁:不合格的继承人

    李治驾崩后,武太后虽时常忆起往事,但哀而不伤,她现在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了,可也因为李治的离去获得了更大的权柄,她可以做更多以前想做但不能做的事,比如对李治心腹内侍王复盛的秋后算账。她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可与王复盛的这段恩怨却在心中记恨了很久。

    王复盛十分清楚这一点,他能做的就是等,等待属于他的命运枷锁被人彻底撬开。

    接到太后召见的通传时,他丝毫不感意外,这似曾相识的情景让他想起多年前上官仪也是这样被皇上李治召了去。

    一去不返,说的就是这样的旅程。

    他远远看见武太后在池边驻足,头上的银丝迎着阳光闪动着,一晃这许多年过去,故人已逝,红颜已老。

    “老奴给太后娘娘请安。”王复盛像是怕打扰了她,声音很低。

    “都是宫中的老人了,免了这些虚礼吧!”武太后回应说。

    王复盛一反常态,并没有推辞:“谢太后娘娘体恤。”

    “王公公,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你多多指教!”武太后的话听上去谦逊,可语气分明高高在上。

    “老奴不敢当,请娘娘吩咐。”

    “皇上走了,你为何没跟着一起去?他在另外一个地方,也是需要人侍奉的,你就像是他的左膀右臂,有时还是他的脑……你们主仆情深,以你的忠心程度,这事本来不用我提醒,可你竟一直心安理得,苟延残喘到现在,我实在不明白。”武太后的目光从他脸上掠了过去,像一把锋利的小刀。

    “老奴令娘娘失望了。”王复盛直了直身子。

    “只因还有一桩未了的心愿。”他坦然相告,“不敢冒然一死,牵涉无辜。”

    武太后不去问,却旧事重提起来:“当年王、萧之死,我被众人编排成了魔鬼,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也是王公公您的‘杰作’呢?”

    王复盛冷笑着:“我的角色微不足道,只是这世上有人要做好人,就得有人充当坏人。”

    “有趣!”武太后笑得更冷,“第一次听人把借刀杀人说得这样有趣!”

    皇城内外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当年王皇后和萧淑妃之死是如今已为太后的武媚娘一人所为,却不知当时的武昭仪无形中既当了杀手,又做了盾牌。原来李治登基之后,一直十分忌惮王皇后的舅父,也就是宰相柳奭的势力,当时柳奭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一党,力量强大,多方掣肘李治,令他难以施展拳脚,处处要看他们的脸色。

    久而久之,李治萌生了想要将权臣铲除的想法,从太子时代就一直追随在李治身边的王复盛为他出谋划策,两人决定从后宫嫔妃争宠入手。王复盛建议李治独宠武昭仪,刻意冷落王、萧,这样一来武昭仪必然成为众矢之的,而武昭仪本就工于心计、极有手腕,必然会用尽一切手段力求地位稳固。

    王、萧失势后,宰相柳奭被迫辞掉相位,可李治并不满意,一心想将王皇后废掉,故意开始轻慢和羞辱王氏家族中人,王皇后忍无可忍,宫人被授意,对王皇后进行了别有用心的唆使,这才有了王、萧二人在宫中行巫蛊之术的事情发生。李治借此机会将柳奭贬出长安,不久后因安定思公主离奇之死,王、萧二人被废,囚禁于冷宫。

    李治本以为往后将高枕无忧,谁知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坚决反对立武昭仪为后,暗中在朝堂集结势力,蠢蠢欲动,甚至想要复位于王氏。王复盛提出痛下杀手,将王萧处死,可李治顾及昔日情分,不忍不愿,王复盛只得帮他做了决断,放出风声说李治对废妃仍有思慕之意,并安排李治去冷宫看望王、萧,这彻底激怒了正得意的武昭仪,先一步将王、萧二人送上了黄泉之路。只是李治万万没想到,武昭仪心肠狠辣、手段残忍,他对着王复盛痛哭流涕,感念旧人所经历的苦难。王复盛只回了一句话:“这样也好,一切都是武昭仪作孽。”李治被撇得干干净净。

    “我最讨厌被人当成棋子!”武太后大声斥道,“这段往事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一团一团的乱草,现在是时候了,该割掉了,但必须以你为刀,我才畅快!”

    “听太后娘娘的话,似乎从未沾染过这一趟污浊。”王复盛慢慢说。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完全被冤枉了,毕竟当时我一心想让她们死是真,她们的死法也是由我一手定夺,但你在其中左右着皇上的判断和情感,离间着我与皇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纯粹感情,我没法容你!”年近六十的武媚娘仍然初心不改。

    王复盛低下头去哀哀痛哭:“老奴的可恶,一直心知肚明。”

    “你是在怕死吗?”武太后见他失了态,正一正脸色。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他抽泣着说。

    “现在可以说了。”武太后转过身去,“你的心愿。”

    王复盛颤声说:“不要为难她,我知道她的全部,她却对我一无所知。”

    武太后轻叹一声:“你对那个叫秦瑶的女医倒是一片真情,至死不渝。”

    王复盛略平静下来:“请太后明鉴。”

    “我答应你,会放她出宫去。”声音中饱含了对另一个同样历经沧桑的女人所产生的同情。

    “多谢太后成全。”他再无牵挂,跪了下去。

    “看在你侍奉他多年,对他忠心不二的份上,我赐你一个全尸,待会儿会有人送一盏毒酒来,据说见血封喉,不会有太多痛苦……若你还想见她一面,我也可以把她找来,劝你喝。”一时间,武太后不忍再提李治,也对王复盛有了宽容。

    跪在地上的人湿润着双眼回答:“谢太后,只是我再也不想见她。”

    李显登上御座之后开始有些忘乎所以,想着如今贵为天下第一人,再也没什么可以制约他的人和事,至于他的母亲武太后,李显认定她年事已高,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断然再无心力与他抗衡。

    这样的心态难免让李显飘飘然,韦氏凤冠加身,也是乐不可支,枕头风吹得越来越勤。

    这夜,两人一番缠斗之后,韦皇后趴在枕衾中,娇滴滴地说:“如今您可是九五之尊了,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言九鼎,谅谁也不敢再为难您了,总算是可以出一口恶气了。”

    李显此时身心舒坦,迷糊着应道:“那是自然,纵使太后,也不能老压着我了。她老了,早就不该在前朝指手画脚了。”

    韦皇后笑得妩媚:“老人家也不嫌累得慌,要我说啊,就该搬到那离宫别院,看看花、喂喂鱼,抱抱孙子……”

    “可不是?江山说到底是我们李姓的,她是我母亲不假,可母亲总该有点儿母亲的样子,哪有什么都跟自家儿子争的?”李显愈发迷糊了。

    韦氏抚着他的背脊,趁机说:“那您还不赶紧多培植一些亲信,我的父兄都是可造之材,日后必能成为您的肱股之臣。”

    “嗯。”他似乎很认同韦氏说的话,可又没了下文。

    韦氏见他就要睡着了,轻轻在他肩上一掐:“我与你说话呢!”

    李显猛然一睁眼:“吓我一跳!你做什么!”

    韦氏笑着撒娇说:“我还能做什么,想亲近您呗。”

    李显捏捏她的脸,坏笑:“难道方才还没能叫你心满意足?”

    “哪里会有知足的时候?”韦氏媚眼如丝,顺口说,“何况我们到现在也还只有仙惠一个女儿。”

    “可惜今晚我是折腾不动了,明天天不亮还得上早朝,你就饶了我,早些歇着。”李显故意把话说得软绵绵的。

    韦氏笑出声:“逗您呢!天底下哪里还有比我更心疼陛下您的女人。”

    李显揽住她的腰肢,凑在脖颈边说:“既然这样,我是该好好犒劳犒劳你,说罢,除了这床笫之欢,你还想要什么?”

    “古往今来,天子外家的力量都不可小觑,我如今贵为一国之母,父兄也都是本分人,不会有那逾越之心,可陛下在朝中总要多些倚仗才妥,何不将我的父兄封侯拜相,也好壮大声威。”韦氏终于直白地说出心中所想。

    李显松开她,翻了个身,缓了一小会儿才说:“前些日子,我刚给你一个表亲加了官,又给了乳母之子一个五品官,朝中已有非议之声……此事从长计议,再说罢。”

    韦氏欲言又止,扯过一方锦被,钻了进去,同样背对着他,心中甚是窝火。

    明义殿中的武太后却没有早早安寝,新帝即位,她依然不敢松懈,也不甘放手。李显登位以后的一系列表现令她失望,但她也知道,对这个儿子,她仍是从未有过希望。李显自小在一众兄弟中就并不突出,性格中又有优柔懦弱的一面,本就不是最适合的皇位继承人。可李弘薨逝、李贤流放,权宜之计只好让他补了缺,本以为他会对自己言听计从,谁知他身边的韦氏是个贪得无厌、目光短浅的女人,使出浑身解数对李显进行诱导,甚至在朝堂之事上煽风点火。武太后并不介意女子干预政事,相反她提倡有能力的女人在历来被男人主导的领域里分一杯羹,但她无法容忍韦氏这般既无头脑、又无才干的妇人胡乱搅和。

    这时她又想到了婉儿,婉儿曾经在李贤的事情上发挥过特殊的作用,如今似乎又有了用武之地。李显对婉儿的倾慕同样瞒不过太后的眼睛,温柔乡、英雄冢,何况根本谈不上英雄之称的李显,对此武太后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