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 > 67 江山易主:知我者,不因我言

67 江山易主:知我者,不因我言

    婉儿回到太后宫中,立马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儿。武太后端坐于榻,用一种审视的眼光将婉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呵口冷气,假笑着说:“婉儿,新帝那边折腾出的动静不小啊,你害怕吗?”

    婉儿跪下身去:“奴婢当然害怕。”

    “你害怕什么,是不是害怕失去我这个倚靠?”武太后面有愠色。

    “太后您多虑了!皇上初登大宝,迫切想做出一番成绩,年纪又轻,资历尚浅,难免有出差错的时候,他正需要您的提点和教导呢!”婉儿稳住心神回答。

    太后笑得极冷:“先帝令他执掌朝政不假,可又把裁量权分了部分给我,这其中的缘由不外乎先帝对自己这个儿子没有信心,对安排的辅政大臣也缺乏信任……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都想不明白,真以为翅膀硬了,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皇上的个性,太后您知道,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婉儿替李显辩解道,“皇上他心思单纯,常常想一出便是一出,但悖逆之心是从未有过。”

    “他现在居然想把北衙禁军和南衙府兵全部操控在手中,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不是想找机会逼死我?这还不是忤逆之心?”武太后抖动了一下宽大的袖袍,声量高了一些。

    婉儿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太后您的意思?”

    武太后深深喘气,咳嗽了几声。一旁的侍女赶紧将帕子递了过去。她一面拭着嘴角一面说:“我已下了密令给尚在洛阳的程务挺和张虔勖,命他二人即刻率军入宫。”

    婉儿一震,这程务挺和张虔勖都是守卫东都洛阳的羽林将,也是武太后潜心栽培的心腹武将。召武将进京,事情已无转圜余地。

    “太后还有别的布置吗?”婉儿知道要改天换地只靠几支军队远远不够,斗胆相问。

    武太后缓和了神情:“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我有刘仁轨、裴炎和刘袆之的支持。”

    又是一着好棋!没有比这三人更适合的人选了,刘仁轨是太后从先帝时期便一手提拔的得力干将,自从先帝赴洛阳之后,刘仁轨任便一直留守长安,先帝驾崩后,他被任命为尚书左仆射,专任西京留守,独自主持长安的留守事务,因此京城的局势他了如指掌,最有发言权,也最富于威望。

    至于中书令裴炎,虽是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可连婉儿都能看出来,他对李显颇有微词,李显也并不器重于他,位极人臣的危机感使得向来保守的裴炎也顾不得铤而走险了。何况裴炎升任中书令后,武太后变着法子送了他一份大礼,那就是将政事堂从门下省迁往中书省,这意味着裴炎的权力在无形中得到了扩张。婉儿虽不愿小人之心,可是她暗自揣测裴炎之所以对李显想加封韦玄贞为侍中的事情反感无比,也是担心会制约他的权力。

    而刘袆之比起刘仁轨和裴炎来说并不是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但他相王府司马的特殊身份将会使废帝行为看上去更加具有正当性,毕竟下一任新帝非相王李旦莫属。蒙在鼓中的李旦就这样被推到最前方做了挡箭牌。

    婉儿不得不叹服武太后缜密的心思和果敢的手段,更令她后怕的是武太后在做这一切时都非常隐秘,婉儿几乎没听到任何风声。她依然没有给予自己足够的信任,这让婉儿不仅有种挫败感,更有一种被愚弄感,可她现在依旧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说。

    “婉儿,是不是仍然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太狠心了一些?”武太后见婉儿沉静有思,别有深意地问道。

    婉儿早已少了许多的感性和柔情,没有太多的悲戚流露出来,摇摇头没说话。

    “定、益、锦、扬四州的武将也快到长安了。”武太后像是在做不经意的盘算。

    婉儿瞬间惊愕,她绝没想到太后竟然暗中调集了地方军队,而定州、益州、锦州、扬州四地正好处于环绕京都长安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四股地方军同时入京,怕是许多日之前便已得到了密令,那时新帝李显或许还没犯下任何明显的过失。

    太后废黜新帝之意怕是早就有了,部署也早就开展了,世人只当是新帝刚愎自用、罔顾纲常,太后不过驱邪扶正而已。李显千不该、万不该去打禁军的主意,这正好为武太后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可即便他没有这次失误,太后也会寻找别的机会,因此从他登上御座那天开始就注定了在劫难逃。

    婉儿全然没能预测到武太后精细到这种程度,这令她懊恼不已。

    心中恨着,嘴上却说着:“太后英明,奴婢受教了!”

    威严却又透出神秘的太后笑了笑,没错,她就是在给婉儿上一堂课。

    废黜新帝李显已成定局,婉儿不会轻易去做任何以卵击石的事情,她对李显有着深切的同情,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对李显更多是一声叹息。

    无奈相识一场,情分笃深,婉儿想着再为李显谋些实际的利益,于是请求说:“太后娘娘,皇上终归是您的儿子,也有着天子的身份,为了天家的威仪和气度,还请您从轻处置。”

    “你去拟懿旨,废李显为庐陵王,贬出长安,禁于房州。”武太后心中早有打算。

    婉儿没再强求,虽不是她所期望的结果,可也比最差的设想好了许多。毕竟李显身上还有一个庐陵王的头衔,幽居的日子不会太过清苦,而且武太后应允了婉儿,让李显带去随侍百名,并在房州当地为他专门造一所别宫。

    这道懿旨很快便在婉儿手中完成了,她拿起那张薄薄的纸,感觉比巨石还沉。

    这样的诏令,她不是第一次写了。当初的太子李贤,如今的废帝李显,待她皆是一片真挚,她回报给他们的,却始终是冰冷的身不由己。

    在接下来的第一个双日,武太后召集文武百官上朝,朝官们都在纳闷,多年来一直是单日上朝、双日不上朝的惯例为何突然有了变动,然而即便想破了头脑,也料不出是这样天大的事情。

    程务挺和张虔勖带领的禁军将宣政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刘仁轨和裴炎当众宣读了武太后的废帝懿旨,刘袆之则是一旁造势。

    李显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喊出:“我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帘后,武太后用冷漠的声音回答他:“你都要把天下拱手送给韦玄贞了,这还不算过错?”微微侧身,对身旁面色清冷的女史说:“婉儿,你说本宫说得对吗?”

    李显感到了窒息般的绝望,任由人搀扶着颤巍巍走下了权力的宝座。

    长安郊野,婉儿和李旦等在路边,为即将远赴房州的李显送行。太后没有食言,随李显同行的除了嫔妃子女外,还有近臣和侍从以及一些能工巧匠,见此情形,婉儿松了口气,往后的日子李显虽没有足够的自由,但起码衣食无忧、生活安定,远离了皇城的各种血雨腥风,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李显并不这么想,也就更难理解婉儿的用心,他骑在马上,一眼看到婉儿和相王,怒火便猛地窜了出来,又想冷笑又想痛骂,最后表情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相王和上官女史是出来散心,还是看热闹啊?这荒郊野外,可要小心那些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人。”

    相王李旦和他有着手足之谊,不去介意他话中的含沙射影,而是诚恳嘱咐道:“七哥,此去路途遥远,你要处处留心,保重身体!你我兄弟后会有期。”

    “房州天气潮热,殿下当心昼夜的温差,还有山林中的瘴气,凉风入骨会伤了膝盖,烈日当头也会叫人亏损……请殿下多多珍重!”婉儿轻声说,她无法去看他。

    李显冷笑不停:“我从没看出,女史是这般周全的人,人前人后真是两幅面孔,捅刀子的是你,包扎伤口的还是你!戏耍着人的感情,还要博得一个清高的名声……害了我兄弟一个又一个,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你身边的相王了?”

    “殿下——”婉儿叫了他一声。

    李旦从旁解释:“七哥,你别冤枉婉儿,她没做什么。”

    “你也不清白,有什么资格替她辩解!”李显顶回他的话,皮笑肉不笑道,“现在你要做皇上了,得意了吧?一天太子都没做过,直接上位就是皇帝,你可真是出手不凡,让人刮目相看!”

    “七哥!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信,等你到了房州,冷静冷静多想想,你一定会明白过来,我根本没有那种心思,更不会做出踩着自家兄弟往上爬的事情,以往不会,现在不会,永远都不会!”李旦几乎就要向他保证了。

    “殿下,你可以曲解奴婢,但不能怀疑同胞手足。”婉儿义正言辞地说。

    李显最是憎恨婉儿和李旦相互维护对方,此时气愤到极点,竟是半句话也不会说了。

    韦氏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一手挽着车帘,为李显帮腔说:“相王殿下、上官女史,请不要再与我们这些待罪之人白费口舌了,我们都是没有心、冥顽不灵的,不会记得你们有多好。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再度相逢也好,永不相见也罢,我们始终不会是一条心……你们两人的好日子还有许多,我们夫妻可是羡慕不来,只希望你们善始善终,没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怎样……我会多活些日子,看着这一切,看看上苍是不是开眼的!”

    婉儿看着一改浓艳装束的韦氏,眉目间有着一股陌生的坚韧,又瞅了瞅她高高隆起的小腹,显然是有了些时日的身孕,再看她另一只胳膊的臂弯里抱着正在熟睡的儿子,正是刚满周岁不久的李重润。

    叹了叹这或许就是为母则刚的力量,心中一豁然,不再做无用的争辩,知我者,不因我言,而由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