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 > 108 颂德天枢:这只是一厢情愿

108 颂德天枢:这只是一厢情愿

    虽有了张昌宗这样知情达意的风雅美男子常伴身侧,女皇在大周继承人的选择上依旧摇摆不定,苦恼之感日益加深。无论是亲生儿子皇嗣李旦,还是武家的两个侄子,她都不甚满意,具体的人选还可慢慢斟酌,但储君到底姓李还是姓武必须提早确定下来。有朝臣提议不如让皇嗣改姓武,这样一来似乎就不用再纠结,女皇并未被蒙蔽,她不止一次对婉儿说:“改姓武,他就真成了我们武家人?我看未必,他长着大唐李氏的骨头,从未真正认可过他母亲一手开创的天下,我不知道他们铁了心要捍卫的正统到底是什么?国泰民安,盛世繁荣,正不正统有那么重要?”

    婉儿是局内人,但更是局外人,平心而论,大周王朝不坏,武曌这个女皇做得更不坏,但储君之位长期悬而未决,难免人心浮动,武力两家在尝试着一致对外上取得了默契,转眼间彼此又将斗得头破血流。

    她恭着声回答武曌:“其实在奴婢粗浅的见识里,只要能成为好皇帝,便是一位好储君。”

    武曌知道婉儿不会给她明确的建议,也不再追问到底,传武还是传李各有利弊,最终还得她亲自决断,既然如此,旁人的意见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武承嗣因为暗中安插心腹在女皇身边遭冷遇已久,机会渐渐都落在了他的堂弟梁王武三思身上,奉命重建明堂便是最好的证明。

    武三思面上谦让有加,可背过身就在做自己的盘算。他没忘记婉儿答应助他一臂之力的承诺,不能兑现便是空话,任何人若是想用空话诓他,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婉儿对于许诺过的话当然是认真的,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扶武三思坐上储君之位,她诱导着他,无非是为了给李旦和太平争取到更多的空间。

    自婉儿登门拜访之后,她与武三思有过不少交集,政务上,婉儿为他出过许多主意,全是可行可用的好谋略,这让他的戒心轻了下来。戒心一轻,爱慕也就加重了。

    武三思开始频繁地约见婉儿,婉儿倒也欣然赴约。

    皇城南面本有一块荒地,面积不大,造不了楼阁,这年移栽了些花草,置办了石桌石凳,变成了简洁幽静的去处。武三思时常会在黄昏之前邀婉儿来此小坐。

    这天刚一坐定,武三思就问:“太平给姑母送了一个张昌宗,我得送点什么才能盖过她去?”

    婉儿随口说:“殿下也可以再找一个张昌宗献上。”

    武三思着急道:“这话说着容易,有那么好找的话,姑母就不会那般稀罕他了。”这倒是真话。

    “女皇喜欢独一无二的,殿下既在督造明堂,手头的资源都是现成的,何不为女皇再造一座颂德天枢,就立在皇城端门之前。”婉儿摆弄着近旁的花草,看似说得依然随意,“皇城那条南北走向的中轴线,最南端是天阙,往北为定鼎门,再往北是天津桥,然后便是正门端门、应天门,接着就是殿下正在重建的万象神宫明堂和通天浮图天堂,这条中轴线躺下来,就如人体一般,而皇城端门正好位居肚脐附近,像人的天枢穴一样。”她描述得这样细致,给人无尽的想象和启示。

    武三思心思机敏,眼一亮,“这倒真是不错!这样天下万民都能看到姑母的功德。明堂被毁,姑母一直心有戚然,即便重建一新,心里也始终别扭,可这天枢不一样,这是至高无上的象征!且正如婉儿你所说,颂德天枢的寓意非比寻常。按照医家的理论,天枢穴可治疗顽疾,姑母自登基以来,虽政通人和,但亦有美中不足,坦白来说,武周王朝有它的病症,那些冥顽不灵的李唐旧臣始终是姑母的心病,若在端门这个所谓的天枢位置上造这样一座建筑,如同针灸一般,必能克服顽症,使得政体通畅。”

    看他略显激动,剖析得头头是道,婉儿只是笑,继续明示:“殿下要做,必然是大手笔。为避火患,一劳永逸,请以全铜来造天枢,形制若柱,高百尺,共八面,下为铁山,周一百七十尺,刻大周功绩以及百官和四夷首领之名于其上……”

    武三思不住点头,赞许道:“好,我下去就率众请铸天枢,细节方面再与内舍人相商。”

    “我哪里懂这些?殿下还是与将作大匠多沟通,耗费些人力物力没关系,一定要展示出我大周的气势!”婉儿不紧不慢说,特别补充道,“女皇称心如意了,殿下才有机会一展宏图。”

    武三思早有打算提及这个话题,此时婉儿先起了头,忙接过话去,“还得有劳婉儿你多在姑母耳边美言,你的话总归是有分量的。”

    婉儿微微扬了头,带着俏皮问:“殿下打算让我说什么?怎么说?”

    这份天真并不适宜,可仍惹得武三思怦然心动,他笑着回应:“多简单的话,你只消对女皇说‘自古天子者未有以异姓为嗣者’……”

    “殿下所言倒是真理。”婉儿笑着承认,随即又委婉道,“只是这话若是说得不慎,可就逾越了做奴婢的本分,这项上人头我可是爱护得很!”

    武三思将手掌覆上她的手背,口吻很是温情,“我可比你还要爱护,哪怕一根头发,我也会保它无恙。”

    婉儿将手抽了出来,支在腮下,像是认真想了想,“这样吧,我目前能为殿下效力的只有一样,那便是在职权范围内,凡是我经手的制敕文书,一律为你们武家造势,贬李崇武。”

    虽不是最满意的答复,武三思也倍感欣慰,“你有这份心,一切都可从长计议。”说完又有意亲近。

    婉儿闪避着,声音轻轻的,“宫里人多眼杂,此处又常有百官出行,殿下还请多加留意言谈举止,以免重蹈魏王殿下的覆辙。”

    武三思脸上晴转多云,问道:“覆辙?什么覆辙?”

    “魏王府上新侍妾,叫春樱的。”见他确实一头雾水,婉儿提示了下。

    这桩艳闻他听说过一些,但仍有不解之处,“堂兄与她有情,姑母成人之美,有什么不妥么?”

    婉儿笑笑,细听有嘲讽之意:“看来殿下只知其一,抑或是魏王殿下对您有所保留。”略作停顿,细细说开,“若真是日久生情当然没得闲话,偏偏春樱是魏王安在女皇身侧的人,他让春樱密切关注女皇的一举一动,结果弄巧成拙,被女皇识破了,这才有了台面上的恩赐美人一说,可刨根问底,春樱不过是转了个身份,变成了魏王府女皇的眼线,她志向那样远大,又怎会真的甘心嫁与他人为妾,从此洗手作羹汤?”

    “你是意思是,姑母把春樱赏赐给魏王,并不是想成全他们两情相悦,而是派了春樱做细作?这么看来,春樱倒是个双面人。”武三思紧了眉,声音中带着不安,又联想到自身的境遇,“我似乎明白了。”

    “好一个两情相悦,梁王殿下心中的两情相悦原来是这般不堪?”婉儿抓了他话中的失误反唇相讥,随后又说:“那殿下以为呢,魏王本是女皇最中意的武氏子弟,为何近来却愈来愈疏远,难道是毫无缘由的一时兴起?”

    武三思凝神想了想,面色变得凛然,“难怪你顾虑重重,我们如今的情形怕是同他二人相似得很,姑母难免不会起疑心,到时可真是说不清。”

    他显出畏首畏尾的姿态,婉儿反而从容,“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何来相似一说?只是劝殿下莫要因小失大,殿下的大业里,我完全可以被忽视,为了避嫌,我们往后还是少见面的好。”

    武三思难抑失望之情:“为何不可兼得?东宫之主我所欲也,你也是我所心仪,并非定要舍弃一方,成全另一方,你不是春樱,我也不是魏王,他们做不成的事你我齐心必然能成!”

    婉儿冲他轻轻嘘了一声:“请禁言。”

    武三思适时收住了话,但心中仍有不甘,喉头作响,一倒而出,“方才你质疑我心中的两情相悦,我突然想告诉你我心中的两情相悦是怎样的……反正从今往后,我们也不会常常见面了,你也不用忧心该如何应付……就当是笑话说与你听,我心中的两情相悦是这般的,当我一有闲暇,我就会想她,想和她在一起,当她出现在我眼前,便只想拥她入怀,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吻也吻不够……她要是生气了,我会不知所措、茶饭不思,她若是高兴了,我也会跟着乐,只要有她在,我的眼里就看不到别的女人,别人再好,我都不屑一顾,因为在我心里,她就是最好的、完美的,永远是。”

    婉儿将面前还算英武的男子审视了一番,笑得有些冷,“梁王殿下,您这不叫两情相悦,而是一厢情愿。”话这样说,心里却叹着,真是看不出武三思还是个旖旎多情的人。

    武三思有些错愕,他不常说情话,更鲜见会说成段成段的情话,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番话他说得不仅流畅自然,还隐约连同自己都要打动了,结果却换来婉儿漠然的态度,脸上无光,心中更多是无奈,负了气,起身便走,丢下一句:“好吧,就算我一厢情愿,我笑我痴,可以吧?”

    婉儿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看,唇角不自觉弯了起来,弧度不大,但显然是笑意,今天的对话她将大有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