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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得封昭容:皇城的半个主人

    天下仰望的李显自从登基后,对婉儿愈发依赖,对韦皇后和安乐则是一味放纵。他对政务本就说不上擅长,日日虚耗在案头却是心不在焉,贴身伺候的内侍见天子满脸倦色,关切道:“陛下请稍事歇息,小的扶您去榻上。”

    李显没有过多的表情,声音听着十分麻木:“躺着也是睡不着,越躺越烦,还不如这样。”

    内侍垂首,不再多话。

    没过多久,李显将手中的折子合了起来,揉揉眼睛:“说来也是奇怪了,明明这上面每个字都认识,朕却偏偏一个字也看不明白。”

    内侍顿时来了精神,讨好说:“陛下何不将上官女史请来为您分忧?”

    这提议正中李显下怀,他忍住突然而至的欢欣说:“去请就是,还需要我事事吩咐吗?”

    几盏茶的功夫,婉儿的身影翩翩而来。

    不知为什么,面对她,他仍然有着最原初的悸动,一如青春年少之时。

    “婉儿,又要劳烦你了。”李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并没有让婉儿行礼。

    婉儿坚持行过礼后,笑着说:“哪有劳烦,这是奴婢的本分。”

    仍旧保留着美好轮廓的男人不太高兴:“我说过了,和我在一起,你不是什么奴婢。”

    婉儿淡淡笑了:“可是很多事情改变不了。”

    李显将身边之人挥退,迫切地对她表明心迹:“婉儿,或许在过去,我们确实无法改变既定的东西,可是如今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不会再有阻碍,也不会有人敢指指点点。相信我,我可以了,我有这个能力。”

    婉儿的心上丝毫泛不起涟漪,动手整理着案上的文书奏折,“这几份折子是加急的,需要即刻办理,陛下是否已经阅示过了?”

    李显根本听不进这些话,略显激动按着她的手:“我不和你谈什么折子,任凭它十万火急也赶不上我此刻想说的,藏在心里这么多年,我曾以为今生或许不会有机会同你讲,得上天厚爱,我又见到了你,你就在我身边,那么鲜活和生动——比我梦里的更好。婉儿,韦氏说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份执念,那么我的执念便是你。”

    “陛下,人都是这样,越是没有得到的越是觉得好,但其实并不是真的有多好。”婉儿无法回避,但这含混不清的态度缺乏说服力,“您复兴了大唐,这多么值得骄傲,这份荣耀非您莫属,又何必在别的方面舍本逐末?”

    李显反驳道:“什么中兴之主!我自己的斤两还不清楚吗?年轻的时候迷恋这个座位不过是爱慕虚荣,如今被架在这个位子上是为了自保,所谓的骄傲和荣耀我并没有太深的体会,相反逼死了母亲,我很难过……”话说到末尾竟有些哽咽。

    “则天皇后是病逝,与您无关。”婉儿耐心开导着,“纵然千般顾虑、万般不愿,您终是李唐的血脉,肩上的责任与身俱来,由不得您个人的喜好。方才陛下也说了,上天厚待于您,您不能只要上天的厚待,而拒绝上天给予的考验。在我心中,陛下是有始有终的人,是有担当的人,您同样十分优秀,不逊色于任何人。”

    “那你为何就是不愿意接受我?你拒绝了我一次又一次,这让我沮丧无比,婉儿,请你试着给我一次机会,我定能带给你永远的安定,定能护你周全。你要名利,我给你;你要清誉,我也给你。”他突然停顿了,目光中像是有火焰一跳一跳,“婉儿,作为大唐的天子,我愿意为你的祖父上官仪一案平反。”

    最后这句话在婉儿心上胜过无数动人的告白,她以为坚若磐石的心刹那间松动了,那个多年前显赫一时的上官家族不曾给她带来一丝荣光,相反成为噩梦的源头,但她没有懊恼过,更没有憎恨过,作为唯一存留的家族血脉她肩上的责任同样沉重如山,为祖父平反昭雪是她的夙愿,尽管从未对人提起,却被李显窥探得清清楚楚。这是怎样的一种“别有用心”?

    “我不是君子,但也绝不是小人,婉儿,如果你仍旧不愿意,我不会逼迫你,也不会以你祖父的事情为要挟——能为你做的我还是会去做。”李显不想让婉儿觉得他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但话里还是有着一种勉强的意味。

    婉儿与他对视着,舒了口气,从他眼中她似乎看清了更多,自嘲般笑了笑:“陛下的情意我岂能不知?我不是草木,我也有感情。将心比心,我体谅陛下,更感激陛下,只是自惭形秽,没有颜面常伴君侧,陛下值得更好更美的人——”

    李显抢着话说:“不!你就是最好最美的,一直都是!”那份急促带着率真,没有半分做作和虚假。

    “容我想想。”婉儿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抹淡淡的忧伤笼在眉间。

    李显充满了期待,止不住点头:“当然要想,认真去想。”又补充了一句,“无论你最终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接受。”

    这卑微的态度让婉儿愈发举棋不定,她从李显殿内退出之后,漫无目的在大明宫游走,从洛阳到长安,她有一种重归故土的奇特感悟,大明宫有她最难忘的记忆和最美好的年华,同时也有着最悲惨的历练。

    个人情感上,始终有着无法取代的人,可冷静下来,她还有前程,或者说她要生存就必须不断地妥协,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李显的承诺使她振奋,她决心去洗刷家族的耻辱,但这绝不是一场交易,处于悲观和困顿中的李显需要她,可是扪心自问,婉儿也是需要李显的——这个男人或许是世上最爱她的人了。

    几分衡量之后,婉儿找到适当的时机,告诉李显她愿意,简简单单的一个“愿意”竟然让这饱经沧桑的大唐之主瞬时湿了眼眶。

    婉儿被李显封为昭容,从此成为长侍君侧的皇妃。

    于公于私,李显言而有信,很快为上官仪一案平了反,追赠上官仪为中书令、秦州都督、楚国公,追赠上官庭芝为黄门侍郎、岐州刺史、天水郡公,婉儿尚在世的母亲郑氏则封为沛国夫人。

    一时间,上官昭容的风头无人能及。

    婉儿还有一桩心事,一桩隐秘的心事,这些年,她从来没有遗忘过素娥和阿清,她们在她生命中弥足珍贵,更是挥之不去的隐痛。如今她是李显的妃子,也算是皇城中的半个主人,她可以随心去做一些事情,于是她令人重新修葺了宫女坟“野狐落”,并交代相关的人:“从此以后,每一个在皇城去世的宫女都要有名有姓!”她要让更多人的、未来的人都记得她们。

    李显自从有了婉儿,不仅身心舒畅,连处理政务都有了精气神儿,他将许多事务都交给婉儿来打理,什么“后宫不得干政”这样的规矩早就不复存在了,大明宫里的女官独当一面,巾帼不让须眉。

    婉儿开始以皇妃的身份掌管内廷与外朝的政令文告,不知觉中权势日盛,众人对她趋之若鹜,她仍旧保持着进退有度,不与人格外亲近,也不待人刻意冷漠。

    与此同时,武三思通过依附韦皇后,不仅没有被神龙兵变所连累,相反重登宰相之位,那时狄仁杰已经去世了,朝中一时无人与他分庭抗礼,他小人得志,呼风唤雨的派头令以张柬之为首的五大臣十分反感,数次上疏劝李显抑损其禄位。

    “……天后当权时,李氏宗族被诛杀将尽,现有幸赖天地之灵,陛下得以复位,而武氏子弟却仍保有王的封号,身居显要的官职,这不是众人想看到的,望陛下早做决断,抑损其禄位,彰显天子之威。”五大臣言之凿凿,李显却听不进去,对婉儿说这几个老臣分明就是

    居功自傲、小题大做,武李两家本就是一体的,打断胳膊连着筋,岂容外人置喙?

    见李显不予理会,婉儿本想多说,可碍于她同武三思过去的关系,有些话即便是实情,也不便多言。

    李显受韦后母女的影响,对五大臣已生厌恶,他一个人念叨着:“这五人自以为拥戴有功,大权在握,常常独断专行,长此以往,恐对社稷不利,他们还好意思成天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真是居心叵测!武三思我倒是觉得人不错,有礼有节的,也很有气度,倒是从来没听他说过五大臣的半句坏话……”

    婉儿有些哭笑不得,李显待人接物的准则有时实在是随意了些,他的心性简单,总是被表面的东西所迷乱,对于平常富贵之家的子弟的来说,这不算什么大的缺点,可是对于御座之上的人来说,这十分危险。

    因此,婉儿提醒说:“几位老臣子德高望重,或许有时有那么点儿倚老卖老,可是心终究是好的,陛下无需质疑他们的忠诚,至于陛下亲近喜欢的人,那是因为接触得多,相互了解得多,包容度也就高了,时间一长,处处看着都是好,不妨也听听旁观者的意见,至少会客观全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