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 > 第三卷 救赎 后续:特别篇(爱如刀刃舔蜜)

第三卷 救赎 后续:特别篇(爱如刀刃舔蜜)

    嘉豫殿的暗室里,春樱已记不清自己在这里被关押了多长时间,每天清晨会有一束微光从头顶的木头缝隙里透进来,这是她与外界唯一的接触。奇怪的是,她并不想念外面的空气、阳光、绿树和红花——和他相比,这些都说不上有多美好。

    她终于不再计较是如何在魏王武承嗣病逝后被他的正室夫人扫地出门,又是如何着了上官婉儿的道……一切都不重要,落得这样的结局,她并不觉得冤屈。

    世间或许真有因果循环这回事,多年前,也是在这间暗示,她嚣张无情地残害了毕生最恨的两个女人——皇嗣妃刘氏和窦德妃,没错,都是对于李旦来说至关重要的女人,一个是他甚有名望的正妻,一个则是他视为珍宝的爱人。当时的春樱嫉妒刘氏的地位和窦氏的恩宠。

    如今想来,李旦一口一个“玉燕”的样子还是那么令人反感和憎恶。春樱不止一次在心底暗暗发誓,既然他的“玉燕”那么好,那她更要亲手毁了她,这样才足够痛快,不是吗?

    春樱往墙角挪了挪,腰背的酸疼感略有减轻,这样的处境下,她并不惧怕**上的折磨,心中没有敬畏,更不会在意精神上的惩罚。她唯一不能释怀的,只是依旧不明白,爱上一个人为什么会变得野心勃勃和残忍麻木,难道不应该是变得更好、更从容吗?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段,她爱上了李旦,上官婉儿爱上了李贤,都是宫婢与皇子之间的交集和纠葛,也同样都是以悲剧落幕,可她们之间却相差了许多,上官婉儿依然有人爱,越挫越勇,竟然成了所谓的巾帼宰相,而自己似乎从始至终,从未有人真心爱过她,至于醉心的权势,也是渐行渐远、求而不得。

    为什么总是不自觉和上官婉儿比呢?春樱苦笑着轻轻摇摇头,如果有那么一个人,总是有意无意想要去比较,本身其实就意味着已经输了。想想也是滑稽,不计较输赢的人总是在赢,孤注一掷总想赢一次的人输了又输。不过也没什么,她知道上官婉儿已经不在了,昨夜宫中的动静,她闭着眼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无论是谁起事了,也无论成败与否,上官婉儿都活不了,天气晴好的时候,她上官婉儿是朵飘逸美丽的白云,电闪雷鸣之时,她摇身一变,又是一朵乌黑可憎的云。要变天,就要摘了这多云,否则世人一仰头,又看到了过往的影踪。

    春樱也在心里揣测过这次起事的人会是谁,是相王李旦吗,会是他吗?他苍老了不少,也淡泊了很多,棱角已平,绝无可能;会是太平公主吗?她从来不是什么善茬,想得出,也做得出,她有那样的母亲,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可是她能服众吗?显然不能,李唐的男人绝不允许历史一次一次地重演。

    那么会是谁呢?正这样想着,暗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与往常每日送饭食的点儿不同,这让春樱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暗室的光线并不好,突然在白日里出现这样一个窟窿,投射进来的光让春樱一时间不能完全睁开眼睛。

    只听得一个冰冷却似曾相识的声音:“是你?”

    等到双眼慢慢适应了,春樱才看清来人,一身玄色,器宇轩昂,并无亲随在身边。

    “是你?”她说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忽然笑道,“早该猜到是你了,那个起事的人——正是临淄王殿下。”

    李隆基回敬了她一声冷笑:“故地重游的感觉如何?”

    春樱自然明白他所指,竟悠然道:“当初委屈了你的嫡母和母妃,可这嘉豫殿暗室一向如此,否则还叫什么暗室?还能让人不知鬼不觉吗?”

    “我倒是很佩服你,全然没有心虚害怕的样子。”李隆基暗藏杀气。

    春樱口吐狂妄:“我为什么要心虚害怕,我不过做了一件换做如今,依然会毫不犹豫去做的事情。”

    “你应知道你可能活不过今天,所以真的没必要惹怒我,我确实对你恨之入骨,可是此刻你对我来说,还有另一重意义——你是一件故人相赠的‘礼物’……”李隆基话说得很淡却很绝。

    春樱用贪婪的眼光去看他:“你与你父亲,真有几分相似。”却在瞬间又变了脸色,掺杂了明显的恨意,“可你更像你母亲,那个女人的眉眼我记忆犹新,你同她一样,令我讨厌。”

    李隆基故意走近她,半蹲在她面前:“是吗?那你可要看清楚一些,我都有哪些地方像我母亲?”

    春樱坚决不看他:“你离我远些,这张脸,我一眼都不想看。”

    李隆基开始同情父亲,这样的一份爱无异于一场灾难,直起身来,细细察看了一番,暗室隐秘狭小,难怪嫡母和母妃失踪得莫名其妙,遇害之后梓宫秘密,莫知所在。

    “告诉我,她们最后怎样呢,可还有骨灰残存?”李隆基厉声问。

    春樱很认真地回答:“你遇到的每一阵尘土,脚踩的每一寸黄沙,都可能会有她们的踪迹。”

    李隆基喉部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和上官婉儿一样?我终究是比她多活了一日。”春樱带着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你始终不会和她一样。”李隆基郑重说,“你想要的,都是她不想要的;你汲汲所求的,全被她视为无用……你爱权势,她也是,可她从不在意失去,她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你却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你很好。”

    “你这般了解她,为何还要逼死她?”春樱用凶狠的语气逼问道,“你喜欢她,对不对?因为她像一团烈焰,你喜欢她的颜色,喜欢她跳跃的姿态,更喜欢她的光和热,可你知道她是无法永恒的,慢慢就会化为灰烬和浓烟……你断然不想等到那一天的到来,你害怕在这一天之前你就掩饰不住你自己了,这在你心里多半是件可耻的事情,你是不是不敢告诉任何人,你想一直欺瞒下去——她的死,对于你来说是种解脱,我说得,可有不对?”又是一阵恣意放纵的笑,笑得渗出泪光来。

    李隆基忍无可忍,春樱的癫狂已触及了他的底线,冲门外吩咐道:“把东西拿进来。”

    一个甲胄士兵呈了白绫又退出。

    李隆基用剑挑起白绫,扔到她脚下:“你和我李家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今日用它做个了断。”

    春樱慢慢将白绫拾起,捧在怀中,嗫嚅着自言自语:“爱有很多种,独独我这一种如在刀刃舔蜜,明知锋利无比,却舍弃不了那份甘甜——带了鲜血,依然能品得出的甘甜。”

    大不了一死而已,三尺白绫也是人生的归宿……她想到久远的一个混乱不堪的夜里,她这样轻慢着自己,谁知一语成谶。

    春樱至死都没有告诉李旦,当年那个在花园里摔伤了的小宫女便是她。

    ……春日,初生的小鸟,高大的槐树。

    “你爬到那么高的树上干嘛?”路过一个很俊秀的男孩,比她大不了几岁,关切地朝上喊。

    “我想看看鸟窝里有没有刚刚孵出来的小鸟。”她顾不上多看他,甚至连他身上华丽的服饰也忽略了。

    男孩嘟囔着:“那有什么好看的?你难道不懂宫里的规矩吗?再说,这样的举动哪里像一个女孩子家?”

    “谁规定的,女孩儿就不能爬树掏鸟窝?!”小春樱心里那个窝火,故意加大了动作弧度。

    “……哎,你别乱动!小心!”

    树枝经不起折腾,“咔擦”一声从中间断了开来,她便慢慢坠地,那种感觉有点儿像是飞舞的蝴蝶,她不害怕,反而闭上了眼去感受耳畔的风。

    “我去找人背你看御医。”男孩儿看了看摔在地上很是狼狈的她,摇头。

    小春樱笑了:“御医才不会搭理我们这些卑微的人呢!”

    “什么卑微不卑微的,都一样。”男孩子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大人,不过只是安慰的话,“而且他们可不能不搭理我。”

    “那是为何?”小春樱眨巴着眼,她其实已经知道原因了。

    “到时你自然就明白了,我往那里一站他们就不敢对你不闻不问。”李旦有些小小的得意。

    天潢贵胄,鲜活生动的天潢贵胄,这是春樱入宫以来见过的第一个,完全是她想象和向往中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