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之星河同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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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排山倒海的冰雪从山上冲下来的瞬间,如同海啸一般将地面上所有人都吞噬其中。

    刺骨的寒从皮肤渗进骨头,随冷而来的还有令人绝望的窒息,几乎是顷刻间将呼吸吞没,心跳剧烈震动几下后,终于在这铺天盖地的寒冷中缓缓停止。

    到处都是皑皑白雪,仿若白光将人完全笼罩。在这无边无际的白中,他看见了过去一生中从不曾看见过的画面。

    迷雾之中,有一六岁孩童举着竹蜻蜓欢快跑来,伸手将小屋的门推开,兴高采烈地喊着:“娘你看,这是衍哥哥给我做的竹蜻蜓,好看吗?”

    “好看。小殊,你又缠着衍儿陪你玩了吧?”笑意温柔的女子弯腰将孩童搂入怀中,对随后跟过来略高两寸的男孩笑道:“衍儿,是不是小殊又淘气了?”

    不等男孩回答,画面骤然扭曲。

    他惊奇地看见方才的女子现下正坐在床边抹泪,床上躺着的是一相貌极其俊美的男子,却是面容发青,俨然一副中毒颇深之相。

    见孩童怯生生靠近,女子不着痕迹抹去脸上泪水,将他拉到怀中起笑道:“小殊别怕,你爹睡着了,一会儿娘就将他唤醒。”

    睡着了吗?可这分明瞧着是中了毒呀!

    孩童心中疑惑,刚要开口询问,画面如雾散去。

    好容易等他挥开缭绕周身的雾气,等画面再聚拢时,只见那孩童被女子神情仓皇地藏进米缸里,急促叮嘱道:“小殊,你躲在这里,爹娘没有来找你,你千万不能出来。”

    屋外传来刀剑相碰时发出的刺耳声,夹杂着隐约可听见的叫骂:

    “容炫你这魔头,癫狂至极滥杀无辜,今天我们就要为这些平白丧命于你手的武林同盟讨回个公道。”

    “还跟这个魔头多说什么!让他交出琉璃甲,我们还可留他一个全尸!”

    “说的没错,魔头,速速交出琉璃甲再自刎谢罪,我等便不再为难你的家人。”

    孩童小心翼翼将沉重的木盖顶出一条缝隙,却怎么也看不清屋外的情形,只听见一记撕心裂肺的狂喊声传来:“凤儿!”

    随即又有另一记声音喝道:“我们来拿的是容炫这个魔头,如今你杀了岳凤儿,岂不是把神医谷也得罪了?”

    “杀都杀了,大不了出去就说是容炫走火入魔,自己手刃了发妻。”

    孩童吓得心惊肉跳,手掌托不住那极重的木盖发出“嘭”地一声,盖落在瓷缸上,将最后一丝光尽数遮去。

    黑暗伴随着画面再度散去。

    他挥了挥手,只见眼前一帧一帧的画卷如走马观灯般飞快掠过。

    孩童藏在山后眼睁睁看着父亲悲痛之下自刎而亡,尸身还被前来夺琉璃甲的武林人士千刀万剐。

    孩童仓猝逃命间滚下山谷,被路过的南疆巫师捡起带了回去当做药人。

    孩童全身赤.裸浸泡在红如血水的药浴中,咬牙忍受着剜骨之痛,额头汗水如同水滴颗颗滚落。

    孩童被扔进爬满毒物的巨坑,惊慌失措地将身上的毒虫胡乱往下拍,实在拍不掉的便强忍着恐惧塞进嘴里吃掉。

    孩童因巫师的秘药而七窍流血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巫师边捏着他的四肢研究边漫不经心道:“小子,可别死了,我找个顺手的药人不容易。”

    孩童逐渐长成少年,面容出落的俊美异常,琉璃般清透的眼睛里却隐藏着噬血的杀机。

    少年用从巫师处偷学的巫蛊术将其虐杀,被前来执行任务的毒菩萨瞧见,笑意带着惊叹与趣味道:“好个心狠手也辣的孩子,要不要跟姐姐我去毒蝎呀?”

    少年在毒蝎所在地万毒崖如地狱恶鬼般疯狂厮杀多年,最终用手中的透骨鞭将上一任蝎王吊死在崖外的树上,成为了新一任蝎王。

    他环顾四周,每一幅画都让他感觉到熟悉,却又充满了疑惑。

    这似乎是他的过去,但好像也不是。

    他是新一任的蝎王,但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叫“小殊”的名字。

    是的。他记得他成为蝎王后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蝎揭留波,颇有南疆气息。

    他还有一个名字,是后来的赵敬给取的,叫赵蝎儿。

    赵敬,他的义父。在他一次外出杀人受重伤时救下了他,对他悉心照顾,又见他年纪轻轻满身旧伤,极为心疼之下便道:“我儿若非早逝,如今也当与你这般年纪相仿。既是你我有缘,我便倚老卖老认你做个义子,你可愿意?”

    他怎会不愿?

    他自小便看惯人情冷暖、人心叵测,身边连一个可信任之人都没有,睡梦之中还要防备他人的偷袭。而赵敬从一开始给他的便是毫无居心的全然温暖和关怀,恍惚之间他模糊想到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抱着他,笑意爽朗着:“小殊这般聪明伶俐,将来一定跟你爹我一样,成为一代大侠。”

    然后他顺理成章成为了赵敬的义子,贪恋对方伪装出的慈父气息,处处迎合讨好,营造出父慈子孝的样子来,为他做尽杀人下毒的勾当。可他却忘了,因孩童时被巫师每日试各种药而失去大部分记忆,所以不记得赵敬是他的杀父仇人,不记得母亲惨死在所谓的武林正道的手上,不记得他家破人亡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源于他认贼作父的这个贼!

    所有画面在刹那间如烟尘般破碎,随之席卷而来的是从高山上倾泻而下的皓皓大雪,将人整个吞入其中,不留一丝余地的把他掩埋在了死亡里。

    心跳骤停的那一瞬间,靠在树下的人猛地睁开双眼,剧烈喘息地同时伸手摸上心口,感受着身体里心脏的有力跳动。

    没死?

    容殊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轻握成拳。

    是热的。

    自己不是在武库门前被大雪冲击而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

    不,不对。

    容殊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空无一物,没有赵敬给他的信物——琉璃甲心锁。

    再看手背皮肤,也明显年轻了不少。

    容殊环顾了四周一圈。这里分明是靠近西域的漠河镇野外,当年他成为赵敬义子后不久,得知西域附近有一个善于用毒的组织受人雇佣欲对五湖盟不利,便听命于赵敬亲自过来击杀这些人。

    那时的赵敬还维持着一副大仁大义的救世面孔,只对高崇说是他自己想办法除去了这个组织,使得高崇对他自此更是推心置腹,却并不曾怜惜在这次击杀中身受重伤的义子蝎王。

    容殊端详着自己细小伤口密布的手心和皮肤格外细嫩的手背,喃喃自语:“我又活了?”

    不仅活了,时光还倒退了好几年。

    “活了……”

    容殊不由得笑了起来,眼睛里透出无限的欣喜若狂,“真的活了……居然是真的……”

    低语间,眼底光芒缓缓淡去,有滔天的恨意伴随着泪光隐隐浮现。容殊出神般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上面密集的伤口是他从小吃尽苦头留下的,后来他本可以炼药去掉,却还是留着了。

    “小殊……容殊。”容殊痴痴笑着,笑容却隐含着毁天灭地的恨与痛:“原来我有名字,叫容殊。而我这个混账不孝子,还忘了父母大仇,一辈子认贼做父……”

    那真的是一辈子啊,到死他都没能记起自己的身世,没能给父亲容炫洗刷冤屈,没能让世人知道是那些正义人士逼死了母亲,没能让赵敬尝到该得的恶果。

    他现在还记得武林大会时,温客行——他的甄衍哥哥是如何在整个江湖人士面前,为甄如玉夫妇的惨死讨回公道,可他呢?他那一生都干了什么?为赵敬鞍前马后,还处处与甄衍做对,甚至在武林大会人人声讨容炫时,他也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听着,好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容殊扶着树干起身,步伐却踉跄不稳差点重新跌回地上。原本低低的笑声逐渐变大,最后竟是彻底疯魔般狂笑出声,只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顺着脸庞不断滚落。

    “我这样的人,凭什么再活一次?我凭什么?”容殊放肆大笑,右手摸到后腰处抽出一把匕首,丝毫不见停留地往左手臂狠狠刺了下去,鲜血顿如水柱般飙出。

    “我凭什么,凭什么再活一次?凭什么?凭什么?”每问一次,容殊便刺自己一下,血似下雨般顺着手腕流下,滴落在墨色的衣摆上渗开成湿润润的一片,又落在地上,很快汇成一小滩刺目的红。

    将匕首反复刺下、拔出如此几次后,容殊终于褪了力气跪坐在地,微微弯腰低着头,也不理会鲜血淋漓的左手,只看着面前的黄土,好半晌涣散的眸子才勉强聚焦,意识一点一点回笼。

    “爹,娘,是孩儿不孝……你们怪我吧。”容殊轻轻闭眼,泪珠径直滴入血水之中。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容殊弯唇起笑,面容却极其扭曲,眼底含尽被冻住的恨,剜心刺骨,“赵敬,赵敬!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一次,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