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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遗愿

    “拿到他的精神了就滚。买卖照做。”魔獠对半空中盘旋的一只脑袋说,“还晃悠我可就不客气了。”他说的精神,自然是之前拿“逸子的精神”下的赌注,改他的天命。

    它喏喏应是,很快就消失了。

    黑狸飞快地蹿过庄园的走廊,很快寻着他的气息,奔向走廊尽头的那个熟悉身影。尽管它没怎么来过这个新的庄园,但是还是找着了方向。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缓缓转过身来,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

    黑狸很快刹住了脚步,想起他很早之前提过的那个跟自己“黑白配”的狐狸,但是它看到主人怀里有别的宠物的一刹那,面容几乎扭曲起来。它愤怒地龇着锐利的牙齿,嘴里喷着粗而低沉的热气,眼里喷着逼人的寒光。

    白狐狸似乎已经习惯赖在他怀里,此时也没有半分避让和慌乱,该怎样还是怎样。

    魔獠在走廊一边的石凳坐下,朝它伸出手。

    它嫉妒那只白狐狸嫉妒得两眼发红,哪里看到他的手势,直到魔獠颇有些恼怒地拉住它脖子后面的皮毛,这才被拖到他面前去。

    魔獠看它满眼都是对衣戒的敌意,想来不把衣戒放下去,他们是谈不来什么事了。

    待衣戒不急不缓地消失在走廊转角,黑狸的目光才能慢慢聚焦回来。

    “你这是什么神态?”魔獠冷声警告道。

    黑狸知道自己的表态实在不聪明,只是那时候哪里想那么多,看着自己曾经的位子让人占了就恼昏了头。

    “主人,”黑狸低声道,轻跃上石凳,“殿下他.......”

    魔都都敲过丧钟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魔獠只点了点头,也没有惊讶或悲伤的表情,哪怕是一点点黑狸也没有察觉到——这难免让它颇为吃惊,虽然主人一直说自己没什么情绪了,但让它亲眼看到还是觉得让人心惊。

    怎么会没有一点情绪呢?哪怕是一点点,让它觉得他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好啊。

    “我想您还是有办法的,殿下那三盏明灯不是还在您手上吗?难道您就眼看着它灭了吗?”黑狸道。

    “被下了水滴玉的人,死了才正常。不是吗?”魔獠反问道。

    黑狸一下子被堵住了话,张口结舌。

    “我以为.......”黑狸缓声道,“我以为您.......不会.......”

    “你以为我不会杀他,也不想杀他。下水滴玉不过杀杀他的锐气,所以你觉得我会守住那三盏明灯,待事后把命还给他?”魔獠有些嘲讽地皱起眉看它,好像看一个荒诞的笑话。

    “所以您没有守住那三盏明灯?!”

    黑狸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扑面而来的气愤和恐惧让它的毛几乎炸起来。

    “您怎么会想杀他?怎么会这样?”黑狸难以置信地问道,“难道不是您要他来的吗?不是您去神树给他祈祷,要给他度天命的吗?难道您做这些的时候,心里也像今天一样毫无波澜吗?!”

    主人的手刚刚碰到它。它就像被猛得刺了一下那样跳起身来,远远地跳到地面上。

    “怎么会这样!他真的死了?!”黑狸再一次走近他,因为强烈的情绪它的身体有些发抖,“那您做的那些是骗谁而做的?皇后已经不在了,石沫前辈也走了,您不爱他您做这些干什么!给我看的?给我看的?”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魔獠道,“偶尔性的行为不能说明什么吧,有兴致自然就做了。”

    黑狸愕然,站住脚步茫然地看着他。

    “他可是.......您自己的孩子,身上流着您的血,说着您教给他的字词.......”

    “是我的孩子又怎么样,”他风轻云淡道,“是我的孩子就更不应该跟仙界的人有所勾搭。”

    黑狸眼前的风景渐渐模糊了,连带他的脸也看不清楚了。

    “水滴玉上的人都有最不可饶恕的罪过。”黑狸喃喃道,“假的。都是假的。他,怎么就不可饶恕了?他才十几岁,做错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原谅的呢?”

    魔獠坐在它对面,神色淡淡地看它思维渐渐变得混乱。

    “谢廷他们一定给你递了无数的奏折求情!你用了什么法子把所有前辈都压住了?让他独自一人面对这些!”黑狸忽然明白了,慢慢和他拉开距离。

    面前的人越是淡定,它就越是心生恐惧。

    “也许吧,这些日子我都不怎么看奏折,在房子里累堆了很多。”魔獠的神情颇有些玩弄,“你看你,像你手下的猎物一样慌张。”

    他竟然能看到它的眼泪。

    “啧。”魔獠不胜其烦,正准备走,看它一心挂着那个不成器的孩子,可怜它便一把揪到怀里一边打开逸子的遗书,一边抱着它走了。

    “哗”一声他单手抖开纸张,看了看。

    “去吧。”魔獠把黑狸从怀里倒腾出来,把这封信递给它,“送回江南去。”

    然而,待昳旿拿到这封书信的时候,他已经在灵堂外的房间关了自己许久,手上满是粉碎的石块,还有纵横分布的被震裂的伤口。偶尔出去就搬了一块长方体的漂亮石头,换把完好的刻刀。

    他吃不下东西,也根本不合眼,就披着头发在那里刻着碑。

    “小麒麟。”

    他恍若未闻,摸索着砂纸打磨着刀。三天期限已经到了,昳旿不死心又提出七天为限。该劝的都劝了,该说的都说了,子弟兵们渐渐随着他了:既然要刻,那就让他刻好了就没事了吧。

    “小麒麟。”洛洛没有见过他这样,伸手抱住他的脑袋。

    他浑身一颤,用受伤的手轻轻掰开她的手臂,抬头望她,眼里布着许多血丝:“你,你是.......”

    洛洛愣住。

    “你怎么回来了?.......他们,找你了啊。”他憔悴不堪道,把头靠在她怀里,手里去摸那些刀和石头。

    “你这样吓人.......”洛洛抓住他的手,看到上面许多伤痕,“别做了。”

    “要是你和他们一样,就走开算了。”他漠然道,披头散发的样子像一头疲惫的狮子。

    洛洛顿了顿,伸手拿过他的刀:“你技术那么差,做给殿下也是委屈了他。”

    “.......”他脸色倏地一沉,默默缩到一边。

    “我做的都比你好些。”洛洛趴在那块被昳旿打磨得温热的石头边,“砰砰锵锵”雕刻起来,“外面的工匠做得不更好?”

    昳旿不出声地看着她手下的石头,像被一下子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洛洛刻了一会儿石头,抬头望他,却看到他依然睁着眼看着这边,丝毫没有睡意。

    她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去抱了抱他,给他打理凌乱的头发,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知不知道我一路上怎么赶过来的啊.......我生怕见不着你了.......他们说得那样严重,似乎你要跟他走了......”

    两行泪划过昳旿的脸。他只觉得对不起洛洛,让她怀着身孕拼命奔波过来;也对不起殿下,最后一句竟然是让殿下走,让他再也不要回来了。

    殿下是怎样的人,一身傲骨的人,自己怎么可以拿那样的话去贬低他。

    殿下是怎样骗他吃下黑白花蕊的解药的?殿下哪里是不想要一个死心塌地的手下?分明是相信他不会背叛自己,把后背都交给他了。

    他却在桑出事那时不知体谅,只管先怪罪唯一在那时活下来的殿下。

    殿下还是伸手拉他过来一同画入画像。

    嘶哑的呜咽声在昳旿喉里滚动着。

    他很想很想像之前一样,能看到殿下拍拍自己的肩膀再风轻云淡一笑。

    “洛洛啊!”他悲痛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我再也没有殿下了!我们一样,没有那个六界最勤劳良善的殿下了。三天了?都快第七天了,殿下回不来了。是不是我们让他太伤心了?是不是我跟他动手惹他生气了?我以后不会了,什么都听他的好不好?我不能没有殿下,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我前面的........我忽然就看不到他了,看不到了.......”

    洛洛看他被悲痛折磨得如此卑微便心如刀割,含着泪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大家都知道他的好。”洛洛哑声道,“但是又能怎么样呢?谁能让死人复活呢?”

    “那为什么还要让他死呢........”昳旿道。

    他们的交谈被外面一声通报声打断了。

    飞雲拿着殿下的遗书快步进去,呈到昳旿手边。

    昳旿看到那熟悉的署名,一个恍惚间觉得殿下好像回来了,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殿下回了趟魔都给自己写信来了。

    “我生于阳光,行走在骄阳无所畏惧;

    我是九天的凤,翱翔于风从未远去。

    众生苦。

    我忠诚的信徒们,请将为我而流的眼泪为众生而流。

    那样我便都能感受到,且永远包容和深爱着你们——逸子”

    昳旿慢慢闭上了眼,内心在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之后忽然放松下来,变成萦绕不绝的惆怅。

    殿下走了。可他还记得我们啊。

    还是那样对我们保持宽容而且慈爱的态度啊。

    昳旿拿着信看了好一会儿,轻声道:“把殿下还给皇陵吧。”

    无论是停在门口的琨婴,床边半跪着的飞雲,还是抱着他的洛洛都大吃一惊,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把殿下还给皇陵吧,这里太简陋了。”他虚弱道,“琨婴。”

    “放心,我自会办了。”

    他便闭上了灼痛的双眼,安稳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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