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记，是一种人人欢喜的纪念，但是，忘记，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多少年过去了，又有多少的白骨化为了黄沙？如今，依稀可以数得那一具具埋葬于战场的枯骨，就连大红的弥漫着血腥味道的记忆，也都葬在了过去。

    是谁杀死的呢？

    是两个不同路的人，也是他们亲手埋葬。

    比如李斯与韩非的情谊，比如汉初三杰与汉高祖的情谊，比如汉武帝与周亚夫的情谊……背叛实在是太多了，好兄弟之间尚能不顾，更何况领属之间呢？

    那个吕布，也不是翻脸不认人的杀了对他恩重如山的义父董卓吗？当然，吕布的事情，对奉孝来说是“听说”。

    而更往前他所了解的先人典故，那就是“传说”了。

    没有亲眼目睹，亲自考察过的，即便太史公都不可能说完全正确。不过，众人都这么说，那应该也是差不多的了吧！

    “那都是过去了。”曹孟德以往那锐利的神色间显有几分疲惫与厌倦，“过去是生死之情，现在也是。”

    “只不过，现在是，不死不休。”

    生死之交！

    不死不休！

    同样的生死，但是过去的兄弟之间已然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奉孝知道孟德兄也累了，他不想再多说什么，奉孝也不在这儿打扰他，见孟德兄转过头去，他也只是小声道了个“注意休息”之类的，然后就离开了。

    虽然孟德兄没有和他明确的解释孟德兄和袁绍之间过去的情谊，不过从孟德兄的神情中，他也可以推断出一二。

    或许，他们之间，比他和张辽之间的关系还要好吧！

    但是如今呢？变成了这副谁都不愿意看见的样子，还真是应了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果这两个人可以并肩作战，那么无论对他们自己还是对这个天下，想必都是一件好事。但是，这也是不可能的。

    两个同样足够优秀的人，或许可以成为同僚，表面上的同僚，但是却不可能成为至交，真正的掏心掏肺的至交。

    那个江东的小霸王也同样是个优秀的人，不过遗憾的是死的太早了。听说他弟弟孙权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坚决抗曹，呵呵，还真是有趣呢！

    这个少年，想必也不会平凡。如果不平凡的人，又怎么会成为别人手底下的附庸，然后心甘情愿的受别人的驱使呢？莫说曹相大人，就是汉高祖站在这儿，恐怕也没有那么大的威慑力。

    更何况，要是真的说起汉高祖，也不见得有多少清白。至少，他对兄弟这一点，就已经是惹人诟病。尽管他找吕后代替了他的动作。

    奉孝摇摇头，这些个麻烦事，他是不愿意想的。只要孟德兄不要因此而自寻苦恼，作茧自缚，至于那袁绍如何？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本就是个极其懒散的人，要他在这儿管别人的家务事，那也有些太为难他了。

    奉孝厉害之后，曹孟德看了下四周，他的营帐周围都很静，他头疼的愈加难受，直接坐在了休息的榻上。

    这个时候，那些过去的往事偏偏要在他脑海里跳来跳去，让他更加的心烦意乱。

    “你不是我的兄弟，你是我的……生死之交啊！”

    当年，只因为他说许褚是他的兄弟，然后袁绍气的拂袖而去，看着袁绍的背影，曹孟德说道。

    当然，这句话，也让袁绍感到由衷的高兴。

    “如今我们二人对洛水神明誓，必要死守大汉江山。”

    那时候的两人还很年轻，正是因为年轻，便有了那种可笑而无谓的勇气，什么勇气？什么誓言？

    誓言的诞生，只是为了证明被毁坏的必然。

    这是一种结果。

    还会死守大汉江山吗？

    且不说他做了这大汉丞相，为的究竟是大汉还是他自己的势力与地位，就说那袁绍整日里喊着要除贼除贼，当真正有贼寇的时候，反而还在那儿犹疑，他的话，不过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也是说给并列的诸侯听的。毕竟，明目张胆说出自己想要什么的人，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

    就连那王莽，最后不是都没有窃取大汉的江山吗？不是无法，而是不敢。王莽怕的不是那些反对自己的人，而是畏惧那史书的无情，会将他批判的面目全非。虽然他本来就没有个什么好样儿。

    再说那赵高吕后董卓等人，哪个是没有能力的？困住他们的，还是那最后一步。

    不过，凡事都会有例外。曹孟德不知道的是，在他之后，他的儿子子桓还真的迈了出去。这不算什么，他若是知道那场灭绝人性的玄武门之变的主角秦王最后成为了被世人称颂的唐太宗，那枉顾礼法，以一女子之身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称帝的武才人功绩还不错的话，他恐怕会气的吐血。

    只是勇敢的迈出一步，便是做了又如何？没有人会去理会那些，大家所在乎的，更多的还是你能否守住你的诺言，你能否给百姓们一个安定的生活？

    洛水誓言是他们兄弟的承诺，但是也并没有维持多久。而说的“生死之交”，最后也无奈的变成了“不死不休”的生死仇敌。

    谁都不是预言家，这世间万事，当真变换无极，无法理解，无法想象，这也是非常正常的。

    有的时候，不是两个人错了，而是这个无情冷酷的世界疯了，于是，你只能与这个疯子同流合污，变成疯子的追随者。

    你想跳出这个漩涡，可以，你的特立独行只会被认成疯子。这些个功成身退的隐士们，谁没有被非议过？

    似乎在这个时代下，只有与时代同步的活着，哪怕这并不是自己所想要的生活，似乎只有这样才是正常。如果这就是正常的话……曹孟德是没有勇气说出他不想“正常”的话的。他是受神眷顾的人，但到底也不是神。

    他没有勇气不“正常”，也没有勇气向前迈出那一步。于是，他给自己的人生上了一把锁，然后将钥匙深深的扔向鸿渊，这一辈子，他都打算带着那枷锁生活了。

    锁住的，不止是他的一生，还有他的兄弟，还有他的真正的愿望。

    一切纵然非他所愿，但是当事情猝不及防的生了的时候，他还能逃的掉吗？前方无数的陷阱在等着他，而他从头到尾的愿望，就只是和倾倾两人，然后一同过着山野村夫的生活，顺便再有两三兄弟朋友，差不多也就够了。

    呵，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下一步，是不是该去盘算盘算冀州了？他已经能够看到，现在距离他统一北方的日子，非常非常的接近。不过，踩在兄弟的领土上，去完成着他的大业，这能做到吗？这是他要做的吗？

    曹孟德摇摇头，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胡思乱想，收复冀州有什么难度？不过是兄弟……而已。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从今往后，他还会有更多的兄弟出现在他的身边，而这一个，以他们之间的敌对与战争，恐怕也不会有人会相信他们的情义吧？当奉孝露出那等的吃惊神情时，他又不是没有看见。

    好累，还是先睡好了。

    人生梦一场，红尘与谁白？莫问天下事，不过名利扬。

    等这场梦醒了，他还是纵横沙场，还是手掌大权的曹相曹孟德！什么人，就该有什么样的生活，就不该有什么样的期待。

    至于其他的事情，那说多了，都不过痴心妄想。

    曹孟德想了过去的很多事情，而那边作为败者的袁绍，他在率领残兵败将暂且胆战心惊的安营扎债之时，看着那目光所及处的毁灭性的破坏时，心中也是胆颤。

    不是害怕，而是深深的感觉到了痛苦与不安。这是他带领的兵士们，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是他所带领的兵士啊！

    他们当初跟着他不就是为了能有一个好的前程吗？结果现在，确是这种每个人都不愿意面对的凄惨。

    “哎！”袁绍叹了口气。如今功败垂成，他也没有什么与曹孟德相争的勇气和信心了，他本来就没有这个想法，只是，两人如今到了这种地步，两人如今兵戎相见，这又是谁的错误呢？

    可惜啊！过去的那些美好回忆再也回不去了，给袁绍留下的，只剩下了这么一个结局，一个让他懊悔的可以去死的结局。

    本来，他也不想去争什么天下的，结果现在倒好，真是倒霉！要是他遵守誓言，保护大汉江山……不，或者说，如果他能和曹孟德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那是不是又没有这么多的是是非非了呢？

    已经生了的，谁都无法再说什么假设性的话语。回答袁绍的，也只有一阵刮过的寒风。

    这天不见得怎么冷，但是他就是在不停的打颤。冷的，不是这天气，不是这风，而是那人心。

    人心所向，谁知道呢？

    这一片惨败都是他咎由自取，想起那田丰，袁绍感觉到了羞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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