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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光

    和陆灿推测的一样,这顿饭吃到很晚。

    北方夜生活本就不盛行,秋冬时节更是,从火锅店出来时路上已经看不到多少行人。秦媛媛拢拢领口,“灿哥,大帅哥来接你不?”

    “不来,今天我没叫他。”陆灿答。

    “呦呦呦,我还没说是哪个大帅哥呢,你就自己代入啦,”秦媛媛压低声音,“怎么样,发展到哪步了?”

    他们俩认识十几年,有过许多共同朋友,皮相上乘的不少,可一提起大帅哥,陆灿第一反应竟然是季明泽。

    “......什么哪步啊,”陆灿心虚道,“你别乱说。”

    秦媛媛撇嘴:“别装傻,已经晚咯。”

    “你们神神秘秘的叨咕什么呢?来搭把手,燕子好像又胖了......小灿,你下次出门记得系条围巾,别总露着脖子,吹出颈椎病岁数大了有你受的。”

    这时老毛扶着周彦出来了,陆灿边帮忙把周彦弄进后排,边努力应付老毛的唠叨,“好,过两天我去商场买一条。”

    陆灿没喝酒,其余三人喝了几瓶,送大家回家的任务便落到了陆灿身上。

    秦媛媛坐在副驾,从后视镜看了眼周彦,“酒量稀烂还爱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菜瘾又大。对了灿哥,你不用买围巾,我给你织一条得了呗。”

    “不要太厚的。”陆灿说。

    “我也要围巾!”喝醉了的周彦突然诈尸般从老毛身上爬起来,“要红色的,大红色!”

    “大红色?你不是喜欢朋克系黑白灰?”秦媛媛果断拒绝,“我没时间织那么多,自己买去吧。”

    周彦“嘁”了声,手臂向前伸,大概是想揉秦媛媛头发。结果醉的太厉害,伸到一半跌了回去,气的龇牙咧嘴。

    秦媛媛被他的丑样子弄笑了。

    四人中周彦醉的最厉害,其次是老毛。陆灿先把周彦送回家,接着送老毛,最后送秦媛媛。

    女生酒量不错,喝的最多,反应反倒最小。回家的路上,她专注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下巴尖尖,比前段时间瘦了很多。

    陆灿想问她最近是不是有大项目,侧过头,在她鬓角发现几根显眼的银丝。

    毕业四年,四人到了二十六七岁快奔三的年纪,但怎么都不至于长白头发。陆灿问道:“媛妹儿,你家有少白头基因么。”

    “好像没有,怎么了?”

    “没怎么。”

    如果没有,八成工作太累影响到身体了。陆灿嘱咐:“要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说,包括你弟弟那边。我家公司最近在招楼层安保,工作内容很轻松,每天做好陌生人拜访登记就行,他应该能应付得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干两天肯定找借口拍拍屁股走人。到时候还得重新招工,我还是别给你添麻烦了。”

    秦媛媛的弟弟初中非要辍学进城赚大钱,最后钱没赚到,和狐朋狗友学出一身好吃懒做的臭毛病。

    以前陆灿帮他介绍过工作,给某单位领导开车,对于文化程度不高、两手空空的年轻人来说很好了。结果他嫌累,找了个很敷衍的理由提出辞职。

    走之前,他顺走领导一盒烟和放在车里的几百块现金。若不是那领导认识陆灿父亲,没追究这件事,他保准得蹲几天局子。

    秦媛媛坑过朋友一次,可不想再坑第二次。

    “灿哥,”顿了顿,她说,“你如果想帮我的话,带我去博远转转吧。”

    “现在?还是另约时间?”

    “现在。刚才在饭桌上提起来,我突然很想去看看。”

    陆灿“嗯”了声,调转车头。

    毕业后博远中学曾翻修过一次,建了新的教学楼和体育馆。他们到的时候,楼顶崭新的小红旗正随风摇曳。

    夜黑风高,门卫大爷已经睡下,陆灿怕吵醒他,把车停在学校后身的丁字路口旁。

    路口另一端连接着长长的小巷,陆灿惊讶发现,这条窄小的巷子除了破旧些,其余部分竟一点没变。

    高三时,陆爸爸娶了新的阿姨。新阿姨与童话故事中那种恶毒继母不同,对他很好。怕他高考营养跟不上,便和老师商量让他走读。

    其实陆灿挺喜欢住宿的,跟朋友玩玩闹闹比在家学习有意思多了。可阿姨当时怀着五个月的身孕,每天都要亲自下厨为他煲汤,看着厨房里那道纤弱的身影,他哪能说的出“拒绝”二字?

    不过陆灿没让司机接送,选择自己骑车上下学,后门连通的巷子便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小巷蜿蜒,阳光投下来会变得温柔些,风穿过也会更婉转。

    拐角处杂物堆里貌似住着一窝野猫,常有幼猫奶声奶气的“咪咪”声从里面传出,勾的人心痒痒的,很想好好rua几把。

    他就是在喂猫时发现有人与他同行的。

    对方没骑自行车,步行,穿着三中的校服,身形修长,略显单薄。

    晚自习结束已经九点半,收拾收拾再出来要到十点。小巷没安路灯,隔着半条巷子,陆灿看不清对方长相,只能感觉出他皮肤很白,脊背挺直。

    他们这样走了将近一个月,对方大概没有交朋友的意思,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陆灿走他就走,陆灿停下来喂猫他也停,垂眸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灿猜对方可能性格孤僻内向,或者有社恐之类的疾病,没试图接近,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沉默的同行。

    他当时不过十七八岁没出校园的年纪,难以理智对待父母亲的再婚。陌生人的脚步仿佛无声的慰藉,让他浮躁的心境终于能渐渐平和下来。

    而他们的同行结束于一个半月以后。

    北方入冬成功,一场鹅毛大雪把滨城带入呵气成冰的严寒。陆灿手冷的厉害,在巷口买了个烤红薯,边暖手边吃。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身后动静不对。

    脚步声比之前重很多,就缀在后面不远处,跟的很紧,好像下一瞬就要......扑到他身上。

    陆灿提高警惕,假装手滑把烤红薯扔在地上,然后借捡东西的机会偷偷往后瞄。

    ——“同行者”的身影不见了!

    跟着他的是一个帽子围巾捂的严严实实的中年男人!

    男人右手半藏在袖口中,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寒芒透出来一截,看形状应该是刀。陆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敢跑,怕跑了激怒对方。不跑又怕迟迟没人经过巷子,自己无法得救。

    就在犹豫之时,巷口忽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陆灿感觉声音怪怪的,但没等他反应过来,中年男人做贼心虚,撒腿就往巷尾跑,路过陆灿时差点没把他刮倒!

    等巷子内恢复平静,陆灿跨上单车朝反方向猛骑。冲出巷口那刻,他看到了熟悉的三中校服裤子,以及对方手中,屏幕仍亮着的手机。

    原来“同行者”用搜来的警笛录音,帮他吓走了歹徒。

    那之后,听说儿子在放学路上差点出事,陆父又同意陆灿回宿舍住。陆灿常常假借买烤红薯的名义去巷口等“同行者”,想请他吃个热乎乎的红薯,顺便当面说声谢谢。

    可惜,再没见到他。

    “灿哥,你发什么呆呢?”

    秦媛媛的声音把陆灿从回忆里拉扯回现实。他摇摇头,解开安全带,“想起了一些事。走,我带你□□进去玩。”

    “不进了,”秦媛媛却说,“就在这儿吧,远远看着挺好的。”

    陆灿依言放下车窗,两人一起打量月光下的母校。

    “如果不看右半部分,博远其实变化不大,”陆灿指指栅栏方向,“看到没,当初燕子为了逃课弄坏的栅栏到现在都没修好。”

    “也可能是修好后又被弄开了。灿哥,不变的不是博远,是你们。”

    陆灿眉头微皱,觉得这句话里有话,斟酌着问:“那你呢,你变了吗?”

    “我啊......我当然变啦,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嘛!”秦媛媛冲她灿哥抛个媚眼,嘚瑟地笑了。

    她笑的很好看,陆灿却越来越担心。不过刚才已经试探过一次,如果再问下去,陆灿怕她产生厌烦情绪。

    等过两天,再找其他理由问问吧。

    秦媛媛说看够了,陆灿便轻声倒出丁字路口。漆黑蜿蜒的小巷被甩在车身之后,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于视野之中。

    良久的沉默后,秦媛媛低声问:“灿哥,你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前方会不会有光?”

    大路两旁路灯通明,她问的不是道路,是人生。

    坦白讲,陆灿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道路延伸向哪里,前方是坦途、崎岖、深渊或者其他。

    他表情迷茫片刻,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由红薯香和惊慌织造出的冬夜,以及巷子口一闪而过的手机屏幕光。

    “有的,”陆灿坚定的说,“走下去,会有光。”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