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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3月17,阴天,黑云在天边无声叫嚣。风雨欲来。

    陈仰出院,保安张琦把他送到门口,将他的包给他,还有一大捆书,用蓝色尼龙绳绑着。

    张琦手指指:“你顺着这条路直走,过两个路口就有公交,赶紧走吧,快下雨了。”

    陈仰抬头看一眼建筑物上的标志。

    ——第九康复院。

    说起来,青城就此一家规模最完善的康复机构,没有前八个,不知道为什么叫“第九”。

    张琦的余光朝面前的瘦削青年看了一眼,洗到泛白的灰外套跟牛仔裤,短寸的头,眉尾秀致,轮廓很干净。

    张琦见过青年的生活照,那是他跟当年那起事故的受害人,也就是他妹妹拍的,笑起来有种很招人的欠。

    现在他的眉眼间找不出一丝青春飞扬,似乎从里到外都被掏空,换了新的东西塞进去。如今看起来就是杯白开水,一眼望到底,又淡的没味儿。

    可能恢复以前的性情还要慢慢来。

    至于他今后的生活,张琦在心里叹口气。

    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妹妹不幸去世,自己重伤住院,后又成了植物人,跟社会脱轨三年半。

    哎。

    张琦回神的时候,青年已经把视线挪向阴沉天空,黑色脑袋仰着,左耳后方有道旧疤,利器划的。

    很细,一直蔓延进起毛的衣领。

    “老弟,要好好过,”张琦拍拍他的肩,郑重按了按,“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

    陈仰用手背蹭蹭额头,笑着“嗯”了声。

    张琦望着青年的背影,越看越发现跟精神朝气不沾边,弥漫着一股消沉感,他心头发紧,粗喊了一声:“一定要好好过啊!”

    陈仰被喊的后背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往后扭头,发现张琦还在那站着,一副送孩子上学的怅然。

    “……”陈仰对老好人用力挥了挥手,再见。

    这一天的北郊跟昨天一样,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忙碌者,一个背着“医学奇迹”之名的人回归生活对他们没什么影响。

    陈仰在门头上面摸到钥匙,迎接他的是冰冷的老屋,他放下包,在家里走了一圈。

    时间流逝是有痕迹的,霉味,灰尘,蛛网,都是。

    陈仰眼神空洞的站了许久,被肚子的咕噜声拉回现实,他咽了几口唾沫缓缓饥饿感,沉默着搞完卫生,把带回来的书整理整理。

    全是康复期间的病友送的。

    如果不是有这些书填空他的精神世界,他早就坚持不下去了。没有想法的活着,不亚于行尸走肉。

    陈仰将散在桌上的尼龙绳抽出来,不小心碰到压在上面的几本书,其中一本“啪”地掉下来,落在他脚边。

    ——《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

    这本书是出院前主治医生李跃给他的,还没来得及翻看。

    陈仰弯腰捡书的时候,书里掉下来一物,疑似书签,四厘米左右宽,差不多五六厘米的长度。

    捏在手里凑近看看,好像不是书签,是某个卡片。

    背面有一块模糊的浅印子,不清楚是本就这样,还是时间太长,那个图案褪色了。

    卡片的正面左上角有一串数字,倒是很清晰,一共就三位数,019,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陈仰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张白卡上面,他决定回头联系张琦,让对方找李跃问一下。

    随便将白卡丢回书里,陈仰收收书就出了门。

    北郊水线漫天。

    陈仰打着伞沿街走,没什么记忆里的熟悉感,陌生得让他乏味,他打消逛逛的想法,随便在面馆吃了碗拉面就去买手机。

    东西买完雨就停了,一切都还算顺利,中途还有个小插曲,路拐角一个店员向他推销面包,说是新口味。

    盘子里有一些小面包块,只有正对着陈仰的那块上面叉着小牙签。

    以陈仰的性子是不会试吃的,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莫名其妙的捻起牙签,吃掉了那块小面包。

    吃完就后悔了。

    说不出是什么口味,太难吃,好像黏在了嗓子眼,陈仰晚上躺床上睡觉的时候,嘴里竟然还隐隐有那味道,直击天灵盖。

    吃到屎应该也就这样了。

    夜里陈仰是被疼醒的,胃里有股灼烧感,越想忍越受不住,他冷汗涔涔的爬起床穿好衣服,捞了背包前往医院。

    巷子里湿哒哒的,光线昏暗。青石板被雨水冲洗过,很滑,陈仰边走边摸口带,没手机,忘带了,他不想摔倒,只好放慢脚步,手压在胃部,勾着腰背靠墙走。

    刚出巷子,陈仰就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车里下来一个少年,很高,拄着双拐,右腿修长,左腿屈着。

    离近了,陈仰闻到少年黑色运动衣上面有药水味。好像刚从医院回来。

    陈仰胃疼的厉害,想上那辆出租车,他匆匆加快脚步,边走边招手,让司机师傅等一下。

    经过少年身边的时候,陈仰没留神,肩膀跟他撞到了一起。

    那股蓬勃的力感透过衣物传来,陈仰半边身子一麻,脚步顿了一拍,接着突感一阵晕眩,他的意识在一瞬的模糊后恢复清醒,入眼便不再是暗夜里的街巷。

    他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深海。

    这里是码头?!

    陈仰机械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大海还在视野里浮沉,他呆呆睁大眼,满身冷汗被海风一吹,从头凉到脚。

    “怎么来了个腿不行的?”

    后方倏地传来惊讶的声音,陈仰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身体条件反射地回头。

    斜阳里有个三十多岁的陌生男人,穿一身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手插在兜里,背着一个同色包,气质干练。

    男人旁边还有四人,也都在往他这看。

    这五人是三男两女,除了那个冲锋衣男人,还有个高挑女人也像他一样冷静。

    其余三个脸上布满心理防线垮塌的痕迹,像是经历过无法形容的崩溃。

    这是什么情况?

    陈仰没办法静下心来观察那几个陌生人的表情,他的耳边嗡嗡响,好多问题在他脑海飘飞,冷不防跳出来一个爆炸点。

    刚才那个冲锋衣男人说,来了个腿不行的,不是他,他的腿没问题。

    陈仰猛地看向旁边,一下怔住。

    少年两条胳膊搭在拐杖上面,面无表情的垂着眼,看不清神情。

    被撞过的肩部毛孔张开,陈仰攥了攥僵硬的手指,嗓子眼干涩:“你……是你……你怎么也……我们是一起……”

    喉咙深处泛出来的全是慌乱,半天也没组织好语言,断断续续,语无伦次。

    少年似是没在意陈仰说什么,他一言不发的扫视码头四周,栗色额发扫着眉骨,面部轮廓露出来,被余晖描摹着,线条清晰分明,堪比中古画卷。

    周围寂静无声。

    很不合时宜的,阅男无数的高挑女人林月晃了一下眼,小公主周晓晓直接看痴了,就连几个男的都稍微弯了那么一两秒。

    不过也仅限于惊艳的观赏。

    很现实的问题,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境地,大家都是慌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自身难保,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一个不能正常走路,跑都跑不起来的病患,长得再帅,到了这儿,那也是个累赘,会害死自己,害死别人。

    夕阳映出一大片橘红,美不胜收的自然风光里,海风阵阵,恐惧在腥湿的空气里发酵。

    陈仰问到了一些信息,除了他跟拄拐少年,另外五人也是从各个地方过来的,一样的突然。以冲锋衣男人张延为首,他们分别是林月,周晓晓,赵元,黄青。

    张延跟林月都是第二次进来,所谓的老人,但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现实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某个时间点,或者是其他的未知世界,他们需要完成任务才能回去,下次又是新的任务,诅咒一般,能不能彻底摆脱都不清楚。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张延是一行人里年纪最大的,成熟可靠,又是老人,不出意外的成了主心骨。

    “既然我们出现在码头,肯定是要上船。”张延示意他们看停靠在不远处的那艘船,“其他的去了船上再说。”

    刚说完,那船里就出来一个矮瘦中年人,满脸不耐烦的咆哮:“都他妈磨蹭什么呢,上来啊!快点上来!船要开了,都快点!快点快点!”

    这一幕让众人吓一大跳,中年人在他们眼里无异于是地府索命鬼。

    张延吐口气:“上吧。”他扫扫面露犹豫的新人们,“如果不上,那就是任务直接失败。”

    一旁已经往船停靠方向走的林月回过头,冲又要哭的周晓晓呵呵笑了两声:“会死的哦。”

    平地一声雷,所有人都惊慌上船!

    陈仰走在最后,看着少年拄拐慢慢前行,大概是一起进来的,在现实世界的最后一秒肩还挨着,心理上就不知不觉自动把他归为同伴,比其他人要亲近那么一点点。

    见少年停在绳梯前,陈仰几步越过他,先跨上去,转过身朝他伸手:“你抓着我。”

    少年不答,也不动,漆黑的眼盯着陈仰。

    船上的几人齐齐看过来,他们没评估陈仰的善意行为,而是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留在不知名少年身上,总觉得对方身上很违和。

    太平静了。

    大家心里一致认为,这个少年不是新人,应该进来过两次以上。

    可能之前腿没事,只有这次才受伤了,但毕竟现在跟残疾没什么两样,有经验也没用,他们不想被拖累。

    陈仰却觉得少年是第一次进来,因为自己发现他时,他运动衣下的体格分明是绷紧的。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表现,心理素质是真的强,强的不像个……正常人。

    陈仰胡思乱想的时候,手臂一沉,就在他被带的差点栽下去之际,他慌里慌张用另一只手抓紧绳索。

    少年已经收了双拐,健康的那条腿踩上绳梯,单手抓住陈仰。

    张延问要不要帮忙。

    陈仰正要说用,手臂被抓的地方猝然一疼,扣住他的五指加重了力道,钳子一样箍紧,他疼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拒绝:“不用。”

    话都说出来了,陈仰瞥瞥没事人似的少年,嘴角抽了抽,吃力的把他弄上了船。

    中年人将陈仰七人带进船舱,丢下一句“老实呆着”就把门甩上走人,之后是嘈杂的说笑声。

    船员们有不少,普通话里夹着一样的口音,都是一个地方的。

    “你们都看电影的吧?”大男孩赵元颤颤巍巍抱紧自己,“按照现在的情况,一群人出海玩,很快就会出现海底怪物。”

    众人:“……”

    赵元越说越起劲:“要不就是怪物早就出现了,它咬伤了某个船员,对方已经变异了,可能正在生吃船上的肉类食材,吃完就要吃我们了。”

    众人:“……”

    赵元瑟瑟发抖:“如果在船上是安全的,那到了岛上要么会出现一种虫子,被叮一下就全身皮肉往下掉,一撕一大块,要么……”

    洗剪吹黄青受不了地打断:“要么你妈啊要么,闭嘴行不行啊我操?!”

    赵元被吼得一哆嗦,不说话了。

    船舱突然静下来,海水拍打船体的声音带起颠簸晃动,侵蚀着大家的神经末梢。

    陈仰整个人还是懵的,他才出院十个小时左右就碰上了这种事。

    “我想问一下,”就在这时,船舱里响起柔柔弱弱的声音,是周晓晓,她把一直攥在袖子里的手松开,“这个跟我来这里有关系吗?”

    众人的目光都挪过去。

    周晓晓手上有张白卡,赵元跟黄青都变了变脸色,默默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同样的东西。

    三张白卡,前后光溜溜的。

    两三秒后,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三张卡上面凭空浮现一个数字,接着又是一个……直到第七个才停止。

    三串七位数的数字,开头都是0,后面全不一样,尾数也不是连号。

    陈仰瞪着那三张卡,想起李跃送他的那本书里掉出来的东西,除了数字不同,其他没区别。

    “啊——”周晓晓突然尖叫着扔掉白卡。

    被扔到地上的白卡静静躺着,朝上那面是周晓晓的脸,五官清晰,一双眼带笑,皮肤白嫩光滑,唇边还有小绒毛。

    活人一般,好像下一刻就要开口说话。

    抽气声四起,赵元跟黄青纷纷把自己的卡转过来,看到了各自的脸。

    氛围转瞬间变得惊悚,周晓晓三人恐慌无措。

    周晓晓泪流满脸精神恍惚:“之前那东西上面什么都没有的啊,没有数字,也没有,没有脸,我明明记得什么都没有的……”

    赵元不敢再看赶紧把卡收起来:“所以我们进这鬼地方真,真的跟它有关?太可怕了,重口味电影里都不带这样玩的。”

    “操,这玩意不知道怎么到老子身上的,他妈得就是想不起来了!”黄青大吼大叫,他想把卡掰断,手却抖得不听使唤。

    “……”

    张延看了眼一张张苍白绝望的脸,跟第一次见到这东西的自己一模一样,他给出官方的解释:“这是身份号。”

    “每个人都有一个,带着才能进来,丢了就进不来了,进不来的话……”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没人追问,他们不敢,也不想。

    身份号的叫法听起来毛骨悚然,仿佛他们已经成了这个诡异世界的人。

    在场的除了两个老人,新人里头,陈仰跟少年都没暴露身份号。大家也没在意,因为不带身份号是进不来的,这是规则。

    没人知道陈仰的心里如同揣着一锅煮沸的水,他根本没带身份号,也没有。

    书里那个是李跃的,不是自己的。

    还有……原来那个浅印子不是什么图案褪色,是李跃的脸。

    陈仰的手有点颤,他怕被人看出异样,快速把手塞进兜里,不动声色地扭头问张延:“身份号能转给别人吗?”

    张延摇头:“不能。”

    “转了会有什么后果?”陈仰又问。

    张延看他一眼:“那要转了的人跟被接管的才知道,怎么?”

    “随便问问。”陈仰兜里的手不颤了,冰冰凉凉的,“那你的身份号是几位数的?”

    周晓晓跟赵元黄青也好奇的看向张延。

    “跟你们一样,七位,林月也是。”张延道,“别的我还在摸索,我只清楚一点,越早进来的人,身份号上的号码越靠前。”

    陈仰深吸一口气,张延跟林月已经是第二次进来了,还跟新人一样是七位数。

    那身份号是三位数的李跃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李跃给他书的时候,虽然温柔的笑,可脸部肌肉却有些僵硬,表情并不自然。

    李跃不是无意把这个叫身份号的东西塞那本书里给他,是有意为之。

    他被李跃坑了。

    陈仰的脚底窜上来一股凉意,他能进来应该是碰过了那东西,李跃给他了,不会就是他的了吧?

    现在想这些也是白想,等他见到李跃再说。

    还有那本书,回去也要翻翻。

    陈仰渗着虚汗的后背靠着船壁,脑袋小幅度歪了歪,眼角不易察觉的瞟向少年,从出现在码头到上船,再到扯出身份号的话题,他始终都没开过口。

    但是,周晓晓拿出白卡的时候,少年的呼吸扼紧,尽管转瞬即逝,还是被习惯察言观色的陈仰捕捉到了。

    显然他没有那东西,并且对相关信息一无所知。身上没有,家里也没有,没听过,没见过,什么都不知情。

    陈仰怀疑少年是被自己牵连进来的,有待确证。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不就是……黑户?

    陈仰的心底深处咕噜冒上来内疚的情绪,下一刻就叹口气,他也好不到哪去。

    严格来说,自己同样是黑户。

    这么想着,兜里的指间猝不及防多了一物,陈仰意识到是什么,全身的血液骤然凝固,半响才将那东西拿出来。

    身份号019。

    反面不再是李跃模糊到看不清的脸,是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