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话日记

生话日记 > 温水煮茶

温水煮茶

    冷血女出生的时候血就是冷的,在农村这可不是什么招人喜欢的事,所以她的祖父看都没来看她,只是抱着她大伯的儿子在门口说了句“赔钱货”,冷血女的父亲听见了,没有反驳,只是尴尬一笑,倒是冷血女的母亲咬碎了一口牙,后来起名时,母亲固执地为她起名叫“胜男”。

    可是名字并不能为冷血女带来好运,读书的时候,那会还小,同桌是个虎头虎脑的男生,长的非常讨老师喜欢,但是冷血女很怕他,因为有次同桌问她“你见过死小孩吗?”

    她摇了摇头。

    同桌神秘一笑,“我见过,我家后山上看见的,是个女的,跟你一样,下面没有把,只有道缝的女的。”

    同桌说完就笑了起来,那时候正是课间,冷血女脸一下子就白了,同桌继续道,“你也该死的,但是你没死成,知道为什么吗?”

    她摇头。

    “因为你还没有给男生日过,我妈说了,女生长大了就会嫁给男生,当他们媳妇儿,随便打,随便骂,随便日,因为她们要给我们生孩子,生儿子。”

    冷血女心头猛的一跳,咬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她忽然想起了父母亲经常在家说她长大了就是别人家的了,所以要她让着她弟弟。

    是了,冷血女还有个弟弟。

    弟弟小她五岁,其实她本来还该有个妹妹的,只是妹妹出生后她还没来得及抱一下,妹妹就被父亲放到了墙角,不许她去看,一晚上过去了,她就没有妹妹了。

    后来再过了一年,她就有了个弟弟了。

    弟弟很乖巧,不像冷血女那么冷血,父亲很喜欢弟弟,经常抱着弟弟举高高,她就跟在后面看着,她也想让父亲抱一下,但是父亲说“你都八岁了,长大了,我抱你像什么话?”

    冷血女非常羞愧,她自觉自己的要求太无理了,可是后来弟弟也八岁了,仍旧被父亲抱着举高高,她偷偷问母亲,为什么父亲不抱她?母亲语重心长的告诉她道,“你是女孩子,要独立,不要老是想粘着父母,你爸爸很爱你的,怎么会不抱你呢?以前你小时候你爸爸还经常把你举在头顶上带你上街玩呢。”

    冷血女记着的,不过那是四岁前的事了,而且那时候父亲很喜欢叫她“儿子”。

    母亲教育完她以后转手就将她送到了隔壁镇上去读初中,说是有当老师的三叔与三婶照顾,同时让她要懂事点,不要老是麻烦三叔三婶,她朦朦胧胧的懂了,于是母亲欣慰的为她办理了住校手续,上学时住校,周末了便回奶奶家。

    奶奶是个很慈祥的老人,祖父走后奶奶便一人独居在农村,她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也就是冷血女的大伯,父亲,三叔,姑姑。

    姑姑嫁的很远,很少回来,三个儿子都在县城里买了房,也让奶奶去城里住了,但是奶奶说她住不惯,就在农村好了,于是才有了冷血女每周末回奶奶家的事。

    冷血女还算争气,中考考到了县中学了去,高中开学的时候她打电话问母亲,能不能不住校了?她想住家里,她家在县里买的房子正好离家近。

    母亲对她破口大骂,说她才十六岁就想占财产了,养了头白眼狼,冷血女想解释下自己是因为睡眠不好,住校的时候只要一有声响,她便会被惊醒,老觉得有人要杀她,然后把她尸体丢到荒野去,就像以前她同桌讲的那样。

    但是母亲并没有给她机会解释,强硬的让她住了校,县中学里的学生很多,她们寝室有两个姑娘话很多,后来谈了恋爱,整宿整宿的给男友打电话,冷血女便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上课时就打磕睡,她班主任很讨厌她,因为她长的不讨喜,性格又闷,数学又不好,哦对,她班主任便是教数学的。

    有回她数学又没考及格,班主任就在班上说冷血女是蠢货,心没用在学习上,整天闷着张脸性格肯定有问题,让班上同学要与她保持距离,末了还补充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同学们好,你不能影响到别人,你心里有问题,该找医生看看的,不然以后嫁不出去。”

    班上同学哄堂大笑,冷血女坐在最后一排尴尬的点着头。

    旁边的倒数的第一名的男生见了,拍了拍她肩,说,“你不要听他乱讲,你很优秀的,不需要看医生。”

    冷血女的文科老师们也这样说她,历史老师还鼓励她以后读历史系,因为她对历史很有天赋,但是最后高考时她却考砸了,数学考了三十几,分数低的可怕。

    一时间,家里人集体嘲讽,说她骄傲自满,以为考上了县中学就厉害了,结果考了这个分也不嫌丢人。

    冷血女茫然的听着,她不明白自己哪优秀哪骄傲了?

    母亲回来说让她去复习一年,免得以后长大了要怪罪他们,冷血女跑到学校一问,文科复习班的班主任是她先前让她去看医生的班主任,她有点怕,再在班群里一看,班上大部分同学都要复读,她彻底怕了。

    她给倒数第一名的那个男生说,“我不敢去复习了。”

    那男生说,“那就不要去了,去读大学,去读更多的书,去追求更好的生活,这小县城里的人太恶心了。”

    冷血女很感激那名男生,但是那名男生却说我并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在想以后会不会也有人能在我难过的时候这么安慰我。

    后来冷血女才知道那男生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跟人跑了,父亲受不了闲言碎语吊死了,他受尽了白眼,吃百家饭长大的。

    冷血女去读了大学,那是个非常大的城市,人很多,来自五潮四海,在大学里冷血女依旧冷血,却读了很多的书,她选择了软件编程,母亲说她蠢,选师范专业以后才好嫁人才好找工作,她不听,她很早就明白了她只能信自己。

    大学里,她做了很多兼职,洗过盘子,传过菜,当过服务员,发过传单,她一个月有跟正在读初中的弟弟一样600块的生活费,比起她高中的300块已经很多了,她吃食堂,一月花不到300块,然后偶尔要买衣服或者是出去与朋友吃饭。

    对,在她大学的时候她终于学会了交朋友,再加上她周末做兼职的钱与得的奖学金,快要毕业时她卡里存款数已经快要到五位数了。

    她开始想自己要用那笔钱做什么,大一时在网上她认识了几个朋友,她们自己做了一个网站,开始盈利十几块,到她毕业时网站每月已经能盈利近千元了,分到她头上,每月也有三四百了。

    她非常满意自己的生活,实习的时候她没有找到工作,但是她并不急,因为她已经有了一笔存款了,而且她身体也不太好,上大学编程时她坐久了,颈椎不是很好。

    放假了她在家休息,一边看书,她想进大软件公司编程,她母亲说,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你弟做饭吧。

    她应下来了,反正她经常给弟弟做饭,这都是当姐姐的应该做的。

    “你要给你弟弟多辅导下功课,他将来有出息了考个好大学了,你负担也要轻点。”

    冷血女不太明白这话什么意思,除了给弟弟做饭时,她有时候就抱着电脑接活,给人编小程序,但是她房间里没有书桌,只有弟弟房间有,她曾经抗意过为什么弟弟的房间比她的房间大那么多,还有书桌书架,为什么她没有?

    母亲说男孩子长大了,要住大房间。

    她问那新房子里可以给我房间做张书桌吗?书架也行,因为她有很多书,没地方放。

    “新房子你房间太小了,放了床与衣柜就没空间了。”

    她愣了一下,“那……那个大房间呢?”

    “你弟弟住。”

    见她错愕的表情,她母亲安慰她道,“你弟弟都十七了,再过不久就要娶媳妇了,得住大房间才行。”

    “可是这边的房子不是已经让他住了大房间了吗?”

    “这边房子要卖了,以后到城里给你俩姐弟买房子的。”

    冷血女点了点头,懂了。

    后来冷血女找了份非常不错的工作,老板人很好,还让她去外省进修,她去了,还有几个同事,后来老家的风言风语便出来了,说她一个烂大学出来的大学生竟然一月工资能有两万,肯定与老板有不正当关系,准给人当小三了。

    冷血女很茫然,她一月工资税后只有八千,哪来的两万?

    “税前不是一万多吗?”母亲说。

    “对啊……”

    “老家人问我你现在多少一月,我说一万多,结果不知道咋就传成两万了……”

    她听完电话想了想,挂了,没再说什么。

    再过了两年,冷血女工资终于到两万了,公司与某房地产公司有合作,员工买房有折扣,冷血女与家人商量了一下,买了套房,她想买个两室的就行了,这样就不用还很多年的贷款了,她父母说要买就买个大的,让她买了四室的,她出了四十多万的首付,本来想问父母以前说要资助她一点的,但是她想了想,最后什么都没问。

    房子刚装好的时候她就被公司调到了外省分公司工作三年,走前父母拿了她房子的钥匙,说有时候来看下,她给了。

    在分公司工作了一年后,弟弟大学毕业了,母亲打电话说弟弟上班的地方离她近,能住她家吗?她同意了,心想都是亲人,应该的,父母也说了过阵子就给弟弟买房子,后来她听说家里的老房子卖了,卖了三十多万,再后来弟弟便有了一辆别克的小汽车。

    三年后她从分公司调回来了,回了家时家里人为她做了顿很丰富的晚餐,饭还没吃完,父亲就说在外面给她租好了房。

    “租房?”

    “对啊,你弟谈了个女朋友,要结婚了,家里没钱给他买房子,你这房子还是空着的吗?给他娶媳妇吧。”

    她不同意,说弟娶媳妇要婚房不该占她的房子,父亲拍桌而起,骂她没良心,不知体恤父母,白眼狼,冷血。

    一顿饭吃的不欢而散,天亮了她便住到了酒店去了,没人问她,大伯三叔姑姑们都说她冷血,对亲弟弟都防着。

    她不吭声,后来她因为颈椎问题住院动手术,母亲来看她,苦口婆心道,“你都三十岁了,还没嫁出去,房子留着干什么?借你弟住住怎么了?”

    母亲的照顾很贴心,医院里的人都说她有个好母亲,出院时冷血女松口了,说可以让弟用她房做婚房,但是最多不能超过两年。

    母亲说弟弟婚后就把家里的新房子卖了给弟弟买房子,让她放心,她也放心了。

    年末时母亲问她能把房子过户给弟吗?

    她愣了,“什么?”

    “家里的房子写的你弟的名,以后肯定要涨,这两年不能卖,你把这房子过户给你弟,过两年咱就卖了家里的房子,给你买套新房子。”母亲拉着她手说,“你打小就懂事,我跟你爸都老了,赚不到钱了,都是为了你们好,手心心背都是肉,都心疼,但是你当姐姐的要多照顾下弟弟啊。”

    闻言,冷血女哭了,然后拒绝了母亲的提议,并且要求三天内弟弟搬出她家,不然就报警。

    父亲气的要打死她,母亲拦着了,让她滚,以后就没她这个女儿了。

    冷血女走了,三天后回来弟弟还是没搬走,她报警了,托了熟人,警察勒令弟弟马上搬走,双亲与弟弟骂骂咧咧的搬走了,晚上冷血女第一次睡在自己的房子里,她觉得很茫然,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冷血,家人都不喜欢她。

    第二天上班时母亲去工作闹,还找了电视台的记者,说她有钱了就不孝敬父母,深夜把父母赶出家门。

    没人听她解释,公司抗不住压力辞退了她,丢了工作失去亲人的她一人走在大街上,每个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她很茫然,打电话给倒数第一的男人,却不是他接的,是条语音:

    “你好,我的朋友,你听到我这条语音时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非常感谢你能想起我,我很感激与你的相遇——来生再见。”

    冷血女听完语音后沉默了好久,第三天的清晨人们便在江边发现了她的尸体。

    她的父母来警察局认尸了,母亲哭成了泪人,父亲也一夜白完了头,弟弟也从外省赶了回来,一家人沉浸在悲痛之中,人们都开始念起了她的好,她工作细人,为人善良,脾气温和,模样也端正。

    “婚都没结就走了,唉,太可怜了。”

    她那可怜的母亲逢人便提起她,说她命苦,人又有能力,怎么说走就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那寡言的父亲在家抽了一包又一包的烟,再不对人提起曾经他口中那个冷血的女儿。

    她那沉默的弟弟为她整理好了她所有的遗物,然后在她尸首火化那天一起烧了,背着身子抹了不少的泪。

    久了,人们都怨起了她,说她经不起风言风语,抗不住压力,还未给父母尽孝就死了——做鬼也不会舒坦。

    她的父母亲倒是没有怨她,因为在她死后的第二年里她弟弟便结了婚,儿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在她曾经的买的房子阖家欢乐着,她的魂魄从很远的地方飘回来,想再看看自己的亲人,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自己的灵位。

    “唉——要是胜男在就好了。”她的母亲哀愁道。

    “大过年的别提晦气事!”父亲厉声呵斥到自己的妻子。

    冷血女的魂魄便是在这时候变成透明的。

    只人没人知道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于2016年冬

    这个故事不是我本人的别传【笑哭】只是当时刷微博的时候看到一个女生被自己父母告上法院后有感而写,真的不是我本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