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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止于唇齿

    九天玄女昔年下界带回一只猴子作为贺礼送给了西王母,西王母见那猴子聪慧知事,生有灵性,心下大悦,与之同吃同住,悉心教导。

    猴子长于昆仑山,吸天地灵气,开了慧根,不日竟化为人形,如二八少女,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西王母见此大喜:“汝当如此,汝当如此!”

    猴子牙牙学语,“汝……汝当……”

    “汝可有名?”

    猴子摇头。

    “汝可有姓?”

    猴子复之。

    “既无名无姓,便叫行者,行于天地,无愧于人。”西王母柔声道,“吾乃杨回,字婉妗,倘若无人,汝便可称吾其名。”

    猴子怔怔然道,“阿回……”

    昆仑山众人皆知西王母盛宠一猴子,故而有人心生愤意,趁西王母外出欺辱猴子。

    猴子憨厚,不知人心,以赤诚之心待人,岂料徒生是非。

    一日,猴子因玩劣不小心打碎西王母至宝琉璃盏,守灯之人玩忽职守,复而见之,勃然大怒,竟恶语加之,并挑断猴子手筋,令猴子徒生心魔,“汝乃牲畜,虽受尊上宠爱可仍为牲口,古人以活牲奠神,汝之卑贱,岂可不知?”

    猴子颓然,“吾……吾已为人……”

    “人?”守灯人森然笑曰,“生死天定,其命难违,一日为畜,终生为畜,安能成人?!”

    猴子抱头大窜,仰天怒吼,竟是就此离开了昆仑山。

    西王母归,不见猴子,问之,仆人答,“猴子欲叛,已出昆山。”

    西王母喟然长叹。

    猴子离开昆仑山后,心魔渐大,怨天地不公,愤世人无情,竟大开杀戮,惹众神大骇,惊动西王母。

    王母下界,将其抓获,欲杀之,“悔否?”

    “不悔。”猴子大笑,跪于大殿,道,“行者自知已负尊上期望,此意难平,甘愿领罚,不知尊上可解行者一惑?”

    西王母闭目长叹,“问。”

    猴子抬头,望向西王母,“吾于卿而言,或人或畜?”

    西王母沉默不答。

    猴子仰天大笑,罢,俯首叩头,继而道,“或人或畜,行者心中,唯念阿回一人。”

    西王母猛然睁眼,不可置信。

    猴子笑曰:“如此,便请尊上行刑。”

    西王母喟然长叹,自知猴子所为,天法难容,故而将其剃肉剥骨,又因心中有愧,故取三魂七魄封于通天灵石之中:“既是心魔因吾而起,吾便同罪,汝于石中,生死皆为造化,此后上至碧落下黄泉,吾与汝,永不复见!”

    天地之变,沧海桑田,灵石吸天地灵气,铸成肉身,猴子破石而出,得以复生。

    只是山河已变,故人不复相见,猴子心灰意冷,游于世间。一日偶遇一神,曰:菩提。

    “汝有心魔,可随吾修佛学艺,以除心魔。”

    猴子应之。

    “可有名讳?”

    猴子答:“无名无姓,旧人称吾行者。”

    菩提道:“佛者四大皆空,汝需潜心修悟,如此,便为悟空罢。”

    猴子叩首谢之。

    方寸山学艺十载,学成之后,猴子心魔渐消,隐于一山中,此山以花果闻名,故而为花果山。

    猴子取上古神铁,聘铸者融之,铸成一棒,无刃无利,起名:如意。

    “此意难平,安能如意?”铸者闻之长叹。

    时光斗转星移,往日俗事渐消于心,猴子已然放下,岂料故人忽然拜访,曰:“尊上受东王公所逼,欲以成婚。”

    猴子勃然大怒,脚踏筋斗云,手持如意棍,自南天门而入,杀往凌宵殿,扫荡众神,血流成河,不死不休。

    “住手!”旧人之音,一如初遇。猴子怔然回头,见昔日旧人身着红装,面带怒意,大畏,“阿回……”

    猴子踌躇上前,拉过西王母手,小心翼翼道,“吾来的迟,阿回莫怪吾。现下……现下,吾便带阿回走……”

    西王母面色悲凉,不能自已:“猴……猴子……”

    “杨回!”东王公高声道,“汝欲背信?!”

    西王母一颤,继而挣开猴子的手,敛起神色,无悲无喜:“不必。”

    “不必?”猴子茫然,“不必……是何意?”

    “吾自愿嫁于东王公,汝当自行离去……莫忘昔日所言。”

    ——此后上至碧落下黄泉,吾与汝,永不复见!

    猴子踉跄倒地,抬头诘问:“卿若自愿,吾当何去?”

    西王母不答。

    猴子哈哈大笑:“或人或畜,终非佳人……终非佳人……既是如此,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众神趁猴子精力受损,合力镇之,欲杀,西王母阻之,后将其镇于五行山下,任其生死。

    上古时代完结,众神陨落,神力渐殆。

    猴子被压于五行山下,历经千百载日晒风吹雨打,心死如尘,再无复生。

    后有东土大唐而来圣僧路过于此,心生不忍,施力救之。

    “多谢圣僧相救。”猴子双手合十,再无悲喜。

    “施主言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浮屠?”猴子凄然笑曰,“心若已死,何谓浮屠?”

    和尚不笑,只是递给猴子一串佛珠。

    猴子不接,抬头问道,“吾有一惑,望圣僧解之。”

    “施主请讲。”

    “何为人?何为兽?”

    “阿弥陀佛,众生皆平等,心若有爱,是人是兽有何区别?”和尚笑而反问。

    猴子一怔,不可置信道,“众生……平等?”

    “施主心有执念,恐生心魔,不若随在下西去取经,普度众生,以求心安。”

    猴子望着昔日昆仑山的方向久久不语,她早知众神陨落,已消散于这洪荒宇宙之中,再也寻觅不到踪迹,“好。吾愿同汝西去。”

    那条路很长很远,猴子走了很久,她明白了一些事也懂得了一些道理,千载时光从她身上流过,她早已不是那个玩劣不知轻重的猴子了,她悔了,只是这些,那个被她称作“阿回”的人却再也不会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于2016年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