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满庭芳

深宫满庭芳 > 第一回 月夜秘闻

第一回 月夜秘闻

    

    次年,二月十六,远行的吉日。

    按照本朝祖制,但凡各级官宦之女,无论官职高低,其女在满十六岁之后,必须先参加朝廷的采女遴选,落选后发还家乡才能另行婚配,否则绝不能在参选前便私自婚嫁,违者将予以重处。

    玉舜凝和玉禹卿自然不会例外。

    所以这一天,她们也必须坐上扬州府派出的官家马车奔赴京城,与各地采女一道进宫参选。

    从扬州到京城的路并不短。然而为了赶上五天后的采选,车夫唯有日以继夜地赶路,行程匆匆,才终于没有晚到。

    京城的种种繁华两人都没有心思慢慢欣赏,因为高高的正德门前早已停满了各地州府的马车,来自全国各地的佳丽们济济一堂,把正德门前的广阔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而正德门甫一开,有人从里面高声喊了什么,众人便鱼贯而入了。看来两人来得正好。

    玉禹卿使劲伸长脖子,然而眼前人山人海重重叠叠,根本看不清前方的崇明殿中,究竟在进行着怎样的甄选。

    “第一关要首先观察外形,胖一点瘦一点高一点矮一点的都要先被请回去。这第二嘛,就要看容貌如何,是否歪鼻斜眼,是否肤色黄黑,是否牙关不整,是否骨骼不匀。此外,要看你的手、颈、肩、背、腰、腿、脚等等有没有碍眼的地方。别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还要听听你的嗓音如何,太粗了太细了太尖了太沉了通通都不行。唉,你不知道,这些专管采选的内侍们可挑剔哩!“耳边忽然有人解释得兴致勃勃。

    她循声望去,见身旁隔着一人的地方,有名杏衣女子正冲她眨了眨眼。

    “请问你是……“

    那杏衣女子索性走到了玉禹卿的身边,甜甜一笑:“我叫夏翩翩,河东道云州府潼县人氏,我爹是潼县的县丞,你呢?“

    玉禹卿见她言行大方,为人又随和,不由心生好感,也浅笑道:“我叫玉禹卿,从扬州松阳县来的,巧了,我爹也是县丞。“

    “啊真的么?“夏翩翩顿时眼前一亮,咧嘴笑道,”想不到我千里迢迢赶过来,居然这么快就让我遇见了一个大有缘分的人哩!“

    而玉禹卿完全没有想到,夏翩翩竟一语中的,因为这进宫后的第一个夜晚,她就被安排跟夏翩翩一个房间歇息。两人虽然十分疲乏,但都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难免情绪翻覆,所以两人干脆闲聊起来,竟不知东方已发白。

    翌日,第二轮甄选。

    昨日云集京师的少说也有五六千人,而过了第一试之后,今天留下来的便只有一半了。

    这一次审察的是女子的姿势仪态,一天下来,又有大半被打回家乡。

    而当第三个黄昏来临之际,还能够站在崇明殿前的便只剩下六十多人了。

    包括玉禹卿、夏翩翩和玉舜凝在内,这六十多人已经通过了三轮审察,暂时留了下来。

    没有人不欢喜雀跃,以庆贺自己的胜利。而那些黯然退出的采女们,只好强忍下苦涩的眼泪,各自返乡。从此,这巍峨华丽的皇宫便同她们渐行渐远了。

    然而,谁说这样的离别就注定苦涩?

    离别并不一定等于失去,或许,它也昭示着另一种收获。

    而那些兴高采烈的人儿,又可曾想到,今天的胜利或许就是明天的失败呢?

    从崇明殿蜿蜿蜒蜒一路向西走,一座幽深的宫殿屹立眼前。

    原本还略显寂寥的皇宫西苑,却因这群妙龄女子的到来而格外热闹。

    皇宫的一切对于这些女子来说都是新奇而有趣的,众人纷纷抬眼打量四周,议论不停。此时,领队的岑公公一甩拂尘,站在前面一顿,缓缓道:“各位采女,想必这三日下来,各位都已经非常劳累了。这座西苑是专为安置留备后宫的采女们而设的,待会儿自会有西苑的主事姑姑和宫婢带领你们去各自的房间休息。咋家先恭喜各位采女通过了这几天的遴选,但是大家要记住,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造次,否则得不到陛下的宣召,采女们就前功尽弃了,到时候仍然会被遣返回乡。咋家这么说,大各位都明白了吗?”

    众人有的了然于心,有的似懂非懂,却都不约而同点点头。纵使再天真单纯的女子也知道,走到这一步,不会谨言慎行的也不能不谨言慎行了。

    喧嚣渐渐平息,月上枝头,夜幕下的皇宫大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每个采女都有单独的房间居住了,而夏翩翩的屋子偏巧又跟玉禹卿的相邻。此时此刻,夏翩翩早已沉沉睡去,连身子都没有翻动过,可是玉禹卿却久久不能入眠。

    从明天起,就要如履薄冰了吗?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仍然管不住放任的思绪游走。

    远离家乡的日子,还是令她不能深眠。

    玉禹卿实在睡不着,索性下了床,慢慢推开窗,倚在窗前,默默注视着远山托出的那弯明月。

    夜风拂过,裹挟着初春依旧深重的寒意,她不由裹紧了外袍。

    正准备掩上窗户以免伤风着凉,她却突然听见原本寂静的窗外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赶紧躲到一旁,透过窗户的缝隙,好奇地向外面一看,却见东厢房走出来一个人,全身上下罩着一件黑色的大氅,正四处张望,似乎有些紧张。那人看了一下,确定没人发现自己了,这才轻轻打开西苑的大门,又悄悄掩上,迅速消失在了玉禹卿的视线里。

    玉禹卿皱了皱眉头,整个西苑不小,这个人离自己又比较远,她着实没有看清楚对方的样貌。但是这夜半三更鬼鬼祟祟的,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她迟疑了一下,赶紧也裹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快步跟了上去。

    月色苍茫,四野寂寥。

    那人还未走多远,却是往偏僻的静园去的,这可让玉禹卿觉得很奇怪。

    虽然进宫没几天,但是岑公公他们的话她可记得一清二楚:静园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宫殿,根本无人来往。

    那人过去干什么呢?

    她边想边跟,那人却忽然在离静园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吓得玉禹卿慌忙蹲下身子,隐藏在一处浓密的树丛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那人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什么人。

    “哎呀!”那人突然低低叫了一声。

    却见一抹男人的身影从黑暗里闪现了出来,一把抱住了等待的那人。

    “你坏死了,干嘛吓我?”那人娇嗔道,玉禹卿这才听出来那人是个女子,而且这声音听着还很耳熟。

    “我这还不是太想你了吗?“后出现的男人言语十分轻佻。

    玉禹卿心中大概了解了,原来是一对男女在私会,这可了不得。

    她把身子又低了低,静静地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我是说真的,本来我们这样偷偷摸摸的就够让我胆战心惊的了,你还在那里不正经?”女子低声斥道,却仍然背对着玉禹卿。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吓你了好不好?”男子抱住女子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两人还在说些什么,可是声音却越来越低,玉禹卿竖起耳朵也听不清楚。

    忽然,只见男子牵起女子的手,匆匆往静园的深处走去。

    虽然懵懵懂懂之间也明白两人要做什么,但是玉禹卿毕竟还是一个少女,此刻不禁好奇心大起,下定了决心要跟踪两人到底,于是她蹑手蹑脚,沿着宫殿的阴影追了过去。

    果然,静园大门内的花荫下,两人纠缠在一起,身体被笼罩在厚厚的大氅下,时不时传来隐隐约约的令人无限想象的声音。

    玉禹卿躲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小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脑袋嗡嗡作响不知所措。她轻咬嘴唇,心中矛盾不已。她既想继续跟踪这两人,又觉得无比尴尬。

    正左右为难时,明月从方才浓浓的云雾中跳了出来,把一抹银辉倾洒在大地上。

    正在**中的女子陶醉其中,似笑非笑。她扬起脸庞,刚好转了过来对着玉禹卿,却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可是这一转头,却让玉禹卿顿时傻了眼,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负责这届采女的西苑主事锦云姑姑!

    要知道,在后宫里,所有的女子,上至皇后下至宫女都是属于皇皇帝的,别说是妃嫔,就是普通的宫女,在满岁出宫之前,都必须随时做好侍奉皇帝的准备。而锦云却和其他的男子私通,如果传了出去,两人都会以yin乱宫廷罪被处死。

    这一刻,玉禹卿的思绪无比混乱。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别让人发现了。”正在玉禹卿头脑空白的时候,只听锦云姑姑急声道。

    玉禹卿见两人起身整理衣物,连忙隐身在了屋檐最黑暗的角落里。

    两人又打情骂俏了几下,这才各自匆匆散去。

    玉禹卿静静呆在角落里,连吸气都小心翼翼。等了好久,确定两人都走远了,这才慢慢走了出来。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叹息。

    在深宫里,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

    他们,明知不可为,却为何偏偏要这样做呢?

    忽然,余光瞟到地上的一样物什。

    定睛一瞧,原来是一方丝帕。

    玉禹卿拾了起来,借着月光,却被丝帕上面绣着的字吓了一跳——那丝帕上绣着两个字:云诚。

    云肯定是指锦云了,那么诚呢?一定是那个男人名字中的一个字。

    想了想,玉禹卿揣好丝帕,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潜回了西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