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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冰释前嫌

    所以她强忍下所有的不满,慢慢看向高高在上的玉禹卿,缓缓匍匐下身子,声音在喉腔里严重颤抖了起来:“臣、臣妾参、参见、参见璟婕妤娘娘。”短短九个字,玉舜凝愣是一个字一个字像嚼烂了才吐出来似的终于说完了。

    玉禹卿一成不变的轻笑,这时候也终于忽然加深了:“嗯,玉选侍也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知错能改,本宫也不会跟你计较过去的是非对错。瑞雪,扶你主子起来吧!”

    瑞雪忙扶起玉舜凝来,她此刻都快被压抑得虚脱了,这会儿一听玉禹卿发了话,身子陡然一松,反而双腿发软了。

    “玉选侍,”玉禹卿忽然想到了什么,向前走了一步,嘴角微扬,“本宫近日要修一封家书回去,你说父亲看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玉舜凝一怔,呆呆地看她,却被她捉摸不透的微笑看得手足无措,只好讷讷道:“臣、臣妾不知。”

    玉禹卿轻轻捂着嘴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有意思,这番对话仿佛似曾相识,只不过说话的人偏偏掉了个个而已。”

    玉舜凝这才注意到,她们两人的对话竟然和当日她在收到家书后羞辱玉禹卿的话一模一样,然而羞辱别人的人今日却被别人羞辱,真是颇为讽刺。

    “娘娘,”瑞雪就怕两人又闹起来,急忙劝道,“玉选侍已经知错并且改过了,以后一定不敢再犯错误,一定会对娘娘恭敬有加的。刚才奴婢从韩选侍那里端来了香茶,听韩选侍宫里的人说,这茶可以凝神静气消除烦恼,奴婢斗胆,请娘娘和玉选侍各饮一杯以示好合。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奴婢都恳请娘娘和玉选侍莫要再生气,也莫要再烦恼。奴婢衷心希望娘娘和玉选侍能够和睦相处,那就是奴婢最大的心愿了。”瑞雪这番话说得诚诚恳恳,还朝玉禹卿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好了。”玉禹卿挥了挥手:虽说瑞雪的话多多少少有点冠冕堂皇,但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心诚意真了。

    “娘娘,瑞雪说得不差,想必娘娘也渴了,就喝杯茶解解渴也好。”小夜听了瑞雪的话不由轻轻点头。

    “是啊,”淙儿接口道,“难得瑞雪一片忠心,娘娘今天大喜,本不应生这气的,现在喝了茶,就当做把烦恼忧愁通通抹掉,这个寓意难道不好吗?”

    玉禹卿略略沉思,又看了看泪痕满面的瑞雪一眼,微笑道:“淙儿说得对,本宫不想在今天动怒。既如此,本宫喝杯茶消消气也好。”

    瑞雪喜得双眼放光,连忙倒了两杯香茶分别敬给玉禹卿和玉舜凝。两人接了,一个无奈颓然,一个云淡风轻,皆端来喝了。这茶确是好茶,入口绵柔,齿颊留香久久不散,连喝惯了茶的玉禹卿都不禁微微展颜。

    “玉选侍。”玉禹卿放下茶杯喊了一声。

    玉舜凝在受了一番折腾之后,此刻是一点儿乖戾之气都没有了。听玉禹卿叫她,她立即恭顺应道:“臣妾在。”

    玉禹卿不禁笑道:“玉选侍果然还是一个聪明人。过去的事情,本宫可以不再追究。可是,倘若今后玉选侍还要再犯错的话——”

    她故意拉长声调,忽然走到玉舜凝面前,食指的指甲轻轻划过她的面颊,柔柔地笑道:“那就别怪本宫不念血脉亲缘,翻脸无情了。”

    她的话语是那么甜美,她的笑容是那么温柔,然而在玉舜凝听来,就好像有虫子在咬她的耳朵,而在玉舜凝看来,就好像有蜜蜂在蛰她的眼睛一样。

    世间不是也有许多所谓的好人,在对你笑的时候,其实心里巴不得你立刻死掉?

    她霎时悚然,勉强应道:“臣妾不、不敢。”

    “那就好。”玉禹卿满意地跟她拉开距离,“相信经过今天的事情,玉选侍一定也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本宫还有事要办,就不打扰玉选侍的清静了。”说完再也不看她,朝曲廊那头走去。

    玉舜凝哪敢怠慢,连忙和瑞雪一起恭送玉禹卿离开。而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曲廊的尽头,玉舜凝这才敢重重呼出一口气。伸手一摸,连耳边的鬓发都湿透了。

    就算玉禹卿不说,她也再不敢惹她了。

    玉舜凝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能像现在这样,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情绪。

    ——

    午膳之后,崔旖安就换了一身葱绿色的新衣,等待着玉禹卿的到来。延英殿的大小宫婢内监站满了整个庭院,这样严正以待的架势让刚跨进延英殿的玉禹卿倒小小地吃了一惊。

    “安贵人这是干嘛?”玉禹卿笑着指了指院子里埋首的众人。

    崔旖安认真答道:“昨天便知娘娘今日要来延英殿,臣妾自当恭迎。”

    玉禹卿不觉有些好笑:“以前在西苑的时候你说话老是没遮没拦的,跟夏翩翩就像一对天生的冤家。现在做了贵人,怎么说话就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是臣妾不懂事,还请娘娘海涵!”谁知崔旖安突然蹲下身去请罪,一点儿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玉禹卿微微皱眉,轻叱一声:“你这个样子就不是本宫认识的崔旖安了,起来说话。”

    崔旖安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只看了一眼玉禹卿便垂下头去,借着玉禹卿搀扶自己的力道慢慢站了起来。

    她脸上微红,赧然道:“在娘娘面前,臣妾真是惭愧至极。”

    “唉。”玉禹卿轻叹一声,携了她的手进了内堂坐下说话。

    “方才本宫跟兰宝林相见都不觉得生分,怎么这会儿跟你反倒隔阂起来了?”

    玉禹卿边说边打量着崔旖安——但见她轻染红妆,发丝全部盘成了高椎髻,髻上缠了一条翠绿色的丝带,以前那种直率甚至幼稚的性情寻不到一丝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她初为人妇的沉淀和稳重。她嘴角常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既不过分绚烂,也不过分寡淡。她的容貌原本就上佳,尤其是她的鼻子线条漂亮,山根挺拔,显得上半部轮廓倒有几分形似俊美的男子,又不失俏丽无双。

    是否嫁为人妻之后,变化就可以这么大?那是不是意味着今天之后,我也会大为改变?

    玉禹卿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庞,一阵遐想,心中早已起了千万种变化。

    “臣妾惶恐,娘娘肯屈尊到延英殿一行,臣妾已经不胜感激了。”崔旖安仍然与玉禹卿保持着等级上的距离,因为她实在是摸不透玉禹卿的心思:要知道以前在西苑的时候,她可没少跟玉禹卿争执吵闹,她又怎么能够猜到玉禹卿忽然登门的目的呢?

    其实即便面对知己好友,世间也没有绝对意义上的亲密无间。任何人都有秘密,任何人都有一些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情。所以不管他们面对的人是谁,总归会留一点分寸给自己。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玉禹卿的语气似有几分疲惫,“你以为本宫专程来找你,是为了跟你纠缠过往的吗?”

    崔旖安一愣。

    玉禹卿叫来宝琴,让她捧了一件东西放在桌子上。玉禹卿边打开外面的包袱边道:“当日本宫被罚去浣衣局做工,临行前你曾借给本宫一件狐毛披风,说浣衣局辛苦,怕本宫受寒生病,让本宫拿来御寒,你难道忘了么?”

    崔旖安不禁伸手轻抚披风,大感意外,诧声问道:“娘娘不说,臣妾还真的记不起来了,这么久的事儿了,娘娘竟然还记得?”

    玉禹卿正色道:“正因为连你自己都记不得了,这件披风才更显可贵。当日本宫从采女一下子变成了最下等的宫女,人人对本宫都避之不及,可妹妹竟然不予计较,足以说明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锦上添花谁不会?可雪中送炭就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了。”说着将披风往崔旖安面前一推。

    崔旖安唏嘘不已,被玉禹卿一下子碰触到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忽然觉得嘴角不自觉的下垮,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发疼,不由深为感慨道:“臣妾当日拿出此物,实在没有多想半分。说句不中听的话,以前臣妾和娘娘之间多有成见,但眼见娘娘出事,臣妾却不会幸灾乐祸。意见不合也总归只是意见不合而已,可毕竟我们都是采女出身,同吃同住了那么久的时间,娘娘遭了无妄之灾,臣妾就算帮不上忙,这点儿小事既然力所能及,臣妾又怎会坐视不理呢?”

    玉禹卿温柔地笑了,她轻轻握住崔旖安的手,恳切道:“本宫看人向来不假。本宫也说句不中听的话,以前因为夏翩翩的缘故,本宫确实对妹妹有诸多意见。”她拉着崔旖安站起来走到门口,指着旁边的一处小鱼池接着道,“可是现在本宫只想和妹妹你抛开以前所有的不快,成见也好误会也罢,就像涟漪一样,荡开之后,水面自会归于平静。”正说着,就见一尾金鱼透出水面而后又钻了下去,水面泛起阵阵波澜,但片刻之后就完全消失了。

    玉禹卿不禁展颜:“瞧,这金鱼也知人心呢!”

    “娘娘,”崔旖安也不禁欣然道,“就连金鱼也懂的道理,臣妾要是不明白的话,岂不是连金鱼都不如了?”

    玉禹卿见她终于敞开心扉,以前的结一解,这目的便已达到,不由心头一松:“进来这么久,你可终于笑了。来,咱们坐着好说话。”

    崔旖安也再不刻意跟玉禹卿保持距离了,便笑呵呵地聊了起来,还命人端来了一碗消暑汤呈给她。尽管刚刚入夏,但太医署早就给了御膳房方子,来熬制清虚热的各式甜汤给各宫的妃嫔饮用,以防季节变换中暑热入体。

    “旖安,”玉禹卿喝完最后一口甜汤慢慢放下碗,将称呼变得更加亲切了,“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崔旖安微愣,“娘娘有什么话请尽管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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