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邬小唯和唐子骞一起走进探索部大厅的时候，司妍和Jack已经在了。

    Jack打量着邬小唯问唐子骞：“她真的要一起去？”

    “劝不住。”唐子骞耸肩，不想再多讨论这个话题, 反问Jack, “有什么备用策略吗？”

    “……老实说，没有。”Jack苦笑, “你知道的，没人出来过, 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副本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如果副本里允许我们和副本外的玩家通讯的话, 童蕊每过12小时会发一条消息给我们。”

    “别的呢？”唐子骞眉头微锁, “装备？”

    “都准备好了。”Jack睇了眼不远处的几只大背包，“探索部按照大家的肤质信息准备了我们各自适用的顶级装备, 触发Boss的话肯定能出来。”

    唐子骞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但是我们不要硬等Boss出现。”司妍突然道, “如果Boss能被轻易触发, 总会有玩家打过Boss离开副本的。这个副本的Boss很可能不是那么简单就会出现的。”

    “也可能根本没有Boss？”邬小唯道，“前几天那个监狱副本就没有Boss。”

    虽然没有Boss，却差点把他们团灭。

    “是, 没有Boss的副本也很多。”司妍沉吟，“进去之后各自小心吧。如果是那种需要大家分开解密的副本，务必时刻保持联络, 有任何进展或问题都要及时沟通。”

    “嗯。”唐子骞点头。

    简单的一番沟通之后, 四人就一起离开公会，传输去了大B级副本所在的楚劳海峡。楚劳海峡在游戏内也算个热门地点了，不仅有野怪可打，每三个月还会有新的随机副本在此刷新。

    所以在他们刚传输过来的时候, 周围很是热闹，到处都可见玩家的身影。但随着离大B副本越来越近, 人烟逐渐稀少，等邬小唯看到孤零零立在大树下的NPC时，周围已不见一人。

    司妍走上前与NPC对话，那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笑眯眯道：“年轻人，你确定要进入这个幸福的世界吗？”

    邬小唯目光微凝。

    游戏里进入副本的方式各不相同，比如先前的随机副本就是在踩到特定坐标时随时触发的。另外还有些副本是通过公告板一样的道具直接进入，上次的大C副本则和今天的一样，也是和NPC对话。

    但她记得，烟纹寨大C副本的那个NPC，说的是欢迎各位勇者前来挑战之类的台词。

    仔细回想，那个副本也确实极具“挑战意味”。如果这个对话不是随机生成而是有迹可循，那这个副本前“你确定要进入这个幸福的世界吗？”听起来好像并没有多么凶残？

    ――这个念头只在邬小唯心中一划，就被她摇头打消了。

    拉倒吧，系统还TM总说这个游戏真善美呢，就离谱。相比之下，强调恐怖和危险简直成了相对正常的表述。

    短暂的思量之间，司妍已经完成对话，与NPC确认了要进入副本。与之前一样，四人周围瞬间被白光包裹，光芒亮得刺眼，与此同时，副本信息在面前弹出。

    【副本名称：打过Boss你就赢啦】

    【副本等级：大C级】

    【人数要求：1人起，无上限】

    【任务目标：①在副本中生活三天；②第三天结束之后杀掉Boss就可以啦~】

    【副本须知：①该副本为现世副本，玩家对话面板暂停使用，但同在副本中的玩家可使用手机进行沟通，队友的号码已由系统自动为您存入手机联系人列表；②击杀Boss可以使用任何装备或日常道具；③除前三天为封锁期外，后续时间均可击杀Boss，无时间限制，击杀成功后即视为副本完成。】

    邬小唯读完三条须知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有阴谋！

    三条须知的前两条都平平无奇，但第三条明显有违常理。她玩过的游戏不多，但一般来说游戏的限时任务应该都是“限定在一定时间‘内’完成”，这个副本却反其道而行之，三天内不允许击杀要求好好生活，三天之后开始可以击杀Boss，但什么时候完成也没有硬性要求。

    系统一定是基于这个规则用了什么手段，让大家都困在了副本里？

    邬小唯心里揣摩着，眼眸微眯，努力看清眼前逐渐浮现的画面。

    两秒之后，白光散尽，司妍落在地上，怔怔地望着眼前。

    面前是一幢暗红色的住宅楼，近在咫尺的单元门上漆着三个字：三单元。

    再熟悉不过的景象让她下意识地举步走进楼中，左拐上电梯。电梯里没有其他人，直达26层才叮咚一声停住，司妍走出电梯，右转再右转，就看到了那道记忆中的防盗门。

    防盗门周围的春联还没揭，上面是亓官仪大气漂亮的毛笔字。她看了两眼，眼眶一酸，正要抬起手抹眼泪，手心里突然凭空出现一串钥匙。

    司妍哑了哑，拿起钥匙，小心翼翼地拧开防盗门。

    锁芯“咔嗒”轻响，她深吸气，警惕地用左手运起法术才将门推开。下一秒，猛地出现在视线中的人令她呼吸凝滞。

    “回来了？”亓官仪一副刚起床的样子，站在离大门不远的饭桌边打着哈欠，“五哥刚才来电话，说云离要高考……”他嘴角搐了搐，“感觉很难啊，游戏预设里我们不会数学和英语……”

    一切都一样。

    这是司妍离开初版游戏回到现实世界后，父母给她和亓官仪准备的婚房。当时云离也的确要高考来着，不过作为因具有自我意识被反向传输到现实世界的游戏NPC，他智商数值再高也不会数理化，可想而知没考上。后来在复读的过程中，他们又都被吸入了新版游戏。

    “五哥问你有没有空给云离补习……”亓官仪还在继续说着，司妍再也忍不住，几步冲上去，一头撞进他怀里。

    “……怎么了？”亓官仪怔然将她搂住，司妍啜泣出声，忽而觉得再回游戏的一切经过都彷如一场噩梦。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样好端端地跟她说话了，他一直昏迷在那里，处在濒死状态中，她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法让他复活。

    她也曾一次次地梦到他彻底死了，死在了游戏世界里，也死在了现实世界中。

    “呜呜呜呜呜……”司妍大哭不止，亓官仪一面不解，一面将她搂得更紧，笑问：“怎么了？不是跟童蕊吃饭去了吗？她欺负你了？”

    “……没有。”司妍摇摇头，双臂也紧紧将他环住，仿佛害怕再次失去什么，“你抱着我，陪我待一会儿……”

    “哦，行。”亓官仪想了想，索性把她抱起来，向卧室走去，“我们进屋躺一会儿？”

    ……

    数里之外的朝阳区，邬小唯拿钥匙拧开屋门，走进客厅，瞠目结舌地吸气。

    厨房里正有笃笃地切菜声轻响，抽油烟机的风声也依稀可闻，但客厅里还有些许油烟味。她清晰地记得大一暑假回家的时候，家里用了多年的抽油烟机出了故障，一贯勤俭的父母凑合了好久。她看在眼里，暑假出去干了两个月的兼职，跑去苏宁挑了一款风力大又静音的，欢欢喜喜地招呼工人师傅装机的时候才让父母知道。

    那是她第一次自己赚钱，第一次反过来给父母花钱，好开心啊。

    放在包里的手机忽而响起来，邬小唯愣了一下，以为是队友打来的，赶忙接听。

    那边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您好，我是抽油烟机装机的，明天在家吗？”

    邬小唯怔住，那边等了等，声音变得疑惑：“……您好？”

    “哦，您好。”邬小唯赶忙回过神，点头，“在家的，您几点过来？”

    “下午两三点吧，我去之前跟您联系。”电话那头道。

    邬小唯说“好的”，又道了谢，就挂了电话。视线投向厨房的方向，她看到磨砂玻璃那边忙碌的身影，长沉了一口气。

    既然有三天的封锁期，就先好好过完这三天吧，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父母了。

    她一步步地走到厨房门前，推开房门，油烟味一下呛出来。

    妈妈皱起眉头：“回来啦？哎快关门，不然味道散得到处都是！”

    邬小唯反手关上门：“今晚做什么好吃的呀？”

    “你爸想吃红烧鱼。”妈妈道，邬小唯看了眼菜板上还没切完的肉：“我帮您切。”

    “你去歇着吧。你爸今天还在说，难得过暑假还出门打工，总见不着你。”妈妈笑道，“要不你喊上他出门走走？”

    ……

    白色的院墙内，唐子骞看着眼前花圃后的别墅，久久回不过神。

    这是他父母的家，也是他长大的地方。但上军校后他再也没回来过，现下才发觉花圃里的花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他一时也记不清从前是什么颜色，但反正不是眼前这种颜色。

    绕过花圃，唐子骞走到大门前。身上没有钥匙，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进去看看，便尝试着按下了门铃。

    不知道副本Boss在不在里面。

    “叮咚，叮咚――”门内响了两声，不多时，棕红色的大门在面前打开。

    唐子骞一愣：“赵阿姨？”

    “哎，子骞？”对方是家里雇了多年的保姆，因为时间长了，对唐子骞来说也和亲人没差别了。

    赵阿姨忙让开门：“快进来，你爸爸刚才还在说，给你发微信你都没回，别是不回来了。”

    唐子骞：“……我爸？”

    “是啊。”赵阿姨一哂，“现在正喂阿远吃肉呢，在露台上。”

    阿远是家里养的德牧，退休的军犬。每个月部队都发肉过来，算是给“公职人员”的退休金。

    唐子骞在愕然中一步步上楼，视线投向记忆里的露台，遥遥看到一片晴好的天色。

    父亲的确在喂狗，蹲在地上边喂边跟狗聊天，母亲坐在几步外的茶几边喝着茶，神情十分惬意。

    爸，妈……

    唐子骞心里一遍遍地呼唤，但每一声都被噎在喉咙里。他反复提醒自己这是个副本，家里的每个人都不是真的，这幢熟悉的房子作为副本的一部分一定有问题。

    直到二人发现了他：“哎，子骞回来了？”母亲道。

    唐子骞脱口而出：“妈。”

    “快来。”母亲边说边起身迎过来，定睛看清他就笑了，“晒黑了，我就说准要晒黑。怎么样，在军校还适应吗？”

    唐子骞的眼眶无可克制地泛红，强忍住哽咽才又说出话：“适应，跟我想的也差不多。”

    “那就好。”母亲无奈地叹了声，“你奶奶不放心，非让你爸去学校打个招呼，让校领导关照关照你。我和你爸都说不用，我们的儿子天生就是当兵的料，没问题的。”

    “嗯。”唐子骞点点头，愈演愈烈的泪意让他再说不出话。

    父亲在这时喂完了最后一块肉，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头：“嘿，你们学校这回不少人去了国庆阅兵啊，你加油，过两年也去。”

    “我知道我知道……”唐子骞讷讷地应下。

    军校大一那年，他们学校的确有很多学长去了阅兵式。他是大一新生自然轮不到，但到了大三，就有他了。

    他后来时时在想，如果父母看见这一切，会不会觉得很骄傲。

    现在他想，应该会吧。

    家里的事情，他只跟邬小唯说了一部分。他确实经历了很叛逆的童年，因为父母长年不在家而对军人心存怨言；他也确实是因旅游遭遇洪水被救灾部队所救而突然释然，自己放弃艺术专业报了军校。

    他没提的是，也是在那场洪水中，他的父母在一线抗洪工作时遭遇意外双双殉职。

    他们没能看到他按照他们所愿进了军校，成了他们期待的样子。也自没能在这年十一国庆的时候为他加油鼓劲，让他以后有机会去参加阅兵。

    之后的几年，他只能在艰苦训练的过程中、在保家卫国的路上望着天，设想父母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样子。

    现在，他们再度出现在他眼前了。

    父亲鼓励完他又发出邀请：“明天跟我去部队看看，读军校读得缺乏实战经验可不行。”

    唐子骞立刻答应：“好。”

    早年也是军校出身的母亲在旁边翻了个白眼：“你就是不懂军校自己瞎操心。”

    “切，你读过军校你厉害！”父亲开始抬杠。

    “对啊，我厉害，怎么着，不服啊，略略略略略略略？”母亲成心气人。

    唐子骞在旁边憋着笑，不打扰他们斗嘴。母亲忽地想起什么，提步往楼下去，脚步还极快。

    父亲在后面问她：“你干什么去啊？”

    母亲：“子骞回来，我下厨给他做个饭。”

    “……你可放过他吧。”父亲撇嘴，“你做那饭也就我能忍。”

    “哎唐建国你什么意思？”已经下楼下到一半的母亲踮起脚瞪过来，“我给他炒个鸡蛋还不行吗？”

    唐子骞的母亲是真的不会做饭，唯独一道炒鸡蛋做得还有水平。

    父亲无可奈何：“行行行，你炒鸡蛋天下第一。”等到母亲身影离开，他又小声嘀咕，“挺大个人就会炒个鸡蛋还好意思说了。”

    “……”唐子骞笑了声，摇着头也往下走。

    父亲：“你又干什么去？”

    “我帮我妈打鸡蛋。”唐子骞嘴角扯动，“她上次失手把鸡蛋壳打进去了，我还不好意思打击她。”

    “……绝了！”父亲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傅虹！你这么大个人了连鸡蛋都不会打，你丢不丢人！！！”

    “唐建国你说谁连鸡蛋都不会打！！！”楼下一嗓子嚷嚷回来，“你这是污蔑！！！”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唐子骞冲下楼，“妈他瞎说，您不跟他计较哈！”

    ……

    Jack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这种黑暗他已许久不见，愣了半晌，他才浑浑噩噩地想起久违的操作模式，抬手试探着点开面板，一个蓝色边框的显示窗出现。

    显示窗中一片古色古香，明艳动人的少女躺在床上尚未醒来。

    视线挪到梳妆台上，他看到了在游戏中被做成古风外盒的赫拉气垫、阿玛尼红管唇釉#401，YSL圆管Shine14。

    他不自觉地勾起笑容来。

    他还能清晰地记得，她心里夸赞过这个唇釉和唇膏，吐槽过气垫，还连带着吐槽了游戏给新玩家的初始装备太少，让她没有太多发挥余地。

    他回到了司妍刚进入初版游戏的那一天。

    那时她还没有认识亓官仪，他也还只是她的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