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手记[无限]

深渊手记[无限] > 蔷薇汤(4)

蔷薇汤(4)

    小狗在樊醒怀里咽气了。它走得痛苦,四爪一直抽搐,余洲怕它把樊醒挠伤,想让樊醒放下来。

    但樊醒不肯。

    他抱得很紧,怔怔看小狗的眼睛。小狗难受时呼哧呼哧喘气,樊醒摸它的耳朵,听见小狗呜咽一般嘟囔。谁都听不懂它说的话。

    小狗肚子不再起伏,樊醒摸它的时候,肚皮下忽然有东西蠕动。

    余洲一把拉开樊醒,就在樊醒松手的瞬间,无数手指粗细的藤蔓从小狗腹中穿破射出!

    血泼了樊醒一身,猩红色藤蔓在小狗尸身上舞动。

    鱼干吓得吱哇大叫,余洲立刻抱起樊醒拔腿就跑。

    樊醒不停回头,藤蔓没有再动,在阳光里化作灰尘被风吹散。

    他没有小狗了。

    余洲鼓足勇气回到那房子前,把小狗的尸体收殓好。

    他没有带樊醒,只是叮嘱鱼干看好樊醒。他记得樊醒一开始并不喜欢这只小狗,但几天相处下来,石头房子内外总是充斥着小孩清脆的笑声。小狗也中意他,睡觉时、玩耍时,总要紧紧跟在樊醒身边。

    小狗的尸体很狼狈,甚至不完整。余洲把少女赠予的酒、蜜和食物拿出来,捡起小狗,小心放进篮子里。

    回到樊醒身边,樊醒抬手要拿篮子。

    “别看。”余洲说,“我先把它洗洗干净。”

    现在的樊醒一点儿也不像孩子了,他沉静开口,没有一点儿悲伤:“我来洗。”

    在石头房子前的河流里,他们一起把小狗洗干净了。

    破开的肚子用布包好,等春风吹干它的毛发,它就像盖住被子入睡一样安详。

    “它会活过来的。”余洲摸摸樊醒的头发,“别忘了,在‘鸟笼’里死去的活物,都会在这里复活。对小狗来说,这里很好,很适合它。”

    余洲把篮子放进水里,顺流而下。他们都不知道这条河流淌向哪里,目之所及曲曲折折,都是山壁。

    樊醒起身顺着河岸走,余洲和鱼干跟着他。谁都没说话,走了大半天,看到河流的尽头出现一处小小落差,篮子随水流掉进了一个湖中。

    湖面积不大,周围被山包围,是无法跨越的高峻山峰,峰顶直插云端。

    小狗和篮子在湖水里打转。

    樊醒走累了就伸手要余洲抱。余洲手臂倒算有力,一路抱着樊醒,汗都没出多少。把樊醒放下来之后,樊醒踏进了水里,鱼干连忙咬住他头发往岸上拖。

    “……它眼睛好圆。”樊醒忽然说。

    余洲坐在湖边,樊醒贴着他坐下。

    “我变小了才知道,原来小孩的视野是这样的。”樊醒用手比划,“很低很低,平时只能看到你们这些大人的腿脚。”他说,“跟我说话的时候,只有你会蹲下来。”

    余洲并没发现这个细节。他只是下意识地,用对待久久的态度来对待樊醒。

    “你蹲下来的时候,和我一样高。”樊醒看着渐渐漂进湖中心的篮子,“我蹲下来的时候,和它一样高。”

    余洲一声不吭,心里却有点儿恍然大悟。

    他甚至明白了小狗为什么要在睡觉时作出保护樊醒的姿态。

    这是在陌生世界里,两个小东西彼此之间的理解和珍惜。小狗不会说话,不会表达,小狗只会追着樊醒跑,用黑色的圆眼睛看他,在入睡的时候固执地抱着樊醒。在小狗眼里,樊醒比它更孱弱,它要保护他。

    “做小孩真有趣。”樊醒笑了笑,“最弱小,最无知,人人都会低头俯视你。偏偏又最稚嫩,最天真。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会得到原谅,不会有人责备。”

    余洲:“人一辈子也就那么几年。”

    樊醒看他:“你记得你小时候什么样吗?”

    这个问题让余洲原本柔和的表情窒了一瞬。他以往总是挂在面上的温柔气质霎时间消失了,眼中各色.情绪掠过,微微一暗——他避开了樊醒的目光。

    “哪里想得起来,你难道还记得住自己的小时候?”他反问。

    “不知道。”樊醒伸直短短的腿,更正道,“……不记得了。”他开启了新的话题:“你妹妹跟我一样大吗?”

    余洲打开了话匣子。他这个人乏善可陈,无论是做的事情还是有过的经历,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跟人倾诉的,但他有一个久久。

    久久的生活、久久的模样、久久的梦想……关于久久的一切,余洲说上九天九夜也不疲倦。

    樊醒和鱼干听得很专注。末了,樊醒起身踮脚,拍拍余洲的脑袋:“对不起。”

    余洲:“什么?”

    樊醒:“你的背包,里面有久久的东西。”

    余洲:“算了,你一个人也对付不了那兄妹俩。”

    樊醒脸皮厚得针刺不进,万分遗憾地摸余洲的头发:“唉,是啊。”

    余洲:“我是把你当久久来照顾的,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去做。”

    樊醒停了手:“我不是你妹妹。我只是在这里暂时变小而已。”

    他脾气似乎又上来了,余洲笑笑,很敷衍:“我知道,你很厉害。”

    两人目送装着小狗的篮子往湖的另一边漂去。

    “再见。”樊醒小声说。

    鱼干在余洲头顶打滚,它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擅长处理这种气氛,干脆闭紧嘴巴,当一条沉默是金的乖鱼。

    只是它滚了两圈,忽然绷直鱼骨,大大地“咦”了一声。

    余洲几乎同一时刻跳起,想去抱樊醒。樊醒的反应比他更快,矮身跑了出去。

    他跳上湖边岩石,一路狂奔,直到几乎撞到山壁,已经无路可去。

    在湖与山壁的相交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篮子在漩涡中打转,下一刻便被吸进漩涡里,消失了。

    樊醒没有一秒犹豫,双腿一蹬,从岩石上往湖中跳去。

    山壁上藏了一个洞口,仅容一人进出。洞口的三分之二浸在湖水里,三分之一裸露在水面上,被藤蔓缠绕遮盖,根本看不清楚。

    樊醒落水后,立刻看见篮子被水流吸入山洞,很快不见了。

    他往洞口游去,不料水流被漩涡带着,力量渐渐强劲,他现在只是个小孩儿,力气不足,很快便失去了方向感。

    一只手抓住他的腰,把他从湖里提起来。

    “你疯了吗!”樊醒第一次见余洲这样发脾气,平时那副温和可亲的模样全无踪影,“这个湖有多深你知道?你现在多高多重你知道?你不是久久但你比久久还麻烦!”

    余洲说完又擦一把脸:“小狗不见了就不见了,它总会复活的,你……”

    樊醒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余洲骂不下去了。

    “下面有什么?”

    樊醒抱住他脖子,把自己看到的山洞描述一番。余洲:“……你先让我带你游进去?”

    鱼干看热闹不嫌事大:“游啊!反正你在水里也能呼吸。”

    余洲自从吃了小鱼,确实在水里也能自如呼吸。但樊醒可不一样。他把樊醒放到岸上,凶狠地叮嘱留在原地不能随意下水。樊醒倒是乖,上下打量**地从水里钻出来的余洲:“你真瘦。”

    衣物浸了水,紧紧贴在身上,余洲懒得和他反驳,转头又跳进水里。

    洞口刚好能让余洲穿过,水流湍急。若是这洞口深长,只怕樊醒根本过不来。余洲一心想着把篮子找回去,眼看前面渐渐有光,忽然感觉水的温度起了变化。

    水变热了。

    他终于钻出另一端洞口,只感觉水的热度上升过快,即便他可以在水里呼吸也觉得不适。余洲快速游出水面,把头探出大口呼吸。眼前一片烧热的红光,他揉了揉眼睛,竟忘了靠岸。

    在洞口的另一边,山壁上垂挂无数藤蔓,红的橙的黄的,都是盛放的蔷薇,香气统辖这片辽阔宁静的土地。

    樊醒抛石子玩儿,鱼干沉默地在他身边游动。

    “余洲吃了你,所以他可以在水里呼吸?”樊醒问。

    鱼干:“嗯。”

    “你们还可以共享一部分感受?”樊醒又问。

    鱼干:“嗯,比如现在他就很不舒服。”

    樊醒把石子扔进了水里。“你成了他的一部分,安流。”他很慢、很轻地说,眉眼里沁着笑,“我找了你这么久,你居然藏在海底,还被一个误闯‘鸟笼’的人类复活。太可笑了。”

    鱼干不游动了。它用一侧眼睛盯樊醒。

    “那你打算怎么办?吃掉余洲吗?”

    “除了吃掉他,还有别的办法让深渊手记回到我手里吗?”樊醒反问鱼干。

    鱼干:“手记现在只认他。”

    樊醒:“不过是一个小偷,倒是麻烦。”

    鱼干又打滚:“他人不错。”

    樊醒:“在水里呆久了,见不到人,你连性格都变了?”他掂起一颗石子扔进湖里,石子贴着湖面飞出去。“等我吃他的时候,你也可以一块儿尝尝。”樊醒笑道,“这人味道一定不错。”

    鱼干顿了片刻:“安流不是你,安流不喜欢吃人。”

    话音刚落,余洲便从湖心钻出来。

    樊醒立刻换了语气表情,亲热挥手:“余洲!”

    余洲顾不得详说:“快过来,我带你过去看看。鱼干,还有你,一起来。”

    洞口不算深长,樊醒狠狠憋了一口气,余洲带着他游得飞快,总算在樊醒憋不住的时候钻出水面。

    “妈呀!这水好热!”鱼干从水里窜出来,拍打鱼鳍,“我肉都要被烫熟了!”

    余洲看了眼只剩骨头的它:“……”

    鱼干:“怎么的,开不起玩笑?”

    鱼干没有呼吸系统,它除了热,没有别的感受。但余洲和樊醒不同:他们不张口说话,甚至不敢奋力呼吸:这里连空气都是滚烫的,令人极其难受。

    这边与另一头截然不同:火红的、流淌着岩浆的大地,猩红温热的湖水,还有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干枯焦黄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历险者:冷杉、贺兰砜春事启蒙员、湛湛生绿苔、兔兔兔兔子、花篝的地雷。

    谢谢历险者:咕叽、栖霞少年王北洛、logique、一匹变粉的狼、25534600的营养液。

    今天吃什么呢?今天野外生存专家渔夫帽(是的仍旧还没有名字),从河里戳了几条鱼。

    樊醒:好耶,吃烤鱼!

    鱼干:……

    众人烤鱼时,鱼干躲得老远。可香味飘来时,它还是忍不住凑过去,用牙齿东咬西咬。

    余洲提醒:这你同类。

    鱼干吃得高兴:我海鱼,它河鱼,五百年前不是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