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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阿雀

    “谢阿雀——”

    “我叫你呢,你这写得什么鬼爬字?怎么,你挨谁骂了,一天天跟个鹌鹑似的,小爷无聊得头上都长草,你倒好,光顾着在这写诗酸人大牙?”

    鹤山书院,凤鸣阁内。

    阿雀这日照常上学,正趴在自个儿桌前病恹恹描着字帖。不料墨汁未干,耳边忽炸起一阵人声喧哗,眼见着桌上宣纸被人一把扯去。

    她抬眼,正迎上面前那锦衣华服少年:来者怒目圆瞪,粉雕玉琢一张俊脸。虽轮廓仍未长成,亦足见十足玉秀天成,额间佩玉,腰系红绳,是顶顶世家子方敢为的打扮,惹得旁边一众千金窃窃私语。阿雀却无动于衷,懒洋洋瞄他一眼,又扯过一张新纸。

    “宋守常,你别来惹我烦。”

    她依旧规规矩矩练字,全当旁边人不存在。

    宋家小儿见状,当真气得牙痒痒。想伸手拉她,可伸了几次却又收回,白玉般一张小脸,神色间写满惋惜:也不知是惋惜少了个和自己一起炸鱼掏鸟的伙伴,还是惋惜这几日谢家丫头不知害了什么邪祟,跟换了个人似的,没人和他一起挨骂,夫子连罚抄也就光罚他一人,丢脸得很。

    勉强再等了她半炷香时间,终于又沉不住气。

    他小手将她书架拍得“砰砰”响。

    直惊得旁边一堆小姐长吁短叹:郎君虽俊俏,脾气却十足不佳。看来难为良配。

    “你这什么态度,”宋守常却浑不在意,依旧嚷着,“小爷还以为你是病了,专程从天下楼跑你凤鸣阁来,不知费了多大劲,几次险些被人揪住,结果你好端端的,还对人爱答不理——怎么,转性了?还是中邪了?哦——我知道了,你又被你二哥骂了?”

    不提二哥还好,一提她脸色更差,眼皮一掀,直瞪得宋家小儿一个寒噤。

    宋守常摸着鼻子,嘴里咕哝着“不说就不说嘛,这么凶做什么”,又给自己壮壮胆,伸手来拽她袖子,“走了,别写了,这有什么好写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学多了自添烦恼,我带你去看热闹。”

    “什么热闹?”

    “你去看了便知,我敢担保,你见了一定吓一跳,吓得药到病除——”

    “宋、守、常!”

    这可恶小子力大如牛,拽得她挣脱不得,终于体会到那日表姐上气不接下气的痛苦,阿雀气得边跑边拿脚踹他,又怕声音太大把夫子引来,见叫停不得,索性把心一横,直拉过他右手,当这肉藕是个斗大鸡腿,一张嘴便狠咬下去!

    “啊!!!”

    宋守常平日里也是个矜贵的。在家中又是嫡子,便是捧在手里也怕摔了,含在嘴里都怕化了,被她这粗丫头尖牙利嘴一招呼,登时眼泪都飚出来,“嗷”一声跌了个大跟头。阿雀倒是反应快,手肘在地上一撑一扶便爬起。

    “谢阿雀,你这个不识好歹的臭丫头!”

    宋守常脸上蹭破了皮,疼得龇牙咧嘴,一颗豆大的泪珠还挂在睫上,简直泫然欲泣,半天也没爬起身来,只顾一个劲喊痛,“叫我阿娘和阿姐知道了,准要罚你跪——你还不扶我一把!”

    阿雀见他那样子可怜,旁边亦有人聚集,四下议论声起,只得不情不愿地伸手。

    “谁让你乱拽我的。”

    “我还不是想让你多长长见识——”

    宋守常话未说完。

    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两人皆是一愣,齐齐循声望去,却见一少女前呼后拥,正急急提着裙摆向这头小跑而来,满头环佩珠钗叮啷作响,阿雀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挨了重重一巴,对方手劲之大,毫不夸张,直将她打得地上一滚,半天没缓过劲来。

    “好你个谢家女!”

    来人双手叉腰。

    涂着鲜红蔻丹的五指直点到她鼻尖。身后婢女前前后后十来只手、一齐拽过宋守常,恨不得把人从头到脚检查一遍,脸上擦完又整整衣衫,调整额饰又捏按肩膀,宋守常脸色却臭到极点,没等人拾缀完,便将那婢子一把推开,满脸忿忿地大喊“三姐”——

    “在呢。”

    那少女闻声,笑盈盈地扭过头来。美貌胜仙,看得人不舍得转开眼,嘴上却丝毫不饶人:“守常,阿姐说你近来怎的天天找不见人,原来是到人家凤鸣阁来挑人来了?”

    “什么挑人……”

    “你便要挑人,也该挑个精巧漂亮的丫头,怎么,平日里读不进书,连眼睛也不好使了么?这么多模样可亲的姑娘,你偏挑谢家那面黄肌瘦、身无二两肉的豆芽菜!”

    此话一出,四周围观众人顿时窃笑不已。

    平时碍于定远侯府的面子,不敢笑那瘦猴无盐,这回倒是听了番真话,阿雀满脸通红,捂着右颊站起身来,欲要发作,偏想起那日二哥叮嘱阿爹将归、不可失仪,拳头捏了又捏,终究还是放下,只低声应道:“见过谢家姐姐。”

    “方才是我无礼在先,但也挨了一巴,算是两清,还请姐姐莫要生气了。”

    “你算什么人,你说算便算,还能替我做主了?”

    宋守常是宋家独子,前头还有三个名冠京城的姐姐。其中,这宋家三姐小字落雪,在宋氏三姐妹里头最为泼辣彪悍、亦最是貌美,对其趋之若鹜的王公贵族数不胜数,求亲者能从国公府排到十里亭,但此女心比天高,据说来日正是要进宫为妃,与她姑母、昔日的京城第一美人宋如眉一同侍奉陛下的,自是傲气得很。

    阿雀平日里便爱和丫鬟小厮们混迹一堆,别的不说,这些个城中八卦却听了个十成十。

    都说这枕边风最易吹,她虽一知半解,也不想给二哥平白惹些麻烦,这时也只能强忍,将头埋得更低:“姐姐说得是。是阿雀多话了。”

    “好。念在你态度尚可,我且问你,你有些什么本事,竟惹得我家守常对你念念不忘,书也不读,竟想方设法来找你?头先害他在城墙口跌了一跤的也是你吧!你个丫头,别的本事没有,却惯会带人干坏事!”

    “阿姐!”

    “闭上你的嘴。”

    宋守常这厮,平日里作威作福,在他姐姐面前却是半个屁也蹦不出来。

    阿雀心中直翻白眼,心想到底是谁带谁干坏事?她和宋守常逃课结缘,但真要论起谁更熊,宋守常排第一,她可不敢当老二——她还是对夫子犯怵,怕二哥失望的,行事比那宋家小儿规矩多了,这回却被迫要当罪魁祸首。

    说委屈也委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宋落雪不仅年长,更是“官大”,作为凤鸣阁升阶的考官之一,算来还是她“学姐”,未来少不了要碰到。

    不想开罪人家,便也只能继续闷头道歉:“是是是,阿雀太过顽劣,日后自当闭门思过,一心只读圣贤书,绝不分心玩乐,带坏宋……”

    “谁说是你带坏了?”

    阿雀歉还没道完。

    人群里忽又窜出另一把熟悉声音,只见赵云佩手执团扇,慢悠悠扇了又扇,摆手示意身周一众人免礼,便从容踱步过来,伸手把她搀起。

    眼波一道流转,望见宋家三姐仍无动于衷,膝盖弯也未弯,却骤而面色染霜:“宋落雪,你莫要欺人太甚,这里是凤鸣阁,左不过由各家**岁姑娘学些经史女传,不是你风花雪月的春日楼,你动辄赏人耳光,真以为自己已是天家贵人了?可笑至极。”

    “自比不过安乐县主,”宋落雪这时方才盈盈一拜,掩面道,“我说这怎么闻着一股酸气,还以为小厨房今日误了时辰,一见方知,原是秋月楼那酸掉牙的书生气来了——是阿雪疏忽,竟失了礼数。”

    这厮出了名的护弟如命,饶是赵云佩,也懒得和她当众唇齿交锋,当即眼白一翻,直接扭过头。

    一眼便瞧见阿雀脸上惨状,她面露心忧,忙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帕,小心翼翼捂上去,又低声哄道:“阿雀,来,且先护着脸,表姐这就带你回府去。”

    阿雀点点头。

    两人正要走,却忽听得远处一声尖锐长吟,是那宫中阉人独有的腔调,直惊得雀鸟四起:“太子殿下到——”

    此话一出,别说走了,登时四下皆跪。

    连那目中无人的宋家三姐,此刻亦拉着宋守常面东而跪。阿雀随人群一道俯身,心中暗想这该不会就是宋守常那混账玩意儿要带自己看的“热闹”,眼神不经意一瞥,果不其然,正瞧见宋家小儿冲自己挤眉弄眼,当即亮出一口银牙,作势“嗷”一声把这蠢货咬碎,某人只得心虚得埋下头去。

    阿雀遂恢复规规矩矩的跪姿。

    心里不住咕哝着这太子座驾怎么行得这样慢吞吞,简直赛蜗牛爬,又忍不住左揉揉膝盖,右动动腿,赵云佩伸手按住她,做了个“嘘”的手势,阿雀傻笑一下,刚要装乖,后颈却忽得一紧。

    她脸色瞬变。

    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提溜到半空,挥手蹬腿也摸不到地,只能抱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拽住那始作俑者——

    “我当是谁,跪在云佩身旁,像个虫子似的动个不停。”

    那揪她起身的少年此刻却朗声笑道:“——原是我家妹妹,这几年不见,从前还是个走起路来都打颤的小毛孩,如今倒……嗯,长成个不错的豆芽菜!”

    阿雀:“……”

    你才豆芽菜。

    你全家都是豆芽菜。

    不用看也知道,能说出这种话,又叫她一声妹妹的,八成也只有——

    呵。

    阿雀倒不知道自己有这般绝技。

    从嫌弃到热泪盈眶只需半秒,川蜀所谓变脸也不过如此,当下把嘴一扁,也不管那少年面露愕然,两颗眼泪一掉,把手中挡脸的帕子一扔,便反客为主,嚎啕着扑进自家大哥怀里。

    “大哥!大哥!”

    她哭:“你可来了,你若不来,阿雀要叫人打死了!呜呜,大哥,你和阿爹为我熹真江山大业,多年也未曾回来看过阿雀一眼,可这一见,竟险些是要永别了!”

    大哥可不是二哥。

    大哥不学无术,大哥绝世混子,大哥得罪谁都不怕。

    有这么好的靠山还不用?

    眼见着那宋落雪被惊得抬起头来,面色由红到绿,又由绿变紫,阿雀哭得更加卖力。

    直把吃奶的劲都用上,鼻涕眼泪全蹭到人怀里,“阿雀想你呀!大哥,还好你来了,你、你来得及见阿雀最后一面!”

    众人:“……”

    谢沉云:“……”

    一队乌鸦似应景飞过。

    阿雀也干嚎得有点累,缩进大哥怀里,正待养精蓄锐再来一回。

    那久闻其名、未闻其声的太子——足足四人才抬得的肩舆,四面皆是帷帐,影影绰绰间隐约显出一少年身影。却亦在这死寂无声中,忽的泄出一丝笑意来。

    肩舆旁候着的阉人瞧见他在帐内招手,忙凑近去听。

    手中拂尘一晃一晃,面上堆满谄媚颜色,不时应和两句。直等听罢,方才又端起架子,遥遥冲谢沉云微一拱手。

    “谢小将军。”

    无论听多少次,阿雀仍是被这不男不女、又带些刺耳的声音吓得鼻子一皱,下意识循声望去,这时却才注意到,这太监竟长得一副好面孔,声如其人,模样比女子还白嫩,真装腔作势起来,倒还有点贵家子的派头,谢沉云亦冲其微一颔首。

    “太子怜你幼妹年少,特许你不必跟随入宫,且先护这小小姐归家团聚。陛下若问起,东宫亦有交代。”

    “多谢殿下——”

    “还有,”那阉人将浮尘一甩,眼风阴阳怪气地扫向另一侧,“太子有令,凤鸣阁乃一代学府,无论天家贵女,又或农家百姓,都应一视同仁。在此处喧嚷滋事,仗势欺人,有违高祖立府初衷。何人自忖有失,自去找山长领罚。”

    “主动认错尚还可解,若要旁人告状……”

    他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只说,若人话尚且听不懂,也没有读书的必要,自个儿收拾好包袱滚蛋便是。诸位,都听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固定更新时间是每天零点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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