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妃她说一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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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翦征袍(二)

    “胡说八道!管好你那张嘴。”杨劭面色一凛,张逸舟含笑看着他:“我这话,可不是胡说八道。”

    杨劭再不理睬,“嚯——”地站起身,径直出门叫上右卫回府。

    愈近宅邸,杨劭就愈加心烦意乱。

    天下之大,这一场大战却非要自己去,权力也是负担,无奈,苦闷,说不上来的厌倦,脱掉这身蟒袍,他终究也只是个有家有口,有血有肉的普通男人。

    甚至是个病人,他害怕哪天再弄丢自己的药。

    回了府衙,闷闷不乐把事情说完,顾予芙却是态度平静,甚至如释重负。

    她扶着腰,立刻打算亲自替他收拾东西,杨劭长长叹气,予芙便只得温柔摩挲他的额间,替他舒展愁眉。

    “从前我说要去陇西从军,你一下便哭了。”杨劭埋首在妻子颈间,怅然若失道,“如今,就只想着催我走。”

    “如今你肩上担子重。”予芙心里也不见得多好受,却还是只能扯出笑容安慰他。

    “明日下午在家打点,后天一早走。”杨劭心里发苦,“到时候你不要送我,你一送,我就舍不得走了。”

    “知道了。”顾予芙捧了他的脸,忍住鼻息酸沉,“那答应我,平平安安,平安。”

    “好,一定。”杨劭深深望进挚爱的眼睛,“我会平安归来,然后把清明盛世,送给你和孩子,作生辰大礼。”

    两日后,杨劭奔赴沙场,顾予芙没有相送,却悄悄站在淮南最高的城楼上,目送心上人远征,直至浩荡大军完全消失在天际。

    此次攻打皇都金陵,乃是决胜之战,杨劭斟酌再三,还是将常年驻扎在淮南城外的右军营,调走了一半随他同行。

    但同时,也将在外的骠骑卫尽数调回。不为别的,自己不在淮南,保卫妻小的事,他始终还是更信得过自己的亲兵。

    前线,自从摄政王亲临,军中士气大震。

    十二月八日,明军强渡长江成功,杨劭亲帅大军攻占金陵城西江边头关、江心洲、三岔河。

    十二月十三日,韩广策奉命进取江宁板桥、秣陵关,战船驻泊金陵城外秦淮河口,封锁护城河入江处,又直逼城门外雨花台要垒下扎营,明军自此渐成合围雍都之势。

    十二月十五日,杨劭控扼金陵城外战略据点,全部兵力自长江边至三汊河口,再至雨花台一字列开,牢牢占据长江、秦淮河优势,令雍军无法绕道切断明军的补给线。

    对垒已成,最后一战,迫在眉睫。

    另一方面,金陵城内。

    晓星几点,顾如归穿着不合身的戎装,倚靠在城垛里。彻骨的寒风吹得他面颊通红,手指皴裂,可作为唯一一个识字的人,他正被同营的兄弟们团团围住。

    借着火把的光,顾如归轻声读着手里皱巴巴的纸:

    “大明天将,征伐雍贼,勠力同心,攻无不克。如有抗拒大军者,破城之日,满门诛戮。上至将校,下至庶民,有能来降者,重加官赏。为此榜谕,各宜知悉。”

    六天前,明军开始攻城,来势汹汹似虎如狼。今晚鸣金前,明军的弓箭手,又向城中射入了成百上千这样的明诏。

    眼前几个士兵,听完都是一片惊惶。

    “怎么办?”最年长的老王缩着手,深深吸一口气,“按这诏书的说法,将来破城,咱们都是要被杀满门的……”

    “你信他个鬼!”顾如归冷下脸,立刻把那纸揉成一团,从垛口扔了下去。

    另一人却不管,压低声音道:“我们不过平头百姓,现在卖命都吃不饱,杨劭当了皇帝,说不定反倒好过……”

    他话音刚落,周围几人纷纷附和。

    唯有顾如归横眉冷对:“就算破了城,也轮不到杨劭,他上头可还有明王!”

    “明王?就那小野种?呵!”对面人啧啧了几声,老王坐下,顺势推了推顾如归:“要不咱们干脆一起降了?小顾,你怎么看?”

    “要降你们降,我不降!”顾如归烦躁道,“我爹要是知道我胆敢降明,非扒了我的皮。再说了,胜负还不一定呢!”

    “啧,不一定?”老王大嗤一声,“杨劭打仗能败?那可是天上的紫微星下凡,金陵城破不过早晚,你就不怕死全家?”

    还紫微星?那予芙是什么,紫微星的亲祖宗?

    顾如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正色厉声道:“青山是处可埋骨!杀我全家?他要是敢来我家,我爹一个人就能抽死他。”

    “做你的春秋大梦,那是你爹,不是他爹!”众人纷纷笑起来,老王露出一口熏黄的大牙:“你真不走?哥儿几个都说好了,今晚就翻墙。”

    顾如归冷笑一声,环视众人:“昨夜几个想跑的,摸黑才下城楼,还没跑出几丈就被督军用箭射死了,收尸都不让!”

    “这!”围着的几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老王目瞪口呆,待摸出自己的酒壶,手指已是颤抖:“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一家老小……”

    顾如归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杨劭这人我真的了解,即便破了城,他也不会滥杀无辜的。他真是除了造反,哪哪儿都好。”

    城外,明军营。

    天还没亮,杨劭已早早醒了躺在行军床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帐顶发呆,一方丝帕被他覆在自己唇上摩挲。

    走的那天早上,平时贪睡的予芙摸黑就起了床,将他随身带的东西,仔仔细细又整理了一遍。这块翠竹帕子,里面包的全是应急的药丸。

    竹报平安。

    杨劭知道,予芙这是把所有不敢多说的担惊受怕,都藏进了无言的体贴。

    在她那里,他从不只是别人眼中,铁铸魂魄钢为骨的大明摄政王。他会累会抱怨,会拈醋也会受伤,除了千秋大业,他更是她爱的男人,有普通人的感伤与离别。

    可他到了战场上,便是主帅,是全军的核心和指挥者,是将士们奉若天神的精神支柱,若他不能身先士卒一往无前,跟在他身后的大明儿郎,又岂能斗志昂扬,同仇敌忾共赴沙场?

    战事激烈,地狱杀场之声时时在耳边不断,箭矢横飞,刀剑乱舞,每天惟有此时一刻,他可以忙中偷闲,放松紧绷的心神,执着爱人的丝帕贪恋远方的温柔。

    轻轻叹了一口气,杨劭将丝帕抿在唇间吻了吻,便小心折好放入贴身的口袋。

    爬起来,他的面色已恢复成统帅应有的肃穆刚毅,喊来府右卫更衣传令,三军造饭备战,天一亮便继续攻城。

    第六天了。

    战场上金铁交击,马嘶的声音、惨叫的声音、呐喊的声音,与桐油燃烧涌起的阵阵浓烟一道,被隆冬的风裹挟卷起冲入云霄。

    寒白的剑刃高举在身前,杨劭一面部署调度,一面时不时挑开透过一字盾阵射过来的箭矢。胯下一匹纯黑的乌骓双蹄不时腾空,在主人的牵引下快速移动,赤红的披风在寒潮中猎猎作响。

    马蹄声在他的周围不断掠过,赵云青跨在马上,紧跟杨劭身旁,长刀攥紧在已然湿汗的手心。

    他跟随主上多年,经历沙场无数,还很少遇到这样的鏖战。

    金陵城墙高险,登城几乎不可能,只有用巨木冲一类的攻城器械强行撞开城门,但那样军士必然暴露在箭雨滚石下,调度调配便是减少死伤的关键。

    护城河的水早被鲜血染成可怖黑红,他望了一眼身侧的主上,杨劭的双眼映着周围的火光,坚决毅然,锐利得有些吓人,不断给身后待命的传令兵传令:

    “让弓箭手从西侧上,掩护步兵撞击城门。”

    “得令!”

    “通知前军营,将霹雳火弹放上投石机,轰击城墙。”

    “是!”

    赵云青看着眼前人,便仿佛吃下一颗定心丸,发自肺腑的崇敬油然而生,他和所有明军一样,只要眼前这个人在,明军的军魂就在,他们的信念就不会灭。

    终于,下午,城垣兼顾的金陵王都被撕开一个豁口。长干至雨花一线,被不断飞出的火器轰塌城墙十余丈,城墙上死伤无数,一时再无力续上援兵。借着这段失守的空隙,巨大的木椎终于撞开古老的聚宝门,迫使城内的雍朝步兵弃守城垣,蜂拥而出。

    其他方向攻城的明军得到消息,飞驰而来,不断聚集在黑底红纹杨字大旗下,由他们的主帅亲自带领着,与敌人展开最后的殊死肉搏。

    交锋的最前线,惟有一骑乌骓不倒,杨劭纵马在阵中奋勇当先,如同一尊屹立的天神,鼓舞着后续的明军向前。

    龙泉闪亮的剑尖在阵中厮杀,殷红的液体沿着剑脊不断在他周围挥洒,银甲遍布飞溅的血渍,仿佛从地狱而来的修罗现世。

    杀!杀!杀!

    正面交锋最为血腥,四处散落的士卒互相近身肉搏,血肉横飞,残肢遍布。

    突然,纷乱的战场上,几支看不清的白羽箭,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尖啸直奔而来,护卫的府右卫连忙挥舞盾牌抵挡,却有漏网之鱼穿过。

    大惊失色的赵云青被厮杀的人群所隔,离杨劭丈余,他试图飞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箭矢,却已经来不及了。

    “主上小心!”

    箭劲雄浑,箭路笔直。

    话音未落,尖锐的箭簇已然透穿了铠甲的防御,径直插入了杨劭的右肩。

    纵横驰骋的身影一个踉跄,险些因这突然的疼痛冲击摔下马背。

    赵云青牙呲尽裂,飞速冲了上去。

    战场因这突发的惊天一幕,陡然出现了须臾的空白。惊恐的明军纷纷抬头,望向他们的战神虚晃了几下身姿。

    转瞬之间,雍军仿佛受到了鼓舞,士气大震,陡然杀声高涨。

    然而,中箭之人在短暂的调整后,立刻便重新挺直了脊背,将手中的龙泉迅速换到了左手,咬牙削去了羽箭的箭杆。

    “诛杀罪雍,重开青天!继续进攻,杀!”那人将利刃直指天幕,在傍晚的苍茫暮色中引天长啸。

    军神,便意味着永远不会熄灭。

    欢呼阵阵,杀声震天,明军得到振奋,一瞬间这样的呐喊如星火燎原,燃遍整座战场,人人眉宇间是更为坚定不移的信念。

    烈火雄魂,决然之心。

    不断有人倒下,便不断有人再冲上去。

    前赴后继。

    冲!冲!冲!

    天神在前,生死何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