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还未完全落山，一缕又一缕的流云，宛若池中金鳞飘在天上。
杨劭虽说送人，可哪里有半分送人的自觉，背着手步子大走得又快，直把三个娉婷的贵主甩在了后面。
“王爷请留步。”
见杨劭对自己全然爱理不理，李疏桐已然失了刚刚的娇俏，妍丽无双的面容上，倨傲又冷艳：“王爷日理万机，本宫又哪里敢再劳烦王爷相送。”
杨劭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冷冷扫她一眼：“既然这样，滚吧。”
李疏桐怒极，强咽下一口气，扬起头颅，笔直了后背头也不回，径直走上马车去。唐乐绿和楼晚愈低头跟在后面，临上车前，又一齐向杨劭欠身行礼。
杨劭却已扬长而去。
冷云已经走了，阿靖和两个婢女正在收拾桌子。杨劭一进门，便见顾予芙侧卧在躺椅上。
“芙儿倒会使唤人，叫我去送沈延宗的妾。”杨劭坐近她身边，立刻抱怨起来，似乎有不少委屈。
“明王殿下的妃嫔，说起来也是你的主子。”予芙看着他笑，“让你送送又怎么了？”
“呵！主子？”杨劭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他的后宫，倒有一大半，是我亲手送进去的。”
“那你倒说说，为什么明王殿下那么小的时候，你要一口气，给他塞了头二十个人？”予芙坐正了问，“楼晚愈姐妹，据说全家都被你所杀，独独留了她俩送进宫。”
“是她父亲楼苍诈降在先！”杨劭连忙解释道。
“我不是说你斩草除根不对。”
“联姻有助于长治久安，再说有的本来是打我主意，我也不可能收。”杨劭说完，脸上却已然露出尴尬的神情，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始终不敢和顾予芙吐露。
他那时候，被命运逼得几欲成魔，已然有了疯癫的偏执，他就是要把这些春花一般烂漫的姑娘，亲手送进宫闱这个巨大的牢笼。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永远出不来，让她们和他一样，陷入无边的煎熬和黑暗。
不然凭什么，世间只有他一个人，要做孤魂野鬼。
“不管从前怎么样，总之，这个事并不好。”予芙握住了他的手，“明王殿下既然是你的君王，并且如今他已有十五岁，那这些嫔妃，就是真正和他日夜相处的人。”
“沈延宗年纪不大，艳福不浅。”杨劭嗤道，“我听宫里的内线说，最近他每夜都翻牌子，耕耘不辍。”
予芙失笑：“这你都打听了？”
“年轻气盛，倒也正常。我二十头上，每天睡前也能想你个七八遍。”杨劭凑近了，“你那时候还小，我也只能想想。”
“老不正经！”予芙瞪他一眼，“你就没想想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想你还要问为什么？”杨劭误解了她的意思，“我也就是，过过瘾而已。”
“谁问你那些龌龊事儿！”予芙耳根红了，“我是说，殿下已十五岁，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急于想要子嗣？”
“这倒可能是真的。”杨劭一愣，点了点头。
“那这些妃嫔，和他的关系会越来越亲密，而你之前和她们结怨不少。”顾予芙叹了口气，“我想着，等身体完全好后，也该常进宫帮你探探口风。”
“宫里一切有白策。”杨劭贴近她的耳边低声道，“沈延宗的御林军都尉，有一个是我的人，埋了五六年，绝对可靠。”
“不一样，该去我还是得去，除了探口风，还得经营。”顾予芙苍白的面容上，一双杏眼流波，“除了帮你，我也得去看看，都有谁还惦记你。”
“惦记我，你说李疏桐？”杨劭眼中尽是笑意，“那你还打发我去送她？夫人好大的肚量。”
“原来你知道啊？”予芙忍不住噗嗤一声。
杨劭迅速捉住她的手，在唇间亲了一亲：“就那点儿狐媚子功夫，劭哥这些年不知道见了多少。趁你怀着身子，穿得花枝招展地来，还非等到我回来，眼皮子不用抬，都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那你去啊，送的怎么样，有没有郎情妾意？”予芙两指捏住他的下颌左转右转，憔悴的脸上满是盈盈的笑意，“让我好好看看，可有唇印儿？”
“宝贝儿明明是，心里明白装糊涂。”杨劭昂着头，任由她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你偏让我送，就是想让她看看，你劭哥有多忠心贯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像明王后宫那样，三十多个女人分享一个丈夫，还要恭顺贤良，半点不能置喙。这太难了，我才做不到。”予芙松了手，撅着嘴推他，“你不忠心，难道还要你？爱找谁找谁去。”
予芙每次耍脾气的样子，都让杨劭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无拘无束，她多喜欢朝他使小性子，每次被她欺负了还要哄着，他也无奈过，如今却明白，那时的自己，其实是身在福中不自知。
此时的杨劭，已然万分享受这样的“欺负”，对着妻子一脸痴迷的傻笑，张开双臂便环了上去。
六月末的时候，顾予芙的孕吐渐渐大好，整个人也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月底二十四日，恰好是她的生辰，按照顾予芙的要求，没有大肆操办，只是那天杨劭回来的特别早，甚至亲自下厨，给心尖上的人下了一碗长寿面。
“这些首饰衣裳，都没有你这碗面叫我喜欢。”予芙吃着面眉眼弯弯，身旁是各种杨劭挖空心思，准备的贺礼。
杨劭心满意足：“只要你喜欢吃，我天天给你下。”
“那可不行，君子远庖厨！”予芙抿嘴一笑，“我更想你，早日平定天下，好好治理大明，叫所有的人们，想吃什么，就能吃上什么。”
待过完生辰，她也没忘之前和冷云说的话，准备要去赵家看望冷云的孩子们。
提前一日和冷云商议好，第二天一早才起身不久，顾予芙便念着要喊谈玉茹她们，陪着一同去赵家拜访。
一身湖绿妆花纱的夏衣舒适又轻盈，一绞一的细纱做地，再用捻金线和孔雀羽线绣花，花艳地虚，辉映成趣，若隐若现透着冰肌玉骨。
“唔……芙儿真美。”
杨劭一早亲自帮她更衣，还未换完，已然喉头滚动，心猿意马。
吐了这些时候才好，予芙原本纤细的腰身愈发不盈一握，胸前份量却骤增，回身举步，恰似三月杨柳袅袅，曲线越发起伏动人，全然不似怀着身孕的样子。
前些天予芙吐得厉害，他半点旖念也没空去想，只每日里忧心如焚，如今丫头气色大好，邪念难免去而复返，说来便来。
换完衣裳他已十分难耐，不由分说把心尖子圈在怀里，嘴唇在她颈间摩挲着低声道：“天天让我看着夫人香娇玉嫩，却不能品鉴，真是生不如死。”
“劭哥好不羞，才安分了几天，又说这样不要脸的话。”予芙知道他憋得辛苦，又别无他法，只好委屈道，“实在着急，只能找别人去了，你找了，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芙儿学坏了，专捡欺负人的话说，气死我算了。”杨劭不待她说完，已然握住她的指尖含在嘴里，“晚上让我抱着，从头到脚细细亲一亲，过过心瘾也好。你不答应，我去上朝也是难捱。”
“你！你这个色中恶鬼……”予芙看着那湿润的指尖，羞了脸转过去，杨劭便知这是答应了，笑眯着眼道：“完了，答应了更难捱，色中恶鬼上朝怕也只是敷衍了事，满脑子只剩快到酉时好赶回来，望梅止渴聊胜于无。”
“你真去找别人吧，我可救不了你。”予芙咯咯笑起来，“望梅止渴的话都出来了，万一渴死了你，我该当何罪？”
杨劭憋着笑：“冤枉，属下可不敢。”
“那我有令，令你快去上朝，再不准在这儿胡说八道，我要去找赵夫人，看她两个孩儿了。”
予芙说着便又笑把他往门外推，杨劭见她心情颇好，自己也跟着欢欣鼓舞起来，满面笑容挥袖而去。
赵云青远远等在门外，看到了顾予芙，面带笑容深深一揖。
“予芙姐，你和主上说了什么，他这么高兴？”待杨劭带人走了，谈玉茹才敢进内院，关静斋跟在后面。
“没什么，允诺了他一件事。”顾予芙一想到答应的东西，不由自主脸都红了。
还好谈玉茹挽着她的胳膊，只顾感叹：“到底怎样，才能把男人的心收拾得服服帖帖？我这辈子，怕是学不会了。”
“江有鹤不是已经被你收服了么？还想怎么样。”予芙揶揄起她。
谈玉茹立马瞪圆了眼睛：“你是不知道！他现在一天损我七八回，连阿乔打拳打得不好，都说是我影响的，特别惹人厌。”
“他变着法儿损你，皆是因为喜欢，你不也常说，懒得理他之类的话么？”
予芙想着自己从前到现在，似乎也是一样，喜欢欺负杨劭再要他来哄，不禁莞尔。
这样的骄纵，无非是因为坚信彼此间的牵绊，所谓恃宠而娇，大抵如此。
“夫人，东西准备好了，要不要和江大人说一声？”
阿靖从远处走来，提着头次上门备的礼物，一食盒的精致点心，和给孩子的金项圈儿，那是予芙几日前叮嘱她去荣宝斋，订的三副长命锁。
顾予芙点点头：“只要出门，都叫上护卫，安全第一，而且不这样，他们也为难。”
谈玉茹主动请缨去叫，江有鹤亲带了人随着，又赶忙备下小轿到内院来接，一步也不敢让顾予芙多走。
出王府后门不远，才走半柱香的功夫，便已到了赵云青家宅院。
那门脸虽远不及王府，却也宽阔森严。
门口的右卫昨日已得了吩咐，一见来人忙大开了中门，又跑进去通传，一时赵家上下主仆十多口，皆赶到院内跪迎。
顾予芙方下了轿，便连声请他们起来，冷云却不肯，带着举家之人恭恭敬敬三跪九叩，这才扶着予芙到正厅上座，又令人奉上专程备的牛乳酪与茶点。
乳母早抱了孩子们过来。
两女一男，三个粉团儿似的小家伙天真烂漫，最小的那个还抱在怀里，一边吃手，一边滴溜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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