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的罗曼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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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天灾?人祸?

    一九五七年七月二十六日深夜,注定是东陵人难忘的一个夜晚。这个时节应该是炎热的夏季了,但在东陵周围的山顶上,却凉风习习,舒爽宜人。漆黑的天空中无数繁星点点,稍大一些的金星火星显得特别明亮……

    忙累了一天的人们,大多已经进入了梦乡。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滚滚乌云加杂着狂风像一只狰狞的怪兽包围了整个东陵。紧接着,连续不绝的沉闷雷鸣在天空中怒号。狂风肆虐了一个多小时后,风向突然转变,在阵阵炸雷炸响过后,密集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向地面。雷声雨声惊醒了一些熟睡的人们,他们听着窗外越下越大、就像瓢泼桶倒的雨水,预感到今夜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时候,窗外已经听不清雨点声了,暴雨越下越大,一阵紧似一阵的呜呜声就像刮过的旋风,更像一大群野兽在嚎叫。一些平房里的电灯也拉不亮了,城里大大小小的屋宇都像漂摇在汪洋大海上的一条条小船……

    暴雨几乎下了一夜,凌晨四点多,天色稍微发亮,雨势略减,但阵阵闷雷还在轰隆隆作响。五点多钟时,天色已大亮,一夜惊恐的人们走出家门,看到城区低洼处全部被淹没在洪水之中。城南边的东陵木器厂被淹,桌椅、板凳、圆木、方木等全漂在水里。位于城西河沟边的老百货公司是一栋平房,被山上涌下来的洪水冲毁了,一大卷一大卷的红蓝绿布匹、竹制外壳的暖瓶、真皮皮箱,凡是百货公司里能随水漂起来的物品漂满了整个河沟……

    当天早晨,贺思敏一踏进办公室,就听见一个惊人的消息:郑家岭水库大坝被洪水冲毁了。

    办公室的同事议论纷纷,大伙儿心情复杂,面色凝重。九点多钟的时候,赵娟从外面回来,对贺思敏说,周处长向车队要了辆车,凡是参加过设计组的人都要去郑家岭水库。

    几个人下了楼,只见大门前停着一辆面包车。贺思敏上车后,发现周处长和设计室的两位主任都已经在车上了。人到齐后,面包车便开动了。

    一路上,大伙儿都沉默不语,只有坐在周处长身旁的王茂林跟周处长低声嘀咕着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推卸自己的责任。从市区到郑家岭的路有好几段都被洪水淹没了,司机只好绕道,整整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将车开到水库旁边的一座山脚下。

    众人下了车,发现山脚下已经停了好几辆车,有客车也有小轿车。看来,大坝被冲毁这件事影响还是比较大的,情况确实很严重。

    经过一夜暴雨的冲刷,山路又湿又滑,幸亏山坡不太陡,否则任谁也爬不上去。一行人沿着泥泞的山道往上走,黄介声本来走在前面,可是越走越慢,渐渐地落到后面来了。贺思敏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对他说:“黄主任,爬不动了吗?要不要我扶你一把?”黄介声连连摆手,喘着粗气说:“不用,我爬得动。”

    贺思敏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而行,这样万一他爬不动了,还可以帮他一把。他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遇到一群从山上下来的人。这群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走在前面的周处长与其中几个人打了招呼。他们经过贺思敏身边时,他发现这些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其中一个人好象是铜业公司的领导。

    贺思敏他们一行人终于登上了山顶。这儿视野开阔,郑家岭水库大坝尽收眼底。贺思敏一眼就发现,大坝西北段,就是正对上游顺安河河口的地方,被洪水冲开了一段几十米长的缺口,而那一段坝体正是受水流冲击最大的地方。

    虽然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可是,当他亲眼目睹那么宏伟的一座大坝,竟然被洪水冲开了一段长长的缺口,这幅画面还是让他惊愕不已。正当他目瞪口呆之时,一直站在旁边的黄介声突然身体一歪,瘫倒在了地上。

    贺思敏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只见黄介声双目紧闭地躺在泥巴地上,人事不省。他连忙蹲下身去,大声呼唤。众人纷纷围拢了上来,有人帮贺思敏将他抬到一块干草地上。徐姐和赵娟两人又是抹胸又是掐人中,忙活了半天,黄介声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大伙儿这才松了口气。

    周处长吩咐贺思敏和吴天宝,让他俩负责把黄介声护送下山。于是,两人一人架起一条胳膊,搀扶着黄介声朝山下走去。

    上了车,黄介声瘫坐在座位上,脸色煞白,瞪着一双呆滞的眼睛,一言不发。回去的路上,车厢里鸦雀无声,连王茂林也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那一夜,东陵市遭受到了百年不遇的暴雨洪灾。当天夜里,降雨量打破了历史记录。暴雨引发的洪水冲毁了一千多间房屋,另外,许多道路、桥梁、农田也被冲毁。更为严重的是,山洪引起顺安河河水暴涨,远超历史最高水位,巨大的洪峰将郑家岭水库大坝冲开一个缺口,上百万立方米洪水倾泻而下,漫过下游的堤坝,冲毁了好几座村庄和集镇,造成十几人遇难……

    由于水库破坝损失严重,引起了上级的高度重视,总公司专门派出调查组调查此事。调查组一共五名成员,他们从北京出发,直奔东陵而来。由于通往东陵的铁路尚在修建当中,调查组成员先乘坐飞机到达省城,再由省冶金厅派一辆专车送他们来东陵市。

    调查组一到东陵市,便紧张地开展了工作。他们除去现场察看、查阅施工图纸和资料外,还要找有关人员谈话。当初设计组的成员都被列为了谈话对象。

    王茂林心里很清楚,水库破坝与他逼迫黄介声修改大坝设计方案不可能没有关系,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此,他心神不宁,惶恐不安。为了推卸责任,他绞尽脑汁,除了上下活动外,还以谈工作为名,将参加过设计组的几名下属找来谈话,防止他们在调查组找去谈话时,说出与他不利的话来。

    当然,他也不是每个人都找。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像贺思敏这样曾经被他伤害过的人,是绝对不会向着他说话的,所以也就不用多费口舌了。

    因为父亲与王茂林是老战友,赵娟自然是他要找的人之一。他以谈工作为名把赵娟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先装模作样地问了一些工作上的事,然后才拐弯抹角地说:“小赵,你出身于革命干部家庭,我跟你父亲又是老战友,所以,我们都是劳动人民。而黄介声、贺思敏他们出生于剥削阶级家庭,不一定真心拥护新社会。所以,他们跟我们不可能是一条心……”

    王茂林故意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想为自己后面要说的话作铺垫,没想到这番话却惹恼了赵娟。赵娟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王主任,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不是真心拥护新社会?黄主任和贺思敏每天辛苦工作,也是在为国家建设做贡献。特别是贺思敏,我对他很了解。所以,你的话我是绝对不能同意的!”

    王茂林愣愣地瞅着赵娟,突然想起来了——这丫头正在与贺思敏谈恋爱。该死,自己这几天心力憔悴,神思恍惚,竟然把这茬儿忘到爪哇国去了,也难怪对方一脸忿忿然。

    王茂林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见风使舵地说:“当然,贺思敏虽然出身不太好,可解放前他年纪还小,解放后接受党多年教育,政治立场上应该没有问题。可黄介声就不同了,他在国民党政府干过,是被迫从敌对阵营转投过来的,谁也不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我们不得不提高警惕啊……”

    赵娟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道:“王主任,你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王茂林停顿了一下,才开始点到正题:“小赵,你也是设计组的成员,调查组也会找你谈话。今天,我只是想就水库破坝这件事,私下跟你交换一下意见,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小赵啊,水库破坝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工程质量问题,可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王茂林危言耸听地说,“你想过没有,今年中央为什么要搞反右运动?就是因为那些右派分子向我们党、向社会主义制度发起了疯狂的进攻。我们单位也不太平,一些人蠢蠢欲动,千方百计地想破坏社会主义建设……当然,在水库破坝这件事上,我工作上有失误,但我完全出于好心。不过,会不会有人利用我的好心,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小赵,你如果多往这方面想,那对水库破坝这件事,就会有不一样的看法了……”

    赵娟终于明白王茂林的险恶用心了。她站起来说:”王主任,你放心,如果调查组找我谈话,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王茂林一听,以为自己的话产生了效果,不禁面露喜色。他打破常规,站起来将赵娟送到门口,还不忘叮嘱她说,回去告诉你父亲,我有空一定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