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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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

    七月二十八日的清晨,宜城下了一场暴雨,午后放晴。

    医院的走廊里,陈护工遇上刚出病房的方玥。

    “方小姐,您身体还有些虚弱,今天真的要出院,还是再休养几天吧。”

    方玥说:“没事,回去休养也一样。”她似乎赶时间,匆忙往前走。

    陈护工追上来,有些担心地说:“那怎么也要等许小姐来接吧,您一个人怎么行?”说着就摸出手机,“我还是给许小姐打个电话吧。”

    她刚翻到通讯录,就被方玥握住手机。

    “不用了,谢谢,”方玥说,“我妹妹这个月很忙,没法赶回来,不要麻烦她。”

    “那……”陈护工皱了皱眉,试探着提议,“那您母亲呢,能不能让她来一趟?”

    方玥摇头,你不用担心我了。”

    陈护工说:“那我把钱退给您吧,之前许小姐给了整个月的费用,这还有三天呢。”

    “不用退了,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方玥同她道别后,立刻去办出院手续,缴费卡里还剩五千多。

    她收好退回来的钱,走出医院,坐上出租车。

    吃完午饭,方敏英乘公交来了医院,在大门外的站牌下车,一辆红色出租车正好从她身边驶过。

    进了医院,方敏英才发现病房里已经空了,她问过护士,才知道人已经出院。方敏英赶紧拨电话,但一连拨了三遍都没有打通。

    这情况在以前也有,方敏英没有多想,匆匆离开医院。她在自家楼下的超市上班,这是趁着吃饭时间出来的。

    她刚回超市就被警方传讯。

    这时候,方玥已经坐动车回省城,一个半钟头的路程,出车站时正好三点整。她找了家理发店,对理发师说要剪短头发。

    年轻的小哥笑脸迎人:“那我给您设计一款时尚的短发造型吧。”

    方玥说:“不用了,剪短就行,到脖子。”

    小哥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讪讪地哦了声,利索地给她剪短了。

    方玥盯着镜子里的人,面无表情。

    剪完头发,她坐车回小区。

    门口的小保安看见她,有些惊讶,刚要打招呼,她已经进去了。

    公寓里大半个月没进人,很闷。方玥没有开窗,径自去了卧室,拉开衣柜看了看,很快就清楚少了哪几套衣服,她转头看梳妆台,常用的护肤品、化妆品都不在。

    方玥走到桌边,拉开抽屉,如她所料,她做的那份计划和专门为许惟准备的绿色记事本都不见了,抽屉里头有一个白色手机和充电器,两张□□,一串钥匙。看来,许惟临走前把自己的东西都放在了这里,只把那张“方玥”的身份证留在医院给她用。

    方玥没有耽搁,找到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把银-行卡和钥匙都装进包里。她没碰这屋里的其他东西,半个小时后,带上手机和背包出门。

    电梯上行,过了一会,门开了,里头走出三个男人。

    方玥愣了愣。

    当先的男人说:“方玥方小姐是吧?”

    方玥皱眉,“是我,你们……”

    对方向她出示□□,“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方玥顿住。

    *

    晚上八点。

    何砚刚从外面回来,隔着单向玻璃看着审讯室内。

    禺溪市局的刑侦队长林池山正在里头审问蒋丛成。蒋丛成清早醒来,中午就被带到这里,他头上被玻璃杯砸出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纱布还渗着血。他坐在讯问椅上,和昨晚疯狂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始终低头沉默,赵池山被他逼得一肚子火,“贩毒制毒还有其他违法犯罪的事你不跟我交代可以,你就把七年前七渡镇那宗杀人案给我讲清楚了!”

    蒋丛成眼睛动了动,头抬起来,阴郁的目光落到他脸上,“让我见那女人。”

    林池山一拍桌子:“你还敢提条件!”

    蒋丛成说,“那你们就别想知道。”

    林池上气得脸红脖子粗。

    何砚在外头看着,摸出根烟,还没点上,手底下的小张跑过来:“何队,来消息了,杨副队要跟你通话。”

    何砚立刻过去接起电话,等那头说完,他脸色渐渐变了:“真承认了?”

    “是啊,早知道一开始就开门见山了,她大概没料到她妹妹和蒋丛成都活着,一听到这个她差不多就崩了,毕竟是聪明人,知道瞒不住了,应该绝望了,现在她情绪倒挺平静。比较麻烦的还是她母亲方敏英,这个做娘的可真能扛,受到这么大的冲击,硬是磨了三个多小时才松口承认当年的事情,这会儿倒是崩溃了,在哭着呢。”

    何砚皱眉:“我需要讯问笔录。”

    “行,我给你传过来,不过这个方玥还没有部分细节没有交代,她要求先见她妹妹,你看怎么处理?我们今天是以传讯的名头带来的,那现在是直接执行异地拘留?”

    “嗯,你安排人带过来,我要再审一遍。”

    “行,我尽快。”

    与此同时,林池山从审讯室出来,与何砚交流情况。

    “他想见?行,有的是机会,让他磨吧。”何砚说,“现在先送去看守所吧。”

    林池山点头:“只能这样。”

    讯问笔录很快传过来。

    何砚坐在会议室,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脸色越发沉重,一旁的小张给他倒了杯水,试探着说:“何队,现在都清楚了吧?”

    何砚把笔录丢到桌上,嘴唇掀了掀:“我这回算是彻底看错了人。”

    小张赶紧拍马屁:“这哪能怪你,这个案子简直了,我来你手底下两年,就没见过这么错综复杂的,大案套小案,一堆隐情,换了别人,估计还真被蒙过去了。”

    何砚摇摇头,叹了一声:“这一家人啊,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张也摇头,“这个姐姐是够狠,但她那个娘也厉害,太会钻空子了,她当年不搞那么一出,哪有后来的事?”

    何砚没接话,站起来,“行了,歇歇吧,明天还要忙。”他拿着笔录往外走,“我到医院走一趟。”

    九点半,何砚到了市医院,他走进住院部大楼,上了六楼。

    许惟住在601病房。

    何砚从门上小窗口看了一眼,她还躺在那,但床边没人。

    何砚奇怪,转头看看,瞥见钟恒领着护士快步过来。

    何砚赶紧让开路。

    钟恒推开门让护士进去。

    护士给许惟量体温,何砚问钟恒:“怎么了?”

    “好像又发烧了。”

    他声音哑得过分,何砚不由皱了皱眉,“你不喝点水?这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钟恒没理他,走过去问护士:“怎么样?”

    “是有点。”护士说,“不过也没什么,继续输液就是,你不要太紧张了。”

    钟恒点点头。

    何砚等护士走了才走过去:“晚上醒过没?”

    “醒过一次,就一会。”钟恒转头看他,语气不大好,“你过来,是急着要讯问了?”

    “不是。”何砚看了看床上,低声说,“出去说吧。”

    钟恒跟着他到门外,两人走去楼道。

    何砚开了灯,站在楼梯边,说:“我这边查得差不多了,咱们之前都搞不清的那些也基本清楚了。”何砚说,“有些事情,我觉得你大概也需要知道,另外,方便的话,恐怕后面还要向你了解部分细节。”

    他把手里的文件袋打开,抽出一沓讯问记录递过去。

    钟恒看了他一眼,接过去。

    何砚说:“上回给你看过许惟姐姐的资料,许惟随父姓,方玥随母姓。你应该还有印象吧,零四年七月,也就是你们高中毕业那年,她们家出了事情,她继父重伤,那上面说是方玥动的手,判了五年,实际上并不是方玥,是许惟。”

    何砚停顿了下,“她继父似乎有一些家暴行为,这应该是冲突的原因。她们家处境并不好,那年许惟高考成绩很高,几乎是家里全部的希望,结果出了这种事……”何砚又停了停,轻声提醒,“你可以看看她母亲的笔录,在最后面。”

    楼道过于安静,纸张翻动的声音被放大。

    何砚把话继续说完,“所以后来去传媒大学的其实是方玥,许惟的继父也和她母亲离婚了。零四年到零八年,许惟在服刑,表现不错,减了一年多,零八年三月出来的,那之后她去了安城,后来这些年一直在那,差不多一年回家一次……”

    何砚没有再说。他看见钟恒已经全都翻完,却没有抬头。

    大概谁也没想到这事情掰扯开是这个模样,连无关紧要的小张都要唏嘘几句。

    钟恒哪能轻易接受?

    何砚看着他,摸了摸烟盒,想给他一支烟,想到这是在医院,只好作罢。

    何砚往旁边走了两步,低头盯着楼梯台阶,打算给钟恒一点时间。

    静了好一会。

    何砚听见身后的声音:“我也在那。”

    “什么?”他回过身。

    “零八年,我也在安城。”

    沙哑的声音已经更咽。

    钟恒垂着头,右手掌盖住眼睛。

    零八年三月,他已经大四,就快要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