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和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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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熟(花与刺,公主与剑……她们...)

    “我昨天听说你带着四个人把你们班女同学的头摁进厕所里了?你这是又了干什么了。”

    林颂雪来找何雨的时候眉头都是皱起来的, 显然是在担心“何默默”在学校里的形象彻底崩溃。

    叼着牛奶晃晃悠悠走过来的何雨听了这话:“噗。”

    林颂雪表情严肃到了极点:“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何默默是不会这样在走廊里喝牛奶的。”

    “呼啦啦”一声,是牛奶盒子被吸空了。

    何雨放下了牛奶。

    “好, 不喝了。”

    “到底怎么回事?学校里都快把何默默传成一个校霸了,你都不在乎吗?”

    “那天就是我同学心情不好, 我在安慰她一下嘛,这些小孩儿真有意思, 瞎传话儿, 怎么传我直接上天了呢?”

    看她的态度, 林颂雪更气了, 说:“你现在还不如直接上天了呢!不要搞出这种传闻来好不好, 先是李秦熙, 后面又是校园暴力, 你都说过你们很快就要换回来了, 为什么还要惹出这些麻烦?何默默那么怕麻烦,换回来之后一看你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谣言这种事情, 过不了多久就散了。我又不能后悔说我不该帮同学, 你说对不对?”

    林颂雪的脸上还是很难看,何雨倒是挺高兴的,有人这么关心她女儿,她怎么可能不高兴。

    显然,她越高兴, 对方越觉得她不可靠。

    “话说回来, 小林, 你天天骑自行车上学放学,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听见何雨这么问, 林颂雪抬了下眼睛:“我能遇到什么事?你为什么这么问?”

    何雨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我就是关心你一下。”

    “昨天那个晒金针菇的暴露狂学校报警之后一直在查监控,要是他还敢出来肯定立刻就被抓了,你不用担心。”

    “我能担心这个?小林啊,你也太小看一个十几年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的妈妈了。”

    何雨年轻的时候青春貌美,遇到的流氓更是比这些暴露、袭胸的猥琐男更有行动力,于桥西救过她,也有没陪在她身边的时候。

    流氓从墙角的暗处突然冲出来抱人,何雨自己吓得要疯了,一双手把对方挠的满脸都是伤,那时候不像现在到处都是监控,黑灯瞎火她也没看清流氓的样子,警察说未必能抓到人,何雨还信誓旦旦:“他脸上的伤十天半个月都消不了,你们去找一定能抓到。”

    那年何雨二十一,跟李东维在北京谈着恋爱,本来以为不过是遇到了一个流氓而已,没想到几天后她就发现跟李东维关系不错的一个本科生脸上都是被抓出来的伤。

    她要报警,李东维说报警了容易闹大,抓了也不过拘留几天,找了几个社会上的人把那个同学给揍了一顿。

    那时候刚没了父亲的何雨觉得李东维真是个能担事儿的男人,现在却觉得好笑,一个大学生有了案底,在学校里基本就待不下去了,有什么比拿不到学历更狠的惩罚么?李东维做的那些根本不是在为她主持公道,而是在和稀泥,找人揍他也不是因为她受到了冒犯,而是“自己的东西被碰了”。

    直到自己一个人顶门立户养孩子,何雨才明白怎么为自己讨公道,所以前些年再有人想占她便宜的时候,她差点把对方的肉给剁下来。

    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告诉小姑娘。

    大概一个妈妈就是这样的,自己没遇到过好的男人,感情稀碎,人生重置,在面对年轻女孩儿的时候,总还是希望她们别过早地知道生活里的鸡毛蒜皮,将来能带着一颗还愿意相信爱的心去遇到一个值得爱的人。

    尽管这些天已经深深知道了孩子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成熟,也有了自己独特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何雨的这点心思总还是改不掉。

    “如果你说不是这个。”林颂雪低声说,“那是不是从新河路过来那里有人骑着电动车抓女生胸的事?”

    何雨转头,今天第一次严肃而认真地看着林颂雪。

    “你还真知道啊?”

    “十三班有两个女生中招了,我们班也有一个,她们打算今天晚上准备一下,晚上放学的时候把那个流氓给抓了,我也会去帮忙,来找你就是告诉你今天放学不和你一起走了。”

    “什么?”何雨再一次被这些孩子震惊了,惊了,而且急了、

    “这种事情你们报警啊,再告诉家长,这事儿怎么就得你们一群孩子自己去了?”

    林颂雪冷笑了一声:“告诉家长?我们班的那个女生告诉家长,还没说完就被打了个耳光。”

    何雨沉默了,大概也能理解确实有这样的父母,她妈不就是么……可是各种事情……一群十六七的孩子……

    “不行,小林你听我的,这事儿告诉老师,让老师报警也可以,怎么能自己去抓呢?那个人骑着车,万一撞了人怎么办?再说了,几个小女生能去抓吗?”

    “不光是女生,我们班和十三班找了十三四个男同学,里面有一半是体育生,我们踩好点,直接埋伏在旁边的小道里,那个人一出现我们就把人给抓了。”

    “不行,太危险。”事情越听越大,何雨觉得自己一边脑袋开始疼了起来。“小林,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做,要不就让你的同学们自己去报警……”

    林颂雪的表情变得浅淡:“报警了,警察还是会找家长的,到时候当着警察叔叔的面,让警察叔叔再顺便处理一次家暴。”

    何雨顾不上在想着小姑娘是在演个什么电影了,她抓住对方的手,快速地说:“你听我说完!重点不是那些家长会做什么,是整个事儿的过程风险太大!你们有必要为了那种人去承担风险吗?黑灯瞎火的你们怎么确定要抓的人是那个人?你们怎么能保证在不受伤的情况下抓住他?还有,你们抓住他之后交给警察,还是要查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犯案的,还是要证据……”

    “按照你的说法,我们要等多久呢?我们告诉家长,让家长决定是否报警。真的报警了再让警察慢慢地抓?一个袭胸的流氓,没抢劫没杀人,警察真的会放在心上吗?他们不把这个案子放在眼里,对那些女孩儿们来说就是每天上学都要提心吊胆。风险我们不是没想过,男生们都会穿上护具,还会拿工具。”

    明丽上挑的眼睛盯着属于“何默默”的脸,林颂雪慢吞吞地说:“阿姨,你们这些大人,有时候真的很没意思。”

    什么叫有意思?!

    “拿工具那就是械斗了!说不定也要被抓的!”

    “我回去了。”

    上课铃响了,林颂雪也厌烦了何雨车轱辘一样的劝说,转身就走。

    何雨一把捏扁了手里的空奶盒。

    什么懂事啊,成熟啊,这不就是一群熊孩子吗!

    空着的手扶着墙,何雨想自家默默了。

    一只手放在沙发上,何默默也在想念自己的妈妈。

    “难得啊,你这小丫头自己颠颠儿来找我了,说吧,是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还是觉得你阿姨我前几天给你道歉还是缺点儿味儿?”

    坐在自己开的咖啡厅里,于桥西大马金刀翘着二郎腿,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上照下来,她眯了眯眼,看着对面的“何雨”。

    “桥西阿姨,我是想来问一下,在您的心目中,我妈妈的生活怎么样算是更好呢?”

    何默默的表情很认真,她在思考了两天之后决定从别人的身上获得更多的信息,目前她锁定的目标是桥西阿姨和她姥姥。

    “这话问得挺有意思。”

    于桥西的面前照例放了一杯酒,她穿了一件很符合“咖啡馆女老板”身份的宽大白衬衣,却越发显得整个人瘦小到近乎于尖锐。

    看看鞋尖儿,看看酒杯,再看看“何雨”,于桥西“哼”了一声:

    “她但凡能为自己活着,我也不会为她操这么多年的心。”

    希望妈妈为她自己活着……这也是何默默的期盼。

    “那,阿姨,您眼里,只为她自己活着的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呢?”

    叫小宋的高瘦男人端着餐盘走了过来,何默默双腿并拢,差点儿就站起来,她前天才知道这个小宋叔叔是桥西阿姨的男朋友。

    “何雨姐姐,这是我炖的芡实莲子小米粥,下了几天雨了,喝点这个去去湿气,你们慢慢聊,晚饭要不要一起吃啊?今天桥西姐想吃虾,我做个油焖大虾您也一起吃吧?”

    “不用了。”何默默的神经还是绷着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太辛苦了,谢谢。”

    “何雨姐姐您怎么跟我客气了?你都好久没过来了,上次急急忙忙走了,桥西姐还出去找了好久。”

    于桥西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行了,她今天有事得早点儿回去,小宋你先去忙。”

    小宋走了,何默默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听见于桥西阿姨的不到三十岁的男朋友叫自己“何雨姐姐”,对她来说又是一种极其别扭的体验。

    “你刚刚问我啥来着?哦,你妈怎么算是为自己活?我觉得吧……她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为自己活的,唉,后来你姥爷死了,你姥姥就是个……,算了,你爸更是个……,唉,她也是捧着一颗心没着落。”

    自从知道了桥西阿姨正常说话的时候到底有多么的“性情”,何默默听见她省略了大篇幅不能说给未成年的内容,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辛苦了”。

    “那,我妈妈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于桥西低头端酒杯,听见这句话,她停下了动作,酒杯离她只有几厘米,

    阳光被酒杯肢解成了桌上一片明亮的斑驳。

    光又好像照进了于桥西的眼睛里。

    也可能是回忆,照进了于桥西的眼睛里。

    “你能想到的一个女孩儿最好的样子,就是你妈妈那个时候的样子。”

    最终,于桥西是这么对何默默说的。

    说完这句话,她终究没有端起酒,而是叹了一口气,缓缓靠回了沙发靠背上。

    一个女孩儿最好的样子?

    这个说法实在是简单至极又复杂至极。

    何默默见过的女孩儿最好的样子就是林颂雪,她在想妈妈看见林颂雪的时候会不会也想起从前的自己,所以才总是把她往家里领。

    “我认识你妈的时候,我十六,她才十四,十四岁,辫子又黑又亮,眼睛那么大,穿得像是个画报里的模特儿,她走到哪儿,别人都看着她。我那时候因为没人管,学习什么的都像是放羊,留级了两次,跟你妈成了同学。那时候我觉得你妈妈是我用尽了力气仰着脖子才能看见的人。”

    因为干瘦,于桥西的眼睛显得很大,她眨眨眼,像是被穿越了时空的一缕光给刺了一下。

    “我总是跟着你妈,也见不得别人对你妈口花花,就有人说你妈是一朵花一个公主,我呢,是花上生的刺,公主手里的剑,我听着,心里美着呢。”

    花与刺,公主与剑……她们总是在一起的。

    那时候的于桥西只希望自己永远尖锐坚硬,永远能保护何雨,实在是没有人想到花会凋零,公主会失去王冠。

    “你妈大概是不愿意跟你说的,你姥爷是心绞痛,一下子就没了,那时候你妈在上海呢,你姥姥被你姥爷娇惯了一辈子,不是个能顶事儿的人,被你妈的几个堂哥一哄,没等你妈回来就把你姥爷火化了,你姥爷生前攒了不少家当,也让那帮人拿去了不少,老家里的其他亲戚知道有便宜可沾,天天找上门来,本来你妈是要回上海接着学习的,这么一个局面她还能去哪儿?耽误了两年,她也心累到了极点,就是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那狗东西……”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何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却像是看着一朵花,她失去了柔软水润,最终变成了深深扎入泥土中的根须,滋养着别人,这就是她的妈妈。

    “喂,默默,你能不能想个理由来帮我请个假,把我带出去啊。”

    接到电话,何默默“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妈妈在说什么。

    “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大事儿,你先把我带出去,有些事儿电话里不好说。”

    此时是学校里的晚饭时间,何雨正蹲在学校大门的旁边,她观察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是真混不出去,没办法才找了女儿帮忙。

    有点儿心虚。

    “好,我给班主任打电话。”

    “行吧,你好好跟她说,别紧张,千万别紧张,你一紧张就容易露馅儿知道吗?别紧张啊别紧张。”

    何默默觉得自己本来是不紧张的。

    几分钟后,市一中高一(2)班的班主任任晓雪女士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您好任老师,我是别紧张,不是,我是何默默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