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和四十一

十六和四十一 > 女儿(“妈妈,你真的觉得我是个...)

女儿(“妈妈,你真的觉得我是个...)

    晚上走到小区门口, 何雨又看见了等在那儿的女儿。

    何默默穿了一件灰色的衬衣加长裤,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妈妈回来之前, 她就站在小区的灯下看书。

    美丽的女人站姿笔直,加上身上遮掩不住的书卷气, 路过的少年都忍不住转头来看。

    何雨眨眨眼,只觉得自己的女儿怎么都好。

    黑夜里的灯光映得一切都有些模糊, 何雨仿佛看见了自己女儿长大的样子。

    那时候的女儿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依然热爱她所热爱的, 她永远站在光下, 她也在发光……

    当然, 这一切的前提, 是她的女儿要从十六岁开始长大。

    “站在这儿看书小心蚊子咬你。”

    何默默看书看得入神, 都忘了时间, 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 她抬起头,看见了笑容灿烂的自己,不, 是笑容灿烂的妈妈。

    “嘿嘿。”何雨笑着环住了女儿的肩膀, “你天天出来等我,这是想我了吧?”

    “嗯。”何默默下意识的在怀抱里蹭了一下,轻轻抱了抱妈妈的腰,她并不是很习惯这样情绪饱满的亲密接触,但是她也很享受。

    回家的路上, 她说:“妈, 你以前也在这儿等我来着。”

    “有么?哎呀, 我不是应该在家里包馄饨包饺子看电视吗?”说话的时候,何雨牵住了女儿的手。

    何默默说:“我刚上高中的时候, 你也在小区门口等我,门口的保安伯伯也记得。”

    听女儿这么说,何雨想起来了,那时候默默刚上高中,她不放心自己的女儿每天半夜回来,就会掐着时间去门口等她,从九月等到了十一月,后来看放学路上的人足够多,女儿也一直是很稳当地回来,她才听了女儿的劝没有顶着晚秋夜里的冷风再等下去。

    “其实呀,妈妈也不光是等你。”何雨笑着说,“我只要一站在小区门口,咱们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就问我说:‘何雨,你是不是在等你家何默默啊!’,我说:“对呀,我等我家默默放学啊。”,然后别人就开始说:‘你们家默默太厉害了,是全校第一考进了市一中吧?’……”

    说着说着,她咂了咂嘴,仿佛是回味了一下当时的感觉。

    “你看,妈妈是不是很虚荣啊?”

    她女儿笑了。

    她女儿笑完了,问她:“妈妈,你真的觉得我是个好女儿吗?我明明除了学习成绩之外什么都没有,还那么不体谅你,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却总是看不见,甚至……”

    “默默呀,如果你什么都能做的面面俱到,还要妈妈干什么呢?”走到了自家的单元门口,何雨抬起另一只手,也盖在了自己掌心里的那只手上。

    “你想象中那种没缺点的孩子,那都是吃了大苦,苦到了骨头里的。妈妈小时候的脾气不比你还差了一千倍八百倍?别人怎么骂我呢?说我是被惯坏了。你看,默默,人们都知道,缺点是被偏爱出来的,妈妈有时候会觉得你的缺点太少了,因为妈妈做的不够多,要是我能做的再多一点,你会不会就能再娇气一点,再任性一点,再脆弱一点……”

    女儿的心里缺乏安全感,所以才活得小心翼翼,何雨明白这一点之后只有懊恨,就像她曾经对林颂雪说的那样,她没有保护过自己的女儿,才让默默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直面扑向她的风暴,不向任何人求助。

    何默默低下头,看着妈妈紧握的手。

    何雨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又说:“但是,妈妈又很高兴,很骄傲,我的女儿才十六岁,她看得清自己的前路,她肯坚持,她肯努力,她虽然好像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但是很多很多人都会因为她的认真和努力而喜欢她,她也有一颗足够正直、善良和温柔的心。我没办法用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儿来评价你,我很高心,默默,你虽然才十六岁,你已经成为了一个很好的人,作为女儿,作为朋友,作为同学,甚至作为网友作为同事……作为一个生活在这个社会上的人,你都很好。所以,你一定要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一直走,越走越好。”

    小区里昏暗的灯遮蔽着何默默的眉目。

    她没办法形容自己的感觉,是欢喜还是苦涩,在这个瞬间,她甚至怀疑妈妈其实知道了她是怎么想的,可妈妈没有再说什么。

    她们走进了单元楼道里。

    灯亮了起来。

    外面起了一缕风。

    答应了从哥哥那给“何默默”借吉他,谭启葳小姑娘在第二天下了早自习就来找何雨,说吉他已经借好了。

    “我哥说上午课间操的时候给我送来,正好今天下雨,你和我一起去拿吧。”

    是的,窗外在下雨,不是很大的雨,却让人觉得两三个小时是肯定停不下来的。

    何雨向谭启葳道了谢,还拿出了一包酸奶给她。

    小女孩儿接过酸奶的时候有些害羞。

    何雨突然有点儿害怕,怕这小姑娘想不开,把这酸奶也裱起来,于是她拿起吸管直接扎进了酸奶里。

    “你赶紧喝了吧。”

    盯着习惯,谭启葳的脸红成了一个小番茄。

    “何、何默默,你怎么对我这么热情啊?我告诉你,我已经选好科了,期末考试我总分一定超过你。”

    何雨看着小姑娘几乎是双手捧着那包酸奶落荒而逃,抬手捂住了眼睛。

    完了,她大意了,那根吸管真要被裱起来了。

    课间操的时候雨果然没有停,数学老师非常高兴地拖了五分钟的课,何雨拿着伞走出教室,等着她的人除了谭启葳还有林颂雪。

    谭启葳也拿了一把伞。

    于是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林颂雪站在了何雨的伞下面。

    “你早上上学没带伞吗?”何雨问林颂雪。

    林颂雪小声说:“带了。”

    “那你怎么不拿伞啊?”

    女孩儿的回答是哼了一声。

    青春期女孩儿的心思就像是糖罐子,摸一颗出来你都不懂它为什么又甜又花哨。

    谭启葳自己撑着伞,走在了何默默的旁边,她说:“何默默,你晚上回家都学到几点啊?”

    何雨还没开口,林颂雪就抢着说:“谭启葳,你是不是熬夜熬到很晚啊?有黑眼圈呢。”

    小姑娘立刻停下来揉了揉眼睛。

    何雨想笑。

    走到学校门口,何雨跟学校保安说了一下情况,在保安的目光监视下走出了校门。

    校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门打开,一个男人戴着一顶帽子下来了。

    “是你跟我借吉他是吧?”

    男人长得白皙斯文,年纪看着有三十五岁往上,不说他是谭启葳的哥哥,别人还会以为是她爸爸。

    何雨本以为会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摇滚小哥,没想到看见的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摇滚大哥”。

    “是我要借吉他,谢谢您还帮我送来。”

    听见女孩儿说的话,男人笑了笑,打开了自己车的后备箱,说:“麻烦倒是不麻烦,你们这些小孩儿里有人喜欢玩儿这些我还挺高兴的,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呀?”

    谭启葳在一边说:“哥,她叫何默默,我跟你说过的,她一直是我们全校第一。”

    “何默默?”

    因为这个名字,男人往外拿琴箱的手停住了。

    他转过身,仔细端详这个站在透明伞下面的女孩儿。

    “你姓何?人可何?”

    “是。”

    “挺好。”男人又笑了,这次他笑得比之前还要真切一点儿,“姓何的人都有音乐天赋,你要想玩音乐就好好玩儿,我给你一句忠告,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你得记得,你喜欢这个东西,无论你是喜怒哀乐,它永远都会陪着你。别轻易扔了。”

    何雨觉得男人后半截话字字句句都仿佛敲在了自己的心上。

    她微微低下头,笑了一下,才说“我也是从前扔了一段时间,这是重新捡起来,您说的对,我……不应该这么做的。”

    男人转身继续拿琴箱,他很细心,拿起了一个防雨布做的袋子,把琴箱往里装,一边装一边说:“看你年纪不大,玩音乐还玩儿得起起落落呢,是小时候跟你爸学的吗?”

    何雨想帮忙,被对方制止了,撑着伞回答说:“不是……是,是我妈。”

    “你妈玩儿摇滚?咱们这儿玩儿摇滚的女的还真不多,她叫什么呀?”

    “何雨。”

    男人的手停了下来。

    “你妈是何雨?下雨的雨?”他看着“何默默”。

    何雨点头。

    “嘭!”男人抬手把后备箱关上了。

    “我给你换把吉他,正好我带了另一把。”

    何雨眨眨眼,看着男人在雨里又打开了汽车的后座车门。

    “你妈既然是何雨,你就更得好好学这些,我这把是我04年照着别人的一把吉他配的,拾音器,电位器都是绝版的好东西,不过我后来转玩儿贝斯,本来今天是要带这把吉他去给朋友看的,巧了,就先给你用吧。”

    他打开琴箱,让何雨看见了里面那把纯白色的吉他。

    虽然十几年不碰,何雨的眼界还是好的,一眼就看出来这把吉他是好东西。

    太好了,甚至可以说不比“红雨”差什么。

    “这、这把吉他一看就很贵,而且您也很喜欢,我就用一把普通的就可以了。”

    男人大手一挥,利落地开始打包这把吉他:“不用,你就用这把吉他,我等着有一天你告诉你妈,你是用谭启鸣的吉他练出来的。”

    何雨:“……”她要是现在还没发现这人跟“何雨”较着劲,她就是真傻了。

    “您……认识我妈妈?”

    男人把吉他箱装进了防雨袋,听见这个问题,他笑了。

    “你妈,我不认识,你要说当年抱着吉他唱歌的何雨,我确实认识。”

    雨小了。

    男人拍拍身上的雨水,他对着“何雨的女儿”笑着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很迷茫,我喜欢的东西我爸妈都不支持,直到我考上大学之后的那个暑假,我看见你妈的表演,我才决心把我喜欢的东西再捡起来,音乐啊,就是这种东西,你放下它的时候心都变成了木头,但是,只要你再碰见一个燃烧的心,很容易就被点燃了。来,会背吉他吗?”

    何雨没说话,她从男人的手里接过吉他,背在了背上。

    林颂雪从她的手里接过了吉他。

    “谢谢你。”何雨对这个男人说。

    她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可这人看过年轻时候何雨的表演,被激励过,被感动过。

    心都成了木头,却遇到一把火就能点燃。

    背上吉他,何雨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她觉得那里是热的。

    “谢谢你。”她再次道谢。

    “别跟我客气,真想谢我,从你妈那把她的歌都学过来,有空唱给我听。”

    何雨的嘴唇在抖,她咬了一下,笑着说:

    “好的,我努力。”

    没打伞的男人站在雨里,看着三个女孩儿回到学校。

    “何雨啊,你心里没那把柴了,你女儿却有,这也是‘不死’吧。”

    坐回车上,他唱着歌调转了车头。

    听着雨声落在伞上,背着借来的吉他,何雨总觉得自己听见了歌声,那歌声很张狂,又……很沉重,很轻快,又很带着一股记忆里并存的锋锐与柔软。

    “天地宽广,

    欢喜送葬,

    ……

    你在梦里,

    我在水里,

    相拥天亮的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