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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缘正惊愕。

    “……我的仙侍?”

    这对于缘正来说, 是一件小到无关紧要的事。

    若不是缘杏提起,这种平淡生活中的小小插曲,早已被他埋在记忆的尘埃中不再理会。

    然而缘正的记忆出众,缘杏一说, 他就恍惚间记起来, 小的时候确实有过这样的事, 而我其实不止一次。

    那个时候, 缘杏终日卧病在床,一张小脸面无血色,连坐都不太坐得起来,爹娘的一颗心都挂在缘杏身上,为杏杏终日奔走, 难免对他有所忽视。

    仙侍们每日跟着他, 对他的感情自然比缘杏深厚, 看到父母每日都对缘杏嘘寒问暖,而他院中总冷冷清清,就为他委屈。

    妹妹听到的, 恐怕就是这其中的某一次谈话。

    不过缘正本人,倒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兄妹连心, 他同爹娘一样担心妹妹。

    得知缘杏竟然听到过这些,缘正猛然震惊。

    这些话, 他听来不算太有所谓, 但在缘杏听来,伤害该有多大?

    更何况妹妹当年幼小, 身体又很虚弱,根本经不得这样的打击。

    缘正回忆起这些年的许多细节。

    妹妹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

    妹妹望着他想说话却不敢说的模样。

    妹妹偷偷送给他礼物, 将香囊挂在树上,却又怕他不喜欢的模样。

    竟然在听到过那样的话以后,妹妹依然送他这般的哥哥生辰礼物,丝毫不记仇,反而一直试着修补两人之间的关系。

    缘正不自觉地抿住了嘴唇。

    强烈的柔软、愧疚和心疼一齐涌上心头,他懊恼极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但凡他早一点克服自己不善言辞的毛病,但凡他早一点去面对妹妹,但凡他早一点像一个正常兄长那样,去了解妹妹的内心世界,缘杏都不至于一个人误解苦恼这么久。

    缘正弥补内疚的情绪达到顶峰。

    他道:“对……不起。”

    缘正眼眸低垂,不知做什么才能对缘杏有所补偿。

    他手上动作一转,就要下一招怪棋,让缘杏又有机会进攻。

    缘正杀气全无,兵盘校场上的纸兵,也都齐齐放下刀剑,仿佛有了投降之态。

    缘杏见状,连忙拉住哥哥的手,拦下他。

    “没关系的,哥哥,你不用让我。”

    “可……”

    缘正停顿,生涩地对她解释道:“我从未讨厌过你。仙侍说的那些话,只是因为他们只偏看我这一面,未曾考虑到你的境遇。我从未对你生过厌恶嫉妒之情,只是心怀愧疚……”

    缘杏摇摇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就没那么伤心了。”

    缘杏顿了顿,又道:“我之所以难过,或许是因为……他们说的话里,的确有实情。我不想被哥哥讨厌,可更受打击的,是我的确是爹娘和哥哥的累赘。”

    缘正坚持道:“胡说。你于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妹妹。”

    “……!”

    没有什么话,能比这一句更让缘杏高兴了。

    她想从哥哥口中听到这句话,已经等了好多好多年。

    缘杏有些湿了眼眶,脸颊微红。

    她说:“我也这样想哥哥。不过……虽然哥哥对我来说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可我昨夜想到要与兄长对弈,心里却很紧张。”

    缘杏顿了顿,这才继续解释。

    “我其实我不是怕输,也不是怕哥哥。而是……担心又因为我自己,拖累哥哥的脚步。”

    “一直以来都是哥哥在照顾我,下棋的时候,哥哥从来都会给我让棋。”

    “在哥哥眼中,我是一个需要被迁就、需要费心保护的人。”

    “就像易碎的瓷器,只要稍稍施力,就会破掉。”

    “但我们是孪生兄妹,比起哥哥一味地迁就照顾我,我更想与哥哥平等相处。”

    缘杏坐在缘正面前,纤弱的腰板挺得笔直。

    她说:“所以,哥哥,你不要让我棋。我自己会下,无论输赢都没关系。”

    缘正仍旧迟疑:“可是……”

    缘杏垂下睫毛,失落地问:“不行吗?”

    缘正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自己对妹妹的愧疚,没有触及妹妹真正的想法,反而成了缘杏桎梏的枷锁。

    他看着缘杏比自己纤细三分的手腕,因为白皙而显得分外脆弱的皮肤,难以下定决心。

    他问:“你真的……更想这样吗?”

    缘杏杏眸微亮,点头。

    缘正犹豫地看她,提醒道:“你赢不了我。”

    缘杏说:“可是真正的玩乐,不就是这样吗?彼此各寻乐趣,但不那么计较得失输赢。从小到大,我都没什么机会和兄长一起玩过……”

    缘正握紧了手中的棋子。

    最终,他尝试着改变方向,将棋子放在兵盘上一个凶险的位置。

    刹那间!兵盘上格局全变,缘正的纸兵一改谦卑折服之态,展露出可怕的锋芒来!

    缘杏却眼前一亮,立即拿起自己的棋子,重新整合,迎击缘正的兵阵!

    总算,两人之间一改之前温吞的势头,忽然有了交锋的感觉!

    这种中盘变化,顿时也让外面围观的观众们精神一震,惊呼一声,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

    公子羽看到兵盘中的变化,嘴角微弯,露出难以被察觉的笑意。

    北天君咪眸,亦是一笑。

    水师弟开始咬手指。

    唯有看得一知半解,摸不着头脑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大家一下这么激动?”

    随后,他就被师父重重敲了头。

    在雅室里,缘正和缘杏数度交锋。

    此时,缘正其实非常惊讶。

    他原本以为,同辈弟子中棋下得最好的,应该是公子羽。

    缘杏与公子羽的棋局虽然赢了,但或许是有巧合的因素,妹妹和自己下棋的时候,并没有那般的棋力。

    然而直到今日,他才察觉,是因为他与缘杏下棋时从未尽全力,缘杏也就不必绞尽脑汁地应对,因此难以发挥实力。

    而现在,他对缘杏真正出招,妹妹才得以全力以赴,本来平平无奇的下法,忽然迸发出奇异的光彩来!

    缘杏的棋艺,竟分毫不在公子羽之下,甚至隐隐还要胜过两分。

    他们毕竟是孪生兄妹,即使不在一起长大,思路仍是相通,且缘杏的棋艺,最初是由他亲自教会,仿佛与他格外契合。

    缘正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就像是有另外一个稍弱一点的女版自己在与自己对弈,既像是影子,又像是对手,还是个知己知心的朋友。

    有一种奇异的愉悦。

    两人各自下了数十步,最终,终究是缘正更胜一筹,抓住了缘杏的大将,将它激摁在地,结束了战争。

    缘正放下棋子,居然意犹未尽,想要当场再来一局。

    他抬眸去看缘杏。

    却看缘杏尽了全力,面颊扑红,额上冒着细汗,但眼眸却很光亮,虽然输了棋,却是无比高兴的模样。

    她比他想象中要坚韧,全然没有因为被击败而沮丧。

    她说:“哥哥果然厉害!”

    缘正嘴角微微一扬,竟是难得有了一丝笑意,冰川消融。

    缘杏忸怩,顿了顿,又道:“其实,我还有东西想要送给哥哥。”

    说着,缘杏从身后拿出一卷画来。

    “这是……?”

    缘正疑惑,可是当他将画卷接过,逐渐展开,看到画上的内容,表情微微一怔。

    那幅画,正是缘杏昨夜画的,两只小白狐一起下棋的图。

    换作旁人许是瞧不出,但缘正一眼就看出来,缘杏画的正是他们兄妹。

    一笔一画,一色一线,都细致入微。

    这难不成,才是缘杏想象中的画面?

    画中的兄妹两人神情闲适自然,与现实中他们两人对弈时正襟危坐的状态,截然不同。

    缘正问:“这幅画……不能变成现实吗?”

    缘杏道:“嗯,别的摆设还好说。可是哥哥和我自己,我都还不能画出来。”

    缘正思索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可以。”

    “什么?”

    “可以成真。”

    缘正想想自己要说的话,觉得略有几分不自在,但这是为了妹妹,为了真正地了解妹妹的内心,为了让两人更亲近。

    他说:“我可以变化成原形,和你一起。”

    他们两个人只要都变成原形,缘杏画上的画面,就成真了。

    缘杏惊喜:“真的?!”

    看着妹妹的笑颜,缘正点了点头。

    但他又有两分窘迫:“不过在这里不太方便,等结束以后,我回去找你。”

    缘杏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在梦中。

    她和哥哥的对弈已经结束了,两人离开雅室,九天玄女宣布了缘正是胜者。

    因为两人的对局很是精彩,可以说是前后翻转最大、后续劲头最高的一局,围观的弟子们都激动万分,在鼓掌、在交谈,还有人为缘杏惋惜,认为她的棋艺也非同凡响,只可惜碰倒了缘正。

    不过,缘杏对比试的结果并不失落,周遭的人交谈时,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她的心思已经不在结束的比试上了。

    *

    待第二轮比试完全结束,缘杏回到屋里,化成小白狐,将尾巴们铺在地上,期待而忐忑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了敲外面的门。

    接着,只见门被缓缓推开,缘正化成白狐的模样,将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

    他与缘杏的体型一般大,也拖着九条蓬蓬软软的尾巴,兄妹两人人身并不算一模一样,但是狐形却非常相似,只是相比较于爱摇尾巴的妹妹,缘正的神情要更严肃一些,而且他化狐形的次数比较少,看上去有些拘谨。

    他迈着小白爪,轻轻走进屋里。

    “嗷呜!”

    缘杏欢腾地叫了一声,轻快地扑过去,一下子扑到了哥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