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者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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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卷第八章

    何警官在法医办公室外来回踱步,不断地搓着手,就像是等候在医院检查室外准备聆听宣判的患者,既期待又焦虑。

    时间一分一秒地缓缓流淌,又过去半个小时,法医办公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穿白色工作服的短发女人。何警官立即迎上去,沉声问道,“怎么样?”

    短发女人正是之前在技术侦察科工作的小姑娘,几年过去,早已洗脱了曾经的青涩,变得稳重干练。将手上的检验报告递给何警官,女法医语气平淡地说道,“能做的都做了,结果都在检验报告里,自己看吧。”

    何警官粗略地翻看了一遍,指着报告上关于剪刀上血迹残留的检测结果说道,“这个血液来源不详是什么意思?”

    女法医瞥了一眼何警官,“不详就是不知道,连这都看不懂吗,”顿了一下继续解释道,“在剪刀上是检测出血迹残留,可是时间太久了,根本无法提取到有效dna。再说了,即便提取到dna又能怎么样,还是无法得知是不是属于死者王翠翠的。当年的技术水平根本不可能将王翠翠的dna保存到现在,没有比对参照物,一样是白忙活。不过,我稍微做了一些实验,从结果来看,血迹应当是多年前的,不是新近伪造的。”

    何警官无奈地摇摇头,翻看最后一页指纹提取报告,皱眉道,“果真提取到了张小满的指纹?”

    女法医微微眯起眼睛,“是他的指纹没错,只是情况有些怪异,”指着报告上提取指纹的图解说道,“在剪刀的握柄处有几处指纹,可是由于指纹不完整,无法得知到底是谁的。而提取到张小满的指纹的位置就有些与众不同,是在剪刀两片刀刃交错处拓下的,很完整,并且十分清晰,就像是......”

    何警官瞪大眼睛问道:“你是说是他故意留在上面的?”

    女法医摇摇头,“我只是法医,检查出来是什么就说什么,至于怎么找出案子真相那是你的事。就证据而言,凶器上有不明血迹,作为凶器的剪刀是张小满所买,上面有他的指纹很正常。当年他还只是个孩子,杀人后不懂得毁尸灭迹也说得通。所以要说他是凶手,也是合情合理的。”

    何警官砸吧一下嘴巴,恨恨地说道,“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女法医一边走回办公室,一边冷冷说道,“他要想耍什么花招,你看他如何表演下去不就知道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不要因私废公。”

    何警官重重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捏着报告转身往局长办公室里走去。简明扼要地向局长说明情况后,何警官拿起新鲜出炉的逮捕令,怒气冲冲地走向警局停车场。

    何警官坐上警车,一边驾驶着车辆往张小满居住的小区赶去,一边翻找出张小满的手机号码,迟疑了片刻,又找出黄晓晓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此刻,黄晓晓正呆坐在餐桌旁,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拿起手机一看,不出意料是何警官打来的电话,振作了一下精神,接通电话。

    “喂?”电话里传来何警官焦急的声音,“是嫂子吗?”

    “是我,”黄晓晓努力地用一如往常的语气答道。

    “您和小满现在都在家吗?”何警官眯起眼睛问道,“我现在正在去往您家的路上。”

    “在家.....”黄晓晓犹豫了一下说道,“是有什么事吗?”

    何警官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到您家了再说吧,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

    “好吧,”黄晓晓轻声说道,“我在家等你。”

    何警官挂断电话,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脚下的油门越踩越深,车子陡然飞速向前疾驰。

    十多分钟后,何警官按响了张小满家的门铃。

    黄晓晓在门口的猫眼处向外瞄了一眼,随即打开门锁,推开门将何警官迎进屋内,皱着眉头盯着何警官道,“有什么紧要的事吗?”

    四下扫视一眼屋内的情况,发现张小满正坐在餐桌前老神在在看着自己,何警官慢慢走过去,站在张小满面前,面色复杂地说道,“小满,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黄晓晓见何警官没有搭理自己,低着头走到餐桌前将桌上的碗筷收进洗碗池,左手抄起抹布,默默地在厨房里打扫卫生。

    张小满双手枕在后脑勺望着何警官说道,“这话说的,你急匆匆跑来,不应该是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何警官沉沉叹息一声,“我一个人来,就是想先听听你的说法,只要你向我保证那件事与你无关,我可以直接自己一个人回去,想方设法帮你洗清冤屈。”

    张小满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情,但是如果需要我跟你走的话,那还是按程序来,对彼此都好。”

    何警官掏出紧急逮捕令,拍在桌上,面色铁青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换个地方说话吧。”

    黄晓晓从厨房走了过来,瞪大眼睛惊呼道,“什么!他犯什么事了?”

    何警官盯着黄晓晓的脸,将她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刻画在脑子里,皱眉道,“你不知道吗?他难道什么都没有跟你说过吗?你问问他这几天都出去干了什么!”

    黄晓晓左手无力地扶着餐桌,瞟了一眼张小满,垮着身子说道,“他只说要出去一段时间,”抬头直视着何警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一起陈年旧案,”何警官刻意隐去一些信息,“现在有线索指明他才是那起案件真正的凶手,前几天他出去就是去查这案子的,他真的什么都没有跟你说过?”

    黄晓晓不断地抠着手指,红着眼睛看着何警官,正想要说什么,这时候张小满站起身来,双手举在胸前,对着何警官说道,“走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换个地方说话也好。”

    何警官攥紧的拳头又缓缓松开,从腰间取下手铐,拷在张小满手上,一声不吭地拉着张小满朝屋外走去。

    黄晓晓死死地拽住何警官的手臂,却被何警官掰开。黄晓晓一下子瘫坐在门口,望着张小满和何警官的背影,泣不成声.....

    时至深夜,审问张小满的警员已经换了三拨,张小满依旧什么都不愿说,只是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想着什么。

    原本打算避嫌的何警官只好亲自上阵,推门走进审讯室,瞟了一眼已经呆坐很长时间满脸倦容的张小满,将检验报告和从杂货铺老板那里买来的账本扔在张小满面前,愠怒道:“这就是你要我找的证据?准备得很充分嘛!”

    张小满没有去翻看桌上的东西,摸了摸鼻子说道,“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既然你认为我是杀死王翠翠的真凶,而且证据都已经找到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又能增加一趣÷阁功绩。而且,不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这不正是你奉行的准则吗?可惜这里没有酒,不然真当为你好好庆贺一番。”

    何警官用力一拍桌子,寒声道:“张小满,你真是当我是个只会吃喝的饭桶吗,连这点把戏都看不出来,我还穿这身制服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格子村那两个人是你事先安排好的?笑话,下次找演员麻烦找些专业的,他们拙劣的演技实在上不得台面。”

    张小满轻挑一下眉毛,“哦?这话怎么说的,我不记得找过谁演什么戏,你想多了。”

    何警官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我,一个卖猪肉的,自己摊子上的肉都快臭了,不去清理,一直守在摊子前是为什么?自打我走了之后,立刻就收摊关门又是什么道理?”

    “兴许他本来就是打算挂在那里卖几天烂肉,看看有没有哪个马大哈能买走那些坏掉的肉,”张小满撇着嘴说道,“真是无商不奸呐,这等没良心的你就该收了他的摊子,在这里质问我干什么。至于说他等你走了又收摊关门,多半是瞧出你是警察了,这还不快收拾利落,难道真等你罚他的款不成。”

    何警官拍着手掌,“真是会自圆其说啊,你怎么不去当作家,写小说的都没你这么会胡诌。在自己村子里卖烂肉,亏你想得出来,他要不怕村里的人打死他,倒是可以试试。”指着桌上那本账册,“那个杂货铺老板也是个能掐会算的,早不卖晚不卖,偏偏在我上门的时候把那些旧帐本收拾出来,还放在门口显眼的位置,生怕我看不见一样。”

    “你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你该去写小说才是,”张小满反唇相讥道,“别人就是想要来一回‘断舍离’,把一些不要的东西扔掉,到你这反成了居心叵测。”

    “很有说服力,”何警官抱着膀子说道,“要不是我那天又悄悄折返回去,问了一位在田里耕地的大婶,还真被你蒙混过去。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在你自首前几日要突然回到格子村?回到村里不是第一时间去家里看望父母,而是跑到杂货铺里干什么?那天你又和你那个卖猪肉的小学同学林龙说了些什么?”

    张小满暗叹一声,农村果然藏不住什么秘密。事实上,他那天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十分小心,不料还是被人发现了行踪。身子稍稍向前倾斜,对着何警官笑道,“到杂货铺自然是买东西,只不过没找着想买的而已,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既然你知道我和林龙是小学同学,我回到村子和他闲聊几句也是人之常情,更谈不上是什么反常的举动了。”

    何警官冷面霜眉地说道,“好,就算这些都能说得通,”指着王翠翠案件卷宗证物栏一行,“照片是你拿走的吧,现在那张照片在哪里?”

    “这可真是稀奇,照片不见了你该去找那个档案室管理员,找我干什么,”张小满摊开双手道,“虽说我连杀人的罪名都敢揽下,也不怕多一个毁尸灭迹的名头,但是就像你说的,凡事还是要讲证据,可不能上下嘴唇一碰,什么话都往外说,尤其是你这样的公职人员。”

    何警官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张小满,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

    张小满沉沉叹息一声,闭目低头不语。

    生活是一把无情的剪刀,它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的样子对每个人的命运进行剪裁。而今,到了张小满不得不面临这人生中最为煎熬的至暗时刻。

    从格子村回到a市,张小满先是驱车到达医院门口,从魏雪手里拿过那份检测报告。毫无悬念,那瓶药确实有问题,那是一瓶添加了致幻剂的催眠药物。魏雪甚至还找出一个国外心理医生曾经对患者使用过此类药物的案例,那位患者因为脑部遭受重创,所以选择性失去了某部分记忆。

    国外的那位心理医生于是想到了这种“重建记忆”疗法,通过药物让患者不断重复某个记忆片段的梦境,从而打破患者自我设下的心防壁垒。可惜,那位患者虽然恢复了记忆,却因为长期被同一梦境困扰而精神崩溃,最终住进了精神病院。而那位医生,也因此被终生禁止进入医疗行业,他的这种治疗方案更是被列为“禁术”。

    而对于张小满来说,在被余兮施以此等“禁术”之前就已经长期受同一梦境侵扰,所以并不存在案例中那位患者不适应的问题。

    并且,魏雪还告诉张小满,这等药物其实对于张小满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其中的活跃成分,能很大程度地增强曾经冯科为了中和“天机”药物不良反应而注射的新药物的效用,可以让张小满在保证一定睡眠的同时,又不会完全沉睡,失去对身体的把控。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一举两得的事情。

    张小满终于明白了当初余兮死前为什么会问他有没有继续服药的事情,那句“有意思”果然不是无的放矢,原来那时候余兮就已经发现自己给张小满开的药被掉包了。再联想到当初在调查老曹案件的时候,他让技术侦察科的小姑娘帮忙检验的那瓶药,很明显,除了最开始那一两天,自己后续吃的都是那瓶被掉包的普通催眠药。

    想到孙甜甜来到自己家里的那个雨夜,想到自己手背上曾经出现的莫名其妙的伤,张小满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度以为是他脑子的问题愈加严重,还搬到学校去独自居住了一阵子。原来,是药有问题,普通的催眠药只会让他理智的意识沉眠,从而变得暴戾。

    其实,从他看到王翠翠尸体照片的那一刻,心中就有了某种推测,在回来之前又去了一趟银月镇小学的教务处,查到了一些关于范老头的事情。如今再加上手上这份检测报告,回想以前案件的一些不起眼的地方,所有的环节都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即便张小满再不愿意相信,事实也摆在眼前。

    自己的妻子,黄晓晓,才是一直深藏不露的血红花泪!

    张小满六神无主地和魏雪道别,并嘱托她向医院请假一段时间,不要将这些情况告诉任何人,等所有事情落下帷幕后再重新回到医院。魏雪虽然脑子里有十万个为什么想问张小满,但出于对张小满的信任,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看着张小满失魂落魄的背影,魏雪顿时觉得有些酸楚,吸吸鼻子,转身往医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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