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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一个下午,“尚源”的许多员工都看到,他们尊敬的谢总戴着安全帽,顶着烈日,站在高高的煤山前,看着前方不远处几台大型推土机在往返推送着煤炭。

    下午五点多,唐以微去参观了煤山现场,煤山已经是旧貌换新颜。许多个整齐划一的圆锥形煤堆,一个个像经过雕琢打磨的艺术品一样。

    只要用公式计算出一个圆锥形的重量,答案迎刃而解,得出的数据也无疑更为精准。

    正勤所的审计师遵从职业使命的精神,力求极致精准的态度,彻底刷新了“尚源”高层对审计业的认识。

    第四天,甲乙双方的会议上,唐以微团队的审计项目经理肖云峰,面色凝重地提出:“谢总,你们资料准备的速度和质量太低,我们目前想要快速开展工作,可以说举步维艰。如果这种现状一天内不能改观,审计团队只能暂时撤离贵公司了。”

    整个会场气氛压抑到极致,最终妥协的只能是甲方。

    会议上,谢总坚决地表态:从他自己做起,带头加班,审计师什么时候走,他就什么时候离开。于是,从不加班的谢总,天天带领着公司团队的几个人,加班到十二点以后。最终,积极配合、机具挑战精神的甲方团队感动了乙方。

    第八天,又是甲乙双方的会议上。“正源”的财务总监委婉地提出:“如果销售合同、发票凭证等方面有少许差异,各位会计师能否包容一下?”

    为了增加财务报表的可看性,上市公司虚增销售利润,粉饰财报,在审计圈早已不是新鲜事了。

    唐以微刚想发声,却被跟了她已经两年多的CPA丁毅彬抢了先,他先是一声冷笑,“你们知道现在监管有多严吗?包容一下?你这是让我赚着买白菜的钱,担着卖白.粉的险。你说我是该跟你说“Yes”还是说“No”?”

    财务总监面色尴尬,被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片刻后,丁毅彬面色一沉道:“如果下次你们还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我们审计团队只能撤离贵公司了。”

    因为事务所刚刚经历被证监会处罚,丁毅彬的反应不免过激了一些。

    对于手下人的越俎代庖,唐以微倒也没怎么介意,甚至还在心底暗暗拍手称快。审计师必须要有自己独立的判断和分析,对于过分的要求不能纵容,就应该是这样强硬的态度。

    对客户有求必应,更是审计师的大忌。

    她开始认真考虑,她是不是该退居幕后了?现在手下的这些兵,绝大多数都可以出来独当一面了。

    第十三天,做利息测算的苏晓菀做底稿做的哭了。她交上来的底稿好几个地方出错,唐以微只能打回去让她重做。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她边做边抹眼泪。唐以微心一软,说我来做,你先去睡吧。倔强的苏晓菀不肯,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修改好,才回宿舍休息。

    毕竟入行才刚刚好一年,也许对她来说,这样的工作压力真的太集中太强大了,做底稿做哭是一种压力的释放,也是一种成长。两年后她已经成长为一名审计合伙人,独当一面带小组驻外审计了。当然,这是后话。

    审计过程中,并非都是凄苦,也有苦中作乐。

    第十五天,墙上挂钟上显示的时间已过凌晨十二点,办公室外月黑风高,办公室内却是灯火通明,大家依然在挑灯奋战。

    正在做资产折旧底稿的CPA聂涛,一脸的苦大仇深,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提议道:“困死了,大家说说笑话吧,不然实在撑不下去了。”

    唐以微头也未抬地积极回应:“我赞成,聂涛,就从你开始,每人一个笑话。”

    聂涛稍稍想了一下,开腔道:“前两天我做了个梦,梦见马上就要交底稿了,而我的底稿还一点影子都没有,我那个心急如焚啊。结果诸葛亮突然穿越到我梦里来了,他摇着他那招牌的鹅毛扇,安慰我道:想当年面对十万支箭的大项目的时候,我都不着急,还不是拉着鲁肃在最后一晚,熬了个通宵,草船借箭,完美搞定。说完诸葛亮摇着鹅毛扇淡定的消失了,顿时我也跟着淡定了,然后我就淡定地从梦中醒来了。”

    他的故事一说完,顿时爆笑全场。

    底稿大概是每个审计师的噩梦。

    就着聂涛起头的底稿话题,于莎莎接棒第二个笑话。

    “前一阵,我和在“四大”做会计师的大学同学吃了顿饭,这个笑话故事就是她说给我听的,真假就不得而知了。她说美国监狱现在的新趋势,就是组织狱中的犯人学习,有学习编程,还有的学习会计知识,课程五花八门。臭名昭著的圣昆廷州立监狱,典狱长曾经非常骄傲地对采访他的记者说:“从前67%出狱的犯人都会二进宫。但是,在监狱学过做审计底稿的囚犯,没有再返回监狱的情况发生。”最后还是一个刚出狱不久的囚犯道明了真相,他心有余悸地说:“太可怕了,我情愿在外面饿死,也不想再进去做审计底稿了。”

    第二个笑话又是爆笑全场。

    每位从业多年的AUDIT(中文译音:奥迪特,意为审计人员)都有一肚子的苦水,苦日子过多了,必须学会苦中作乐的自我调剂,不然肯定难以支撑下去。

    每一位资深奥迪特果然都是妥妥的段子手。

    林羽静是从另一家事务所跳槽过来的,她开始跟大家回忆人生的第一次审计:“我第一次审计就碰到了一家农业集团公司。农业?你们能想象的出来吗?我去的第二天,就被派去猪圈盘点一大群猪,但是猪又会跑来跑去,不会老老实实呆在那,于是我就想啊,数过的猪就把猪尾巴打个结,后来实际操作起来不太方便,我又决定点完一头猪,在猪尾巴上栓根红布条……”

    大家都迅速脑补出了一幅画面:满猪圈甩着红布条的猪,那画面该多美啊!

    她的故事还没说完,大家有的捧腹大笑,有的已经笑倒在办公桌上。

    说到数猪,大家的槽点一下子多了起来。

    做为一名资深的奥迪特,都还数过啥?

    大家畅所欲言:有人说,他去医药公司数过蚯蚓,因为蚯蚓是一味中药,是做药的原材料;又有人说,去新能源公司盘点原材料,而原材料就是一座垃圾山;还有人说,去过医疗器材公司数过尿壶;生物医药公司数过艾滋病病毒血清……

    听上去非常高大上的IPO审计师,个中的艰苦心酸程度,外行人是不会懂的。

    在这三周里,这对分隔两地的苦命情侣,基本以微信的方式交流。知道她重任在身,时间宝贵,难得赵景宸才会给她打上一电话,时间也精确地控制在五分钟以内。

    每天,赵景宸都会给唐以微发信息,早中晚三次,雷打不动。他的信息,无外乎是关心和叮咛。

    “早安,一日之计在于晨,工作再忙,也别忘了吃早餐。”

    “丫头,吃过午饭了吗?感觉疲惫就打个小盹。”

    “尽量早点休息,女孩子有熊猫眼就不漂亮了。”

    “以微,我现在躺在你家的沙发上,我在想……女主人什么时候回来?”

    ……

    对于他的信息,如果刚好看到,唐以微也会回给他一两条。如果忙的天昏地暗,忘了看手机,等到再察觉,往往已是两三小时之后。

    第十七天,赵景宸发来,“女孩,别走的太快,等一等灵魂。”

    看着这条消息,唐以微憔悴的脸上滑过一丝微笑,这是印第安人的一句谚语,她读过,也明了其中的含义。

    第十八天,赵景宸发来,“以微,阳台上的茉莉花开了,香气四溢,我在等你回来。”

    读着这条消息,唐以微有点恍惚,她想到了一千多年前的某位古人的家书,“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是一位夫君写给久别的夫人的家书。

    夫君,夫人……

    唐以微的脸控制不住的热了起来。

    三天后,约定的三周时间如约而至。

    十个人、二十一天的努力和拼搏,终于有了可喜的回报,审计工作圆满划上了一个句号。

    夕阳余晖下,三周前的那辆商务车,已早早停在办公楼前等待他们。

    一行人小脸蜡黄,步履虚浮地走出奋战了三周的办公楼。

    排队上车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天边的那一轮残阳,每个人都深切地感受到,此时此刻的自己,就像那一轮残阳。

    尚源的董事长本打算请一行人晚餐,远在锡城的陶静茹也打算为他们接风,所有人都选择了拒绝,不约而同地说出:“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回家睡觉。”

    想想也挺心酸。

    一行人在事务所门口就地解散,离开家三星期了,大家都默契地选择回家,与家人团聚,享受十天超长假期。

    唐以微刚打开家门,就听到厨房里老大的动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