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慢慢升起的旭日中，北京迎来了早高峰时段。

    西装革履的金融人手提拉杆箱或是印着“荣大印务”的文件袋，从全国各地汇集到金融街富凯大厦A座的证监会行政受理处。

    即便这一年来IPO过会如此低迷，上午九点半，富凯大厦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唐以微提前预定的酒店距离富凯大厦非常近，只需步行五分钟就到，所以她来的算比较早的。即便如此，她也已经排在队伍的中段了。

    排队等待的过程中，为了打发时间，唐以微有心统计了一下，现场有近八成的公司选择了这家“荣大印务”。

    一份上市文件动辄1500多页，带火了“荣大印务”这家小小的打印店。

    她笑着摇了摇头，以这个发展势头，也许过两年，在证券市场就能看的“荣大印务”的身影了。

    宸昆科技的申报材料没有寻求外援，全程由她负责准备，三个打字员级别的文员配合她，历时四个月才完成。

    这次来，她也提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随身的两个特大号拉杆箱里，不仅是所有的申报材料，各类证件公章，还有一台小型打印机，以及两包A4纸。

    只有到过现场的人才会知道，带一台打印机是多么的有必要了。

    早上第一批递交材料，或者已经参加完今天第一批发审会的发行人和保代陆续从门口走出。

    一位西装英挺的保代（保荐代表人）面露忧色，快步走过唐以微身旁时，她听到他在小声抱怨：“审核员们太认真了，给我们的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差点虚脱。”

    别看投行的人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在IPO审核时，被审核员狂虐是家常便饭。

    本来就忐忑和紧张，听到这么负能量的话，唐以微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这次和她一起来证监会递交材料的证券保代有两位，其中一位名叫吴浩然，十年资深保代。以前她做IPO审计的时候，也跟他有过多次合作。

    本来他还尚能勉强跟唐以微开开玩笑，说什么金融圈的鄙视链。

    “证监会＞高盛摩根＞外资合资＞内资大券商＞中小券商。我们中小券商可怜啊，落在了鄙视链的最底端。北京还有办公区鄙视链，英蓝国际＞LG双子座……”

    玩笑话说到一半，那位同行的话飘进他耳朵，吴浩然的话匣子此打住，玩笑再也开不下去了。

    大家都被紧张的气氛笼罩。

    终于轮到宸昆科技进去递交材料了。

    由唐以微亲自督办，又反反复复检查了不下十遍，宸昆科技的申请材料果然没被挑出什么大毛病。除了两个新出的文件格式要求，需要稍加改动。

    随身带来的打印机果然派上了大用场。

    材料递交完毕后，唐以微和保代都长舒一口气。

    递交的过程中，唐以微看到，很多公司不是被打回去要求重做，就是在现场手忙脚乱的补救。能一次成功的公司，少之又少。

    结束后乘坐电梯上楼。

    今天的富凯大厦A座11楼——证监会发行部，注定是热闹的。

    刚出电梯，唐以微就看到，又一位保代在被预审员狂虐。

    西装笔挺的三尺男儿，却被比他个子矮许多的预审员批评的头都抬不起来，只能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其实也不能指责预审员严苛。事情的起因是申报材料居然出现张冠李戴，如此不严肃，预审员当然很生气。

    虽说搞错文件这种事情，肯定是项目组小朋友犯的错，但是保代既然拿了百万年薪和几十万签字费，挨板子肯定是首当其冲。

    吴浩然边走边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申报材料怎么也会被掉包？”

    另一位保代苏琅小声调侃道：“可能项目组成员突发帕金森综合症，手抖了。”

    吴浩然也接了一茬，“项目组成员加班过度，可能脑袋磕键盘上了。”

    苏琅再接再厉，“可能这位保代抢了项目组某个成员的女朋友，遭黑手了。”

    唐以微捂着嘴笑，原来觉得审计奥迪特是段子手，现在看来应该让贤给保代。

    其实距离宸昆科技的发审环节为时尚早，他们上来也只是想了解一下证监会最新动态，好提前准备。

    只是看眼前的形势，宸昆科技IPO依然不容乐观。

    ***

    三天后，唐以微踏上归程。

    因为机票紧张，最后搭乘了一趟红眼航班。

    飞机停靠在硕放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一点了。

    时间固然是晚了点，只是于公于私CEO都觉得他必须亲自去接机。

    一上车，虽然感觉有些疲倦，唐以微还是赶紧跟CEO细数这几天在北京的工作情况。

    公和私她自然是分得清的。

    只是说了没几句，赵景宸就打断她，“现在是下班时间，工作的事情，到公司再说。”

    既然不让汇报工作，唐以微的精神一下子垮了下来，于是靠着柔软的椅背昏昏欲睡。

    “走了一个星期了，有没有想我？”赵景宸眼睛专注地盯着夜色中的前方，悄悄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直到与他十指交缠，唐以微才发现，自己的手原来好冷。他的掌心宽大、触感温热有力，虽然已经握过无数次，依然能让她心口变得柔软。

    她睁开眼睛回答他：“不想。”

    赵景宸的一腔热忱被受到沉重打击，感觉心碎成了一瓣一瓣，他不满地抗议：“这不公平，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怎么可以不想我？”

    他这抗议如果让外人听到的话，铁定觉得幼稚。

    只是情话总是幼稚的。

    唐以微笑了笑，淡淡回应：“哪用刻意去想，你无时无刻不存在于我的潜意识里，赶都赶不走。”

    赵景宸从片刻前的嗔怒转为欣喜。

    小妮子脸皮薄，从来不好意思跟他讲甜言蜜语的情话。而这句非常规情话，在他眼里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赵景宸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要被小妮子吃的死死的了。

    但是……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嘛。

    回到家洗完澡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唐以微吹干头发后，靠在床头，随手拿起床头柜的ipad看新闻。

    “不看了，时间不早了。”赵景宸把ipad从她手里抽走，“早点休息。”

    “好烦。”唐以微软软地枕在他肩膀上，“一点把握都没有。”她知道，自己还是太在意公司IPO这件事了，才会如此患得患失。

    她说的没头没脑，但赵景宸明白这话的意思。

    “不准想了，距离出结果反正还早，暂且先放一边。”赵景宸伸手捏捏她的下巴，一个星期没摸到，手感似乎更小巧了，“我怎么觉得你瘦了。”

    “帝都又不是缺衣少食的贫困山区，哪那么容易瘦。”唐以微眨眨眼睛反驳。

    赵景宸转过身，和她额头相抵，手指捏上她的腰，“我来量量看，有没有瘦？”

    唐以微向来最怕痒痒，忍不住咯咯直笑，在他怀里蹭来蹭去，闪躲间倒在了软软的大床上。

    赵景宸顺势压上去，俯首亲上那娇嫩柔软的唇瓣。

    滋味如此美好，忍不住就想要更多。

    “刚刚不是说早点休息吗？”唐以微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眼底有揶揄的笑意。

    赵景宸的声音暗哑，眼中情潮氤氲，“明天是休息日。”

    那天晚上，赵景宸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小妮子，何为“小别胜新婚”……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明天是休息日，可以赖床，想赖到什么时候都行。

    ***

    拿人家的手软。

    吴浩然所属的券商收了宸昆科技过千万的保荐费。吴浩然自然只能作为宸昆这个案子的负责人长期发配在北京了。

    他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跑证监会11楼，不断死皮赖脸询问预审员，有没有看材料？材料里有没有问题？

    一旦预审员从上报的材料里找出一个瑕疵，吴浩然马上就会把问题反馈到唐以微那。然后唐以微就是几天的加班加点，再把修改好的材料递上去。

    那种感觉，有点像古代往京城递折子。

    按目前证监会的正常节奏，唐以微预测，发审会怎么也要过了春节以后才会开。

    最终结果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元旦过后没多久，距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吴浩然就从北京传来了好消息。因为最近证监会IPO节奏加快，宸昆科技进入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环节——

    发审会。

    时间定着五天后的上午九点。

    这就意味着，投行大批人马和公司最高领导马上就要进京。

    所有人的神经开始高度紧张。

    五天后的上午8点15分，唐以微和赵景宸及部分公司高管、投行的几个保荐人代表提前半小时来到会场外等候。

    一楼右手边的一间会议室，就是开发审会的地方，也是宣判宸昆科技IPO生与死的法庭。

    不到8点30分，两名预审员、7名委员、发行处工作人员也都陆续到场。参会人员一律深色西装，领带打的一丝不苟。

    离会议正式开始还有15分钟，委员们继续翻看初审报告、招股书和工作底稿。

    唐以微早已提前做过功课，7名委员中，3名来自国内外知名会计师事务所；1名来自声名赫赫的大牌律师事务所；1名来自证监会系统；1名来自国家部委系统。

    都是万里挑一的权威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