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厅出来，雪已经停了。

    只是一场小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地面上甚至没有积雪，只留下一片斑驳的湿润，看上去脏兮兮的。天气晦暗而潮湿，黑沉沉的夜色笼罩下来，正如谢南园此刻的心情。

    吃饭时她还努力敷衍陆开颜几句，此刻却忽然提不起那样的心情，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家。

    陆开颜一直在低头看手机，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直到洗完澡出来，她躺进温暖的被窝里，手习惯性地往谢南园那边摸，却被对方干脆地躲开了。

    “老婆？”陆开颜转过身对着谢南园的方向，手再次伸过去，暗示的意味十足。这段时间谢南园很忙很累，陆开颜看在眼里，当然也很体恤她，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

    但今天是情人节。

    陆开颜认为，两人在这件事情上是有默契的。

    这一次，谢南园直接拍开了她的手，又往旁边挪了挪，保持距离的意思非常明显。

    “你怎么了？”两次被拒绝，陆开颜也不高兴了，坐起来问。她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只是原本的期待落空，难免有些扫兴，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而且她还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困了。”谢南园含糊地应了一句，翻了个身背对着陆开颜，并随手将被子拉高，挡住了她看过来的视线。

    谢南园这个人，平时看着脾气很好，在某些小地方却意外的固执坚持。她这个样子，陆开颜就知道今晚是别想了，只能重新躺了下来，一边小声嘀咕，“这又是谁惹你了，火气这么大？”

    平时她也会说这种话，谢南园一向都是当做没听到，今天却觉得格外地难以忍受。事实上，跟陆开颜处在同一个空间里，还要保持表面的平静，就已经耗尽了谢南园所有的力气。

    她裹紧被子，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这种拒绝交流的姿态，陆开颜也是熟悉的，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老实地闭嘴，想了想故意道，“行吧，不吵你了，你睡吧，我去把今晚的直播补上。”

    谢南园还是没有说话，陆开颜就下床穿上鞋，到书房去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寂静，过了一会儿，谢南园才翻过身来，平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这种状态究竟算什么。

    按理说，她应该在看到那瓶香水的瞬间，就直接把它扔到陆开颜脸上，告诉她两人完蛋了，然后快刀斩乱麻地分手，结束这段算不上光彩的关系。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陆开颜把她当成另一个人的替身，她就傻乎乎的被人骗了两年；凭什么现在江似月回来了，她就要把陆开颜身边的位置让出来，祝她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萦绕在谢南园心头的，除了痛苦、难堪，还有满满的不甘心。

    所以明知道继续下去只会显得既可悲又可笑，但在那一瞬间，她依旧本能地选择了装作若无其事。

    不就是佯装深情、粉饰太平吗？

    她也可以做得很好。

    ……

    万达广场五楼，星光ktv。

    成年人的同学聚会，当然不可能吃顿饭就结束了，但去别的地方也不合适，这里就刚好。半生不熟的关系在一顿饭之后拉近了许多，再喝喝酒唱唱歌，场子就更热络了。

    在这样的聚会里，江似月从来都是中心人物。

    不过现在，大家在讨论的却是陆开颜。因为她是参加同学聚会的人中，唯一一个拒绝跟第二摊，直接起身离开的。在已经习惯了场面应酬的成年人世界里，显得尤为潇洒。

    而被抛下的人们，似乎也并没有见怪的意思。

    江似月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不由生出几分好奇，试探着问，“大家难得见面，陆开颜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哈哈，没办法，她有门禁的。”有同学笑着说。

    “对对对，妻管严！”众人纷纷附和。

    “毕竟今天是情人节嘛！”一个男生举着酒杯感慨，“有了对象又还没结婚的人，这种节日总是看得很重的，和我们不一样。”

    结了婚，成了家，个人的空间就被压缩到无限小，虽然还没到三十岁，但是这位男同学已经提前感受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压力，下了班总要想方设法在外面消磨一些时间，不愿意回家，所以这句话说得十分真心。

    “是吗？”江似月更惊讶了，“陆开颜有对象了，是个什么样的人？”

    提到这个，其他人反而不好多说了。

    谁不知道陆开颜上高中的时候喜欢的人是江似月？虽说过去了近十年，早就是陈年往事，但这个话题毕竟还是有些敏感。于是大家都打着哈哈，说自己不清楚。

    但这话别人能说，小高和小陈就不能说了。

    见江似月的视线看过来，小陈还好，小高就有些顶不住，含糊地说，“是个医生。”

    然后慌慌张张地转开了话题。

    江似月眸光微转，将这几分异样的态度收入眼底，却也没有继续追问，笑着说起了别的。虽然没有想到那个当年总是傻乎乎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家伙也有了对象，但是总归江似月对她并不在意，虽然意外，但也不必深究。

    只是这个念头才刚闪过，就听一位同学突然笑道，“你们这回可猜错了，陆开颜没去约会，刚开了直播。”

    有人惊讶，有人不信，纷纷拿出手机查看。

    “直播？”江似月见状，好奇地问。

    她高中之后就出国留学，三次元充实到没有太多的时间消耗在网络上，对于国内新兴的这些职业，虽然知道，却不甚了了。但即使如此，她也知道这个职业很有发展前景，所以有些意外于陆开颜居然跟上了这一波潮流。

    这时听其他人说起，才知道陆开颜居然是k站的签约主播，正儿八经靠这一行吃饭的。而且听其他人的语气，应该还做得不错，有几个同学提起来时语气难掩酸意，却又不敢说得太明白，很明显有所顾忌。

    意识到这一点，江似月就拿出手机，笑着道，“我刚回国，很多软件都没有装。你们说的直播平台是哪个，我也给老同学点个关注，贡献一点数据。”

    “哈哈哈，陆开颜可不需要你帮她做数据。”一个热心的同学凑过来，指点着江似月下载了k站的app，搜索陆开颜的主播id“使我不得开心颜”，“就是这个。”

    看到页面上的数据，江似月眼睫轻轻扇了扇，掩住眸底的讶色。

    陆开颜在这个平台上，竟然有三百多万的粉丝。虽然比不得那些头部up，但这个数据依旧好得出乎江似月的预料。

    当时不暇多看，她很快收起手机，继续跟人交谈。

    但等同学聚会结束，回家的路上，江似月就再次打开k站，看起了直播。

    陆开颜的分组是唱见，她化了妆，换了一条lo裙，头发扎成两条辫子搭在胸前，估计开了美颜滤镜，看起来十分可爱。直播的标题是“温柔哄睡”，她这副打扮，坐在镜头前低声哼歌的样子，确实也称得上人美歌甜。

    江似月觉得自己重新认识了陆开颜这个人。

    老实说，江似月对高中时期的陆开颜印象并不好。

    在那时的江似月看来，陆开颜就像一只没有进化完全的傻孢子，整日里上蹿下跳，没个人样，土得要命。这样的人，按理说应该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可是陆开颜偏偏喜欢她，为了吸引她的视线，几乎每天都在做蠢事，让江似月烦不胜烦。

    之前见面时看到穿着得体，性情爽朗、落落大方的陆开颜，她已经很惊讶了，颇有“女大十八变”的感慨。如果十年前，陆开颜是这个样子，江似月纵然不会喜欢她，也不会那么厌烦。

    而陆开颜工作时的样子，跟私底下比，又仿佛变了个人。

    看到这样的她，江似月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她现在说起来是留学归国、风光无限，可是这年头，海归的身份已经不像十几年前那样带着光环，人人追捧了，反而要重新适应国内的环境和氛围，从头起步。而她原本看不起的陆开颜，却在这个光鲜亮丽的行业里，做得有声有色。

    这样想着，江似月关掉直播，打开微信，找到一个消息灵通、喜欢八卦的同学，不着痕迹地打听起了陆开颜的事。

    陆开颜自己的事，从来不认为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所以知道的人也多。江似月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到了，她是在大学期间，直播刚刚兴起时就踏入了这个行业，顺顺当当做到现在，也就积累起了这么多的粉丝和人气。

    在所有同学之中，她算是发展得相当不错的，就连这一次的同学聚会，所有开销也都是她出的。

    难怪大家对她那么客气，就算调侃也都是善意的，没有人说一句酸话。

    “我们私底下都在说呢，她这么大方，一定是看似月你的面子。”同学说，“谁不知道以前陆开颜就老是追着你跑，知道你回国，当然要有所表示。”

    江似月立刻笑着反驳，“别胡说。她已经有对象了，说这种话会给人家惹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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