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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滴水成冰的夜, 马蹄声嗒嗒响彻空无一人的巷道。

    崔寻芳没准备勒索钱财,他只欲寻仇。

    收买钱厨娘买菜的那家摊贩,晚上小院吃了饭, 人人都失了知觉。

    火起得无声无息,有人闯入也不知。直到火势大了, 惊动了外头的人。金凤醒的很快, 她身在外间,距离火势最猛的里头有段距离, 因此不曾烧伤, 她第一反应就是闯进里间去救陈柔,可是突然横梁折断, 她被砸晕在地, 跟着木几倒下来压住她左肩。

    无人遇难, 可最要紧的是, 陈姑娘不见了。

    金凤醒转后,就陷入巨大的震惊和沉痛之中。

    没人比她更清楚,如今的陈姑娘有多么脆弱。

    她在保胎,卧床不得行走, 日日要烧艾, 要吃许多许多的补药。本就摔了一回,能保住孩子已是万幸, 她多小心啊, 连睡梦中翻个身都怕压着肚子。官人再如何爱惜孩子,亦不若陈姑娘之万一, 她是孩子生母, 孩子在她腹中, 她焉能不在意, 焉能不仔细?

    可如今,起了火,她失了踪。

    那丧心病狂的恶人,岂会怜惜。

    任何一点伤害,都有可能让她一尸两命。

    金凤自责,痛心,害怕,担忧,她根本不配躺着,她怎么能好好的坐在这里。陈姑娘失了踪迹,不知死活,她岂能安然躺在这养伤,她恨不得就此撞柱而死以偿失职之过。

    可她还不能死,她要熬着,忍着,挺着,等得到陈姑娘的消息,要知道她是否安然无恙,要知道她究竟在哪里。

    一匹枣红色骏马奔驰进窄巷。冷风灌入喉腔,刺得喉咙生疼。

    他连每一个呼吸都是痛的。

    他速度极快,比身后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更快。

    没人比他更急切了。

    这困厄,这劫难,因他而起。

    这一切原不该发生。至少不应发生在她身上。

    因她有孕,因他盼这个孩子,所以世人都知拿她母子来戳他是最痛。

    街巷无人,这一片荒芜已久。

    前头那间破屋年久失修,因发生过凶案,满门皆死,这些年无人敢靠近此地,更无人敢居住在那间屋。

    外头隐约几个人影,似被马蹄声惊着,呼喝着什么,正欲四处逃窜。

    赵晋的人行动很快,等他踢开那扇破口踏入,身后的侍卫便无声无息钳制住了院前那几个汉子。

    赵晋一步不停,朝院中去。

    隐约一声女人的惨叫,特别低,特别细小。

    像被人堵着嘴,耐不住那疼,从气管里发出沉闷的一声呜咽。

    后面郭子胜赶到了,连滚带爬地从马上溜下来跟进去。

    赵晋脚步停在屋门前,原来人到最恐惧的一刻,当真会迟钝,会大脑空白。

    他手停在门板上,甚至一时忘了要如何将门推开。

    “啪”地一声脆响,伴着男人的笑骂声。

    女人只是呜咽,她连个句子、连个字都吐不出。

    床架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在这寂静的夜里,刺耳极了。

    郭子胜顿了顿 ,见赵晋垂着眼,这一瞬像是傻了一般。他来不及问询,急速踢开了屋门。

    赵晋的视线很缓慢,一点点的顺着地上丢着的一件袄裙、棉被,朝上看去。

    她是什么模样,看不清。

    她被一个男人的身影遮住,只见一条极白极嫩的腿垂在床沿上。

    他爱她柔媚,爱她小巧的脚丫,每一寸每一毫,他都曾细细抚过。

    这一刻,那腿有点陌生。

    上头有两条鞭痕,纵横交错。

    郭子胜惊住,不敢再朝内看。

    崔寻芳这才知道人来,他回转头,瞧见赵晋,一瞬瞳孔猛缩,有些害怕。

    可很快,他就换了副模样,勾唇笑了。

    他从床上跳下来,将手里的鞭子扬起,拿给赵晋瞧,“哟,来得真快,你赶巧了,正到了最精彩的时候呢。赵官人,你这外房皮肤真细嫩啊,摸一把,滑不溜手,哎哟,可稀罕死我了。”

    赵晋默然跨步入内。

    崔寻芳握紧鞭子,朝后退了一步。

    赵晋没理会他,走到那破败的架子床前,解下袍子盖在柔儿身上。

    她闭上眼,不绝的泪珠一串串往下淌。

    他俯下身来,解开她嘴上堵着的布条。然后伸出手,将她拥住,缓缓抱起来。

    崔寻芳阴笑道:“哎哟,赵官人也会心疼人呐?小娘皮身上细腻,抽几鞭子,直冒血,白的红的,好看吧?”

    赵晋垂着眼,一言不发。

    郭子胜招手叫人上前,按住了崔寻芳。

    崔寻芳知道自己走不脱,从他决心掳走陈柔那一刻,就已经预知结果。

    可他不后悔,只要能戳疼了赵晋,哪怕他死,也觉得值。

    只是有点可惜,还没来得及做出更精彩的事呢。

    要能有赵晋的儿子做垫背好了,最终最终,还是因他没忍住贪色,耽搁了最要紧的。不过……也够了!瞧赵晋这模样,失魂落魄,他没赌错啊,他没赌错!

    他狂笑着,被人打了一掌踢了几脚,满嘴是血,仍笑个不绝。

    赵晋怀抱陈柔,一步步从院落中走出来。

    福喜上前,提着灯照来。

    赵晋抱着人,蒙在袍子里,只露出一只坏掉的袖子。

    她衣裳应是被人撕烂的,丝丝缕缕挂在身上。没全破,却也不能见人。

    双足是赤着的,没有穿鞋。

    裙子卷起一小块,小腿上一道鞭痕十分醒目。

    福喜只瞧了一眼就心惊,再也不敢多瞧。

    赵晋停在马前,他踯躅了。

    此刻的她,如何乘马?太过颠簸,怕她受不住。

    袍子底下滴滴答答,一阵湿涌。

    柔儿掀开染泪的长睫,蹙眉说:“孩子……”

    赵晋浑噩地垂下头来望着她,好像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仍在流泪,她并不想哭,不想软弱,可她忍不住,眼泪不受控。

    她哑着嗓子又说:“孩子……”

    那一团贴附在她身上,以她血肉铸成的东西,仿佛正在推开她,从她体内剥离。

    她甚至听见液体流淌的声音,听见生命无声的嚎叫。

    赵晋怔了下,转瞬,才震惊地低下头。

    他的手,他脚底的石板路上。

    滴滴答答,艳红的血。

    他双目赤红,抱着她的手在疯狂的发颤。

    福喜急道:“爷,送药堂,附近就有个药堂!”

    赵晋像被人从梦中惊醒,他飞速转身,紧紧抱着她,翻上马背冲了出去。

    顾不上了。颠不颠簸。

    顾不上了,要惩罚谁,要让谁付出代价。

    他的心是空的,这一瞬什么都没法去想。

    适才看见了什么,经过什么,心底如何挣扎,都忘了,一点也忆不起。

    他得救她,得救他们的骨肉。

    要她活着,要她的孩子活着。

    活着,就这么卑微的愿望啊。

    活着就这么难。那年大涝,庄稼颗粒无收,娘亲病了,嫂子在孕中,她偷偷省下口粮,塞到嫂子碗里。她背着人,饿的肚子骨碌碌的响,那时她向上天祈愿,说只要有人能给她和家人一口饭吃,她愿为那人肝脑涂地,做什么都行。

    那时她只想活着,想自己和家人能活下去而已。

    后来,后来那个拯救了她的人,当真出现了。

    听说省城一个大商人要找个阴命女人生孩子。天大的好事落在她头上,她濒死的家人终于能活下来。

    她盼着新生,盼着还愿。

    初见时,她在灯下挑起眼帘,瞧见他,把那个男人的影子烙在心里。

    她告诉自己,这是她的恩人,她余生的一切,都将属于他,她只能用自己尚嫌稚嫩的身体去报答,用她一腔热忱和真心报答。

    她想对他好。

    知恩图报,不过是这么简单纯粹的人之常情。

    可人的贪欲,当真说不准。哪怕是她这么单纯质朴的姑娘,也会被近在眼前的诱惑迷失了本心。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言行里也掺了假?

    从什么时候起,她也不再纯粹了?

    赵晋紧紧抱着她,他那条左臂伤后一直不大使得上力,但他抱她抱得很紧,很稳,即便他此刻栽倒、滑下马去,也一定能用这条伤臂裹住她将她护着。

    他勒紧缰绳,一瞬都不放松。

    转角马蹄打滑,驱使马匹的力量太大,速度太快了。

    福喜跟不上,眼看赵晋纵马的身影越来越远,他大声朝那背影道:“西边第二条街第四家!平安药堂!”

    他不确定赵晋有没有听清楚。他的声音混在响亮的啼声中,听来却是空落落的。

    他见过很多残忍的事,也亲手做过不少。虽然他还年轻,但赵晋身边的人,没人手上不沾血。

    可这并不妨碍他,觉得适才瞧见的那抹殷红可怖。

    没人比他更清楚赵晋多盼这个孩子。

    若是出了意外,若是没了……他不敢想,赵晋会做出什么。

    三姨娘故去那年,赵宅死了多少人。

    二姨娘想害陈姑娘的肚子,最后自缢而亡,回报官人的时候,他连眼都没眨,吩咐将尸身随意埋了,仿佛自幼相伴的情分也不过是烟云一场,根本不值得在意。

    赵晋从来没有觉得,有一条街是这样漫长。

    耳畔疾呼的风,伴着踏在地面上沉重的马蹄声响,嘈嘈杂杂,盖不住心跳的鼓噪。

    怀里的人是那么安静,安静得没发出任何声息。

    她乖巧的伏在他怀中,一如往昔,乖得像只黏人的猫,倚靠在他身上,柔软而纤细。

    他曾喟叹姑娘的服顺体贴,喜欢她的温柔小意。跟跋扈的四姨娘、无趣的大姨娘、太妖媚的花娘子等人相比,她纯情可人,像朵清新的沾着露珠的野草,他尝腻了那些或名贵或冶艳的品种,偶然一试这等不加修饰的鲜活,也觉野趣十足,新鲜甘美。

    热闹的日子过倦,一时兴起,试试小院双依影,对窗话家常,烟火气十足的日子,他也能过上一阵,待心里头那些烦乱事了了,就觉得无趣起来。他近来又开始流连欢场,已经有几日不曾步入她的院子。

    这一刻他的心情是什么。

    太复杂,无法言说。

    转过弯,他终于看见那药堂招摇的旗。

    他抱着人滚下马,——脚步踉跄,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支撑才没有跌倒,他抱着她,靠近药堂大门。

    身后的侍从终于赶上来,将门拍得山响。

    里头的人慢慢吞吞,喝骂:“谁啊,大半夜让不让人睡觉?”

    门刚被从内打开一条小缝,外头那些凶神恶煞的侍从就撞开了门。

    开门的不过是个守屋子的小伙计,一瞧眼前这黑压压一片人,和面色阴沉的赵晋,吓得腿直打颤。

    福喜喘着道:“烦请你,喊你们大夫起来,替我家奶奶瞧瞧。”

    很快,那郎中趿着鞋到了。

    赵晋将人放在对着门的椅子上,站在她面前替她遮住拂过来的北风。

    郎中一瞧她裙摆,就知是怎么了。

    他有点为难:“这,该请个稳婆过来,夫人与小可男女有别,小可看不了这……”

    “诊脉。”赵晋一直未吭声,骤然开口,声音又沉又哑。

    郎中没听清,疑惑地抬起头,福喜上前,一脚踢在郎中膝弯,“叫你诊脉,废什么话?快给她看看,叫你看你就看!”

    福喜说完,又朝身后一个侍从打眼色,示意去请稳婆。

    郎中吓得不轻,白着脸握住柔儿的手,他蹙眉按了一会儿,又朝下瞧她血染的裙子,哆哆嗦嗦道:“夫人要生产了,只怕、只怕等不得……”

    等不得稳婆过来。

    赵晋知道。

    他知道,那个她拼命想要保住、想多留在肚子里几天的孩子,此刻就必须出来。

    保不住了……

    不足月,诞下来,是生是死,谁说得清?

    “劈一块地方出来,你有婆娘么,接生,现在,就在这儿。”

    他下令,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

    郎中跪地道:“这位爷,小可、小可没接过生,小可不敢保。不过,不过小可可先替这位夫人施针,先止住血。夫人这模样脱力,只怕……生不出来,小可有个法子,针施在痛穴,把她……激醒过来,然后用以续力之药……就是、许是有点伤身体……”

    关键时刻激发力量,必然是虎狼之药。

    痛穴施针,一向是牢狱酷刑,八尺汉子都受不住,要用在这么弱小柔软的她身上吗?

    可是,除此外,还有旁的法子?

    任她这么流血,等血流干……

    任那孩子憋死在母体,她也活不成。

    赵晋两手在袖底攥成拳,启唇,吐出一字,“可。”

    郎中连滚带爬去喊人来,很快辟出一块地,——不过就是在厅中竖了个屏风。

    人影映在屏风上。

    唯瞧不出她的轮廓。

    她躺在那,脸色苍白,十分安静。

    她早就晕去了。

    移开袍子,郎中夫妇瞧见她身上的伤,手都颤了。

    什么人对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下得去这种手。

    她肚兜都破了,上衣遮不住私隐。裙子勉强还完整,亵裤也是整齐的。可推开裙子,还是瞧见腿上有伤。

    数一数,七道鞭痕。

    七条鲜明的印子。

    这么细软的身段,这么娇美的人,怎么有人狠得下心肠,这样待她。

    郎中不敢多瞧,给柔儿盖着衣袍,先行施针止血。

    泥炉上小伙计在熬药,以往外头的药如何敢入她口,可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根本没选择。

    药端过来,不等赵晋吩咐,就有个侍从上前试饮了一口。

    非常苦,非常烫,侍从脸色狰狞,朝他点了点头。

    无毒,可用。

    那苦又烫的药,被灌入她娇嫩的嗓子。

    她好像呛了一下,微微咳了声。

    赵晋攥紧拳头,紧紧盯着屏风上的影子,好像瞥见一丛青丝微动。

    她醒了,但意识是模糊的,睁开眼,双瞳没有焦距。

    郎中狠下心肠,刺入第一根痛针。

    柔儿手臂下意识一缩,睁大眼睛发出一声呜咽。

    赵晋靠近屏风,他瞧见一个侧脸从枕上仰起又落下。

    像被捉到岸上的鱼,跳跃摆尾。

    他想象了一下那痛度,没有想完,就听里头又传出一声。

    呼声频密起来。

    郎中不敢再留在里面,躬身溜出来,道:“夫人发动了,就要生产,爷……敢问若是有个急情,留、留大人?还是……”

    赵晋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盼着这孩子平安落地。这样凶险的状况,他想都不敢想。

    里头的人揪住身上的被子,挣得一头汗。她疼得不行,太痛太痛了。

    她不知道该喊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知道孩子正在挣扎着朝外走,像是要将她肚子破开。

    “爷、爷?还请您示下,情况凶险、实在凶险……”

    赵晋抿着唇,他不想答这样的问题。

    他想要个孩子,但没想过这孩子的生命要拿它母亲的性命去换。

    陈柔才十七,好日子一天都没过过。

    她就死在这里,像具被用完就弃的躯壳?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是个年轻美好的女孩子。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个跟他有血脉牵连的骨肉,想自己的抱负和理想有人承继。想要这世上有一个值得他用心爱护的人。想要一个解他苦闷的伴、一个能带给他希望的种子。

    为此他不惜任何代价。

    谁挡路,谁就该死。

    可若是,这个人,是孩子的母亲?

    在他眼睁睁瞧着她是怎样痛楚挣扎,在她因他而被伤害过后,他该如何说出“保小”这两个字。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外头涌进来几个人,不知从哪找到个年迈妇人,急匆匆就到了。

    侍从低声道:“这稳婆匆忙寻的,不知手艺如何。”

    总比没有好。

    赵晋默许。稳婆匆匆洗了手,走到屏风后。

    “哎哟这是怎么,这姑娘这是受了多大的罪哟,哪里来的王八蛋,这样待人家。这孩子斜着的,这是难产,难产了!赶紧,还怔着?给我拿把剪刀,去备热水,拿纱布,越多越好!快啊。”

    听到拿剪刀,赵晋下意识地攥了下袖子。

    那婆子给柔儿擦汗,又喂给她水,还跟她说话,“外头那些个人,哪个是你男人?你这伤他打得?这么个畜生,你拼死给他生孩子,可不值当!好姑娘,别哭,疼你就嚷,没事儿。”

    柔儿哭得肝肠寸断,疼得脸都扭曲了,可她张嘴说话,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去。

    “大娘……他待我好,不是他弄的……”

    “不是,不是……啊!好疼,好疼,救救孩子,救救我……大娘,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好闺女,你别怕。大娘帮你,帮你啊。”稳婆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她也是女人,知道这一遭多难过。

    孩子不是说生就生的,那是鬼门关前挣命,那是拿女人的命换新生。

    可是男人哪里能体会这苦楚,他们尚还要抱怨,怪女人生的孩子不如他意,怪生得不够多,怪生的不争气。

    这厅里这样冷,外头站得都是人。风呼呼往里灌,那姑娘疼得却是满头汗。

    赵晋没陪过产,他身边没人生过孩子。

    他不知道,场面是这样凄惨。

    他听见陈柔说想活。

    她说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他也不想叫她死。

    过往岁月亦不是虚度。

    他再狠心,也说不出不要她只要孩子的话。

    她这样痛,这样难过,还要替他分辨,不要别人误会他是坏人。

    这姑娘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

    “赵哥!”

    郭子胜带着人到了。

    一声呼唤,赵晋下意识回过头。

    郭子胜吓了一跳,赵晋双目赤红,脸色阴沉得可怖。

    他一时忘了要说什么,怔了一下方道:“赵哥,审完了,怎么处置?”

    处置崔寻芳。

    赵晋闭上眼,心底沉沉叹了一声。

    “卸了手脚,叫他血涸而死。”

    他说出这一句,就再也不言语。

    那郎中听见这几字,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好像被郭子胜一打断,赵晋整个人都从混沌中醒了过来。

    他迈开步子,靠近屏风,脚步没有停留,一路朝里走。

    福喜动了动嘴唇,想劝,但话到唇边,终是一个字都没说。

    赵晋看见榻上躺着的泡在水里一般,汗湿了头发和脸庞的人。

    她苍白得,连唇上都没有血色。

    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不时痛得抽搐一下。

    稳婆掀开被子瞧了一眼,叨唠道:“姑娘,不能睡啊,睡着了,你跟孩子的命都没了。你得醒着,得……”

    她话没说完。

    ——

    赵晋俯身,单膝跪下来,扣住柔儿的肩,噙住了她的唇。

    他亲的很慢,很轻柔。

    一点一点,抿着唇珠,舐着唇瓣。

    他唇是热的,渡她以温。

    他抚她的脸,在她耳畔轻道:“我记得你一直说,要我答应你一件什么。你乖乖的,等过了这关,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不论是什么,我都能应你。你就是要天上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他声音虚幻得像从天际飘来的。

    他不确定陈柔有没有听见。

    “对不住。”

    他垂头,握住她的手,“我说会一辈子护着你,护着孩子,我没做到。柔柔,陈柔,以后……”

    他攥着她的手,没有说下去。

    那郎中恍似终于醒过神,又端了一碗药来,说:“来再灌一碗,再灌一碗就有力气了!”

    他婆娘扶着陈柔,赵晋松开手,瞧他们给她喂药。

    一碗药只灌了一半,她忽然呕出来。

    她半坐起身子,仰头长呼了一声。

    那是怎样的一声,凄厉,痛楚。

    稳婆高呼:“生了,生了,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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