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顿山庄的感观动物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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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鞍

    这天夜里,格蕾丝心里的事很多,没法睡着。他在睡裙外披了件大披风——是他自己用苏菲留下的两条厚裙子拼成的,能将他从头包裹到脚腕。这两片的颜色不太一样,针脚也不整齐,但是很暖和。然后他就去了外面。

    田鼠从修剪整体的灌木里探出一个小脑袋,猫头鹰无声地俯冲下来,钳住它的脖子,田鼠发出“吱”的一声叫唤。

    猫头鹰回到树枝上,用爪子按着它的猎物,尖尖的喙张大了,竟然能将田鼠的脑袋整个包进去。田鼠“吱吱”哀叫,露在外面的身体剧烈挣扎,尾巴乱甩。

    猫头鹰懂得逮到猎物后要一口吞进去,不然它就有逃跑的可能。地面传来响动,猫头鹰机敏地转动耳朵,加快吞咽速度,眨眼将田鼠整个吞进肚里,振翅飞走了。

    格蕾丝看到艾伦.斯顿牵着马从后院出来,同门房说了几句话。门房进屋给他拿了把铁锹,帮他固定在马上,艾伦.斯顿骑上马向山庄外驰去了。

    格蕾丝跑到门房跟前,问他们刚才说了什么。门房支支吾吾。他现在也喊“格蕾丝小姐”了,说:“格蕾丝小姐,艾伦少爷不让告诉别人。”

    “那我去找伯爵,让伯爵来问你。”

    门房发愁地揉自己帽子,“艾伦少爷问……沃德先生被扔到哪片河谷了。”

    这是大河的一条支流,近些年总逢干旱,已经干涸了,露出平坦的河谷。

    不平静的心情和腹部开裂的伤口都是拖累,艾伦.斯顿挖到一半,不得不放下铁锹坐下来休息。

    他给母亲讲的是条顿骑士团与匈牙利国王之间的争斗,最终匈牙利国王赢了。可在后来的条顿骑士团与波兰公爵的争斗中,条顿骑士团得逞了,他们替波兰公爵打跑了普鲁士人,同时也吞占了波兰几乎所有的领地。

    艾伦.斯顿很清楚,阿伦德尔比条顿骑士团更贪婪狡猾,而他和母亲曾像波兰公爵那般天真愚蠢。但他绝不能继续愚蠢下去了,而且他只能靠自己。威廉本来就不赞同这种投机式的联姻,更何况他还在凶险的前线,艾伦.斯顿不允许任何事去分散威廉的精力。他只能自己扛起来。

    艾伦.斯顿将沃德管家的尸体连同包裹在外的床单一起,拖进他花了三个小时才挖出的坑里。填土之前,他默哀了一会儿。那女仆的那些咒骂已经扎进他心里,让他没法念出有关复活的经文。

    他望着那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想了很久,最终唱了一首赞美诗,是沃德管家在他小时候教给他的。之后他填上土,将铁锹重新绑回波琉克斯的背上,骑着马离开了。

    格蕾丝就那样站在路中央,被一身斗篷从头罩到脚,帽檐下露出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艾伦.斯顿竟然畏惧了,勒住马,从上面翻身下来,没有继续往前。

    格蕾丝冲过来,大声质问他:“你把那个混蛋埋进墓地了?你竟然让他和奥丽莎葬在一起!你怎么敢!”

    艾伦.斯顿攥住他挥过来的拳头,本以为已经无知觉的心脏再次抽痛起来。“没有。”他这样简短地为自己辩护。

    格蕾丝恶狠狠地瞪着他,月光很亮,那双碧绿的眼里反着水光,有两大颗泪珠从里面掉出来。艾伦.斯顿的眼睛也湿润了,缓缓放松抓住他手腕的力道,确认他不再要动手,才彻底松开。

    格蕾丝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朝地上啐了一口,“你身上的味道真恶心!”

    艾伦.斯顿微微握紧了拳头,将沾了泥土的指甲藏起来。

    “阿伦德尔不是帮你报仇,他是为自己铲除一块绊脚石,他只是看中父亲留下的财产——”

    格蕾丝奚落他:“父亲?你的哪个父亲?”

    艾伦.斯顿竟然没有被他激怒,反问道:“那威廉呢?你谄媚那个男人的时候想过威廉吗?”他受了伤,但没有伤及要害,并不想从前线撤离。可威廉命令他回家:“替我照顾母亲和格蕾丝。”

    艾伦.斯顿现在已经接受了,格蕾丝对山庄是没有丝毫情分的,这女仆恨他们所有人。但他不能接受格蕾丝已经忘了威廉,他真希望能从这个女仆薄情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悔意。

    格蕾丝说:“是哥哥先不要我的。”

    艾伦.斯顿彻底失望了,牵着马从他身旁经过。

    格蕾丝不依不饶地拽住他:“你还没有说清楚!伯爵帮山庄保住财产,把你推荐进军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做了什么让你这样诋毁他?”

    艾伦.斯顿冷淡地看着他:“那天晚上,不是母亲让你去我的房里。”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个问题艾伦.斯顿想了很久才想到答案:在枫叶林田庄的湖边,故意让他看到,是示威和考验;婚礼那天晚上,则是奖励和补偿。

    “你说清楚!”格蕾丝还在追问。

    这是个很难说清楚的问题,稍一解释就会暴露他心底不伦的念头。但现在他不用纠结了,这女仆执意要犯傻,他没必要拦着。

    可当他拂开格蕾丝的手,看到那惶然的脸色时,再度心生不忍。“就当是为了答应威廉的事。”他在心里这样劝慰自己。

    “给马戴上漂亮的马鞍,只是为了骑起来更威风。”他没有管这女仆能不能听懂,骑上马离开了。

    格蕾丝无助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他在这夜里等了这么久,其实最想问的是威廉在前线有没有受伤。

    当然他心里的问题不止这一个。那位警官告诉他,有人在码头见到过小贩杰瑞。安娜告诉他,出事的那天傍晚,她看到威尔士先生把沃德管家的茶倒掉了。有时候他在镜子里看到穿着漂亮裙子的自己,会因为过于陌生而感到害怕。

    以前他有不懂的事情,可以问威廉;有不喜欢的事情可以告诉苏菲和奥丽莎。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了,他能去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