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饿了。”

    贺群青：“……”

    耳中灌着音乐声，贺群青在椅子上缓缓摆正了一下坐姿。

    陈雨依和蒋提白都看回舞台上，好像刚才跟自己说话的不是他们似的。

    但贺群青自诩年长一些，又是一名合格的社交人，便向蒋提白凑过去了一些，关切的问道：

    “你……你没事吧？”

    贺群青想的当然是之前蒋提白和杨放的赌约，加上自己的肚皮也在咕咕叫，身体年轻，胃口也年轻的感觉叫他现在对蒋提白有些同情。

    蒋提白却像是被舞台上精彩的表演吸引了，没有听见似的。

    贺群青明白这应该是新人匿名的毛病又占上风了，只要对方注意力不在他这，那大概率会被忽略。

    于是贺群青碰了一下蒋提白的手臂，想要提醒一下对方。

    指尖传来的触感却令贺群青一愣，使他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不自觉的，贺群青按住了蒋提白的胳膊。

    冰凉。

    如果不是皮肉还算柔软，这手臂的温度，简直和他现在坐着的折叠椅的金属杆一样凉，和这阴森的场馆里任何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一样的凉。

    这体温着实低的叫贺群青有些吃惊，“你真的没事吧？”

    音乐突然停了。

    贺群青问话的尾音似乎还在空气里，顷刻间，他感觉到数道玩家的视线射向了自己的位置，那些目光虚晃一圈后，竟然没找到具体是谁，很快又收了回去。

    贺群青重新在座位上坐好，第一次觉得匿名这个规则可真好，要是小时候偷酸梅粉的那次有这个能力就好了，一口气能少挨好几顿打。

    可贺群青还是感到有些异样，他再抬头看向舞台上，这一下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演员们不知何时来到了舞台边缘，眼睛全部看着他。

    再一眨眼，贺群青发觉，演员们其实摆着结束的姿势，有跪着的，有站着的，高高低低聚在一起。但此刻，他们不仅确确实实的在看着贺群青的位置，看着贺群青的脸，那一双双眼睛，也没有一下眨动，嘴角还带着僵硬的笑容，像是随着音乐停下，这些“人”彻底失去了伪装，成为了没有生命的东西一般。

    但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就直勾勾的盯着贺群青一个人，好像他是这里唯一的观众。

    那过于针对的目光，叫贺群青想起了这些舞蹈演员没有脚步声的事情，不由紧张的十指交握。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这时，又有一个颤抖的声音说：“他们……他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是坐在前排的一个新人。

    听了这个话，贺群青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猛然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光盯着自己……现在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

    正在玩家和演员对峙般的寂静时，站在音响控制台旁边的郭清脸色硬邦邦的说：“好，停。”

    短短两个字之后，舞台上所有演员松懈下来，一瞬间，贺群青发现，气氛变了，一切好像回归了平常，女演员们姿容秀丽，男演员挺拔俊朗，对台下为数不多的观众露出了轻快又腼腆的笑容。

    同时因为他们在舞台上的走动，脚下发出了吱嘎吱嘎的轻响。

    贺群青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那脚步声是真真切切的，都不用仔细听，就清晰的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怎么回事？

    是不是自己外行了，顶级舞蹈演员都会轻功的？

    贺群青不由看向蒋提白，后者这次很快就觉察了他的目光，转过脸来，昏昏欲睡的一笑说：“啊，我没事。”

    贺群青：“……”这人怎么总是慢一拍。

    “杨制片人，您看，”郭团长关音乐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但这时候已经恢复如常了，笑着说：“您给指导一下？”

    杨放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懒洋洋的动了动，随即毫不客气的说：“指导谈不上，但我说句实话，和我想象的有很大的出入。”

    郭清神色一僵，台上的演员们登时局促不安，台下的玩家，尤其是坐在杨放身边的几人，一齐笑了，制片主任还说：“我们杨总说话就是太直接了，我看挺不错的。就是……这个水平要拍摄，估计时间就有点紧了。”

    好家伙，这话说的比杨放还要直白。

    不止是郭团长愣了，连贺群青都摸不着头脑。

    这么说铁定要得罪郭清，玩家得罪副本里的人物，这么做有好处吗？

    还是高级玩家在进入副本的时候，在那辆车里的时候，他们真的拿到了某种别的玩家不知道的“剧本”？

    哪怕是在扮演制作人，那态度也太生硬冷淡了一些。

    “马上就要公演了，你们能不能认真一点？！”

    贺群青一个机灵，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喝吓了一跳。

    是郭团长，神情已经转为气急败坏，他望着台上目光躲闪、开始低头不语的演员们，一声声的责骂脱口而出。

    “有没有脑子？！刚才跳的什么东西？！你们的态度呢，承诺呢？！每天让我这么说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做事能聪明一点，带点脸吗？！”

    当着摄制组的面，郭清毫不留情的训斥了舞台上的演员们，骂到最后甚至像是忘记了摄制组的存在，打开了音乐。

    “重来！”

    “等等——”杨放抬手打断了郭清。

    郭清气喘吁吁的看过来，远远一望，那脸色近乎铁青，缓了缓才道：“对不起，杨制片人，今天让大家看笑话了，我现在就带他们排练。”

    杨放说：“先别急，你先告诉我，所有人都在这吗？”

    “……什么意思？”

    “我问你，现在舞台上的是你们剧团所有人吗？除了那个医生。”杨放漫不经心的问，“有没有没来的演员，备选演员，或者请假生病之类的？”

    杨放看起来对他们的表演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这就相当于多年的艺术成果、连日的苦练都毫不客气的被忽视和否定，登时让郭清脸色更加难看，但郭清显然一时还不想撕破脸，强笑着说：“没有了，所有演员都在这，我们团比较特殊，我一直坚持让所有演员都参与演出，没有坐冷板凳的演员。庆幸的是，演员也争气，平时受伤，也只是一些小伤。”

    杨放点点头，重又开始打量舞台上的演员。

    因为头目的态度，玩家们也一齐沉默着，一时排练厅里充斥着令舞剧团所有成员都难堪的沉默。

    最后，杨放突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要是你们这有烟就好了。”

    “你说什么？！”郭清满眼不敢置信。

    郭清算是彻底被点着了，深吸一口气就准备回击。

    李制片主任照例抬抬手，又准备出来做假和事佬，真搅屎棍。但郭团长已经认清了这个所谓摄制组的真面目，进门还没有一小时，他们不仅没有拿出诚意，还嘲讽鄙夷他的心血，这他怎么可能忍？

    “杨制片人，你有话就直说——”

    他话说了一半，演员们纷纷跳下舞台来阻止他，这边李主任也连连解释，说是路上出了惊险，所以制片人心情不好。

    贺群青也忍不住了，所幸蒋提白就在身边，不由又问：“杨制片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别问了。”

    出乎贺群青的预料，他旁边坐着的那名初级玩家开腔了。

    “他们葫芦里没有卖什么药，这就是高级玩家。”这名初级玩家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带着一抹浓浓的讽刺，看起来是在为贺群青解释，不如说是给他自己的情绪找到一个宣泄口，说：“按游戏规则，我们需要融入副本再寻找线索，但有些高级玩家，他们根本不会遵守游戏规则。”

    不遵守规则？

    贺群青隐约记得自己好像从商城里见过这个说法。

    “不遵守是……？”

    “意思是他们有自己的玩法，”这名初级玩家，看向贺群青，但下一秒眼神就飘忽了一下，他赶忙又转过头去，才说：“所有玩家在刚进入游戏的时候，都有强烈的求生欲，都只想着活下去，但赚生存点比登天还难。渐渐的，其中一些人，会找到一些‘生财之道’。运气好的话，这类玩家会拥有可以无限复刻、高人气的商品，源源不断的收入生存点。”

    这就是指像陈雨依这样的高级玩家了。

    玩家除非死亡，上架的商品是无法删除、永久存在的，这也导致陈雨依这种商品玩家无法通过死亡离开游戏，永远被困在了游戏里。

    “而另一种玩家……他们会直接放弃寻找审判书通关，他们有另一种特殊的积攒生存点的办法。”

    贺群青没接话，他好像有点猜到了接下来这名玩家要说什么。

    但这名初级玩家，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及不远处的蒋提白，没有说下去。

    “嘶，你说啊，”贺群青用膝盖撞了他一下，“人生苦短啊，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贺群青可太无奈了。

    那名玩家原本一脸愤世嫉俗，被贺群青这么一碰倒是愣了，眉头一皱能夹死苍蝇，说：“我都说了这么多了，还不满足，你这个新人也太难带了吧。”

    贺群青语重心长的说：“明明是你拉屎拉一半，我怕你难受啊。”

    说完贺群青又提醒：“你说啊，到底是什么方法，连游戏规则也可以不管？”

    那名初级玩家先是瞪了贺群青一眼，之后才说：“什么方法，杀人呗！”

    贺群青心跳漏了一拍，他看向杨放的位置，现在郭清已经被劝的忍耐了下来，但杨放还是没什么反应的坐在那。

    “这你说错了，”蒋提白也凑了过来，说：“这也是一种游戏规则。”

    “这是你们高级玩家的游戏规则。”那名初级玩家沉着脸说，“保不准你有一天也会和杨放一样，搞大——”

    “搞什么，大屠杀？”蒋提白笑了。

    “大屠杀？”贺群青倒抽一口凉气，“杀什么，杀谁？”

    “npc、怪、还有——其他玩家，你说杀什么？”

    贺群青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但速度太快他没抓住，条件反射的反驳： “至于吗，这能赚多少？”

    “能赚多少？”那名初级玩家顿时觉得自己鸡同鸭讲。

    “我记得……”贺群青真是懵。

    他明明记得，系统对他说过，玩家们利用审判书通关，得到的生存点奖励是最丰厚的，积攒生存点的速度也是最快的，比商城中热度最高的商品积累的还快。

    “是啊，能赚多少？”蒋提白也不赞同，“别吓到新人啦，杨放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

    贺群青：“……”这话你好像没有权利说吧。

    初级玩家面容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说：“蒋提白，我知道你很有名，但你能不能对你说的话负点责任。杨放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从进副本开始，就没把npc当成人，也没正眼看过其他玩家——他又要屠副本了。”

    说到这，这名玩家脸色格外苍白，像是紧张的要吐了，看着蒋提白，目光中终于流露出了真实意图：“我能……我能跟着你吗？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

    “杨放才是你的头目，”蒋提白叹口气说：“你这么想，对你可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蒋提白脸色比之前要苍白多了，但那眼里，好像突然闪现了什么东西，看起来登时和先前不太一样了。

    是有精神了？

    贺群青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眼睛睁大了一些，虹膜上有了一抹光，让他的笑容忽然带了点咄咄逼人的坏意。

    “中肯的说，杨放不把npc当人，他杀npc，遵循的是这个游戏真正的规则。你不会是忘了吧，我们的角色，可是犯罪者啊，那副本里的npc，当然就得是……最正当的受害人了。”

    “你好好看看，面对这样一群羔羊，”蒋提白欣赏似的看着那些纤瘦的舞蹈演员，说：“换作是你，长了满口的獠牙，你能忍住不下嘴吗？”

    贺群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往椅背上一靠，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明白了。

    他心想。

    贺群青此刻已经抓住了先前一闪即逝的那个想法。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到现在没有一个玩家能离开游戏了。

    为什么系统会找他来，给他灌输了一大堆通关的规则了。

    因为这些玩家，对这个游戏，都tmd有天大的误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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