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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高中时代(十九)

    醉心农学的杜云停下地下的腰酸背痛。

    他活像是弯下身插了无数次秧, 又或者自己成了头吭吭哧哧的老黄牛,愣是被驾驶着犁完了一整块地。翻完土后播种了三四回, 这才筋疲力尽将缰绳从身上卸下来。

    跟他一同下地的顾黎倒是精力充沛,干了一整夜活也仍然精神奕奕,又提了一筐种子。

    “再种一亩。”

    杜云停一抖,声音里都含了哀求。

    “哥, 黎哥可以了,真可以了”

    他现在躺在床上, 都仍然像躺在浪尖上。那浪翻卷着涌起老高, 他于是左摇右晃,眼前的景物破碎的不成样, 斑斓的色彩糅杂在一块儿,活像是个旋转的万花筒。

    顾先生却俨然是新时代的弄潮儿, 不容拒绝道:“水资源的开发不能半途而废。”

    “”

    再这么挖井,地都能被你挖漏了。

    “不会, ”顾先生说,“人有多大胆, 地有多大产。”

    “”那都什么时候的口号就不要拿出来说了, 咱们好好地考虑一下环境承载力成吗

    顾先生:“我租了一周的房。”

    “”

    顾黎淡淡阐述, “你当时想要买一张这样的床。”

    杜怂怂简直恨不能回去打死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房费都付了, 自然不能白白回去。杜云停只好每天都下地, 好好的一个农学博士每天拿着成盒的营养剂往地里倒,感觉像是在往里头倒积分,哗啦啦的都心疼。

    这得多长时间才能攒回来把营养剂价格定这么高, 一商,奸商

    7777:你可以不开垦。

    怂怂说:不开垦憋死我怎么办

    那你可以不用和谐膏。

    杜怂怂更怒,不用疼死我怎么办

    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和顾先生建议,一定要科学种植、量力而行。路得一步一步走,饭得一口一口吃,谁都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农业想要更进一步,更得合理规划、合理耕种,在不破坏环境的前提下保证粮食亩产。

    顾黎听完之后,若有所思。

    “量力而行”

    杜怂怂:“量我的力。”

    不是你的。

    小船足足荡漾了七天。这七天里,地里的庄稼被种了一茬又一茬,种的满满当当,全都挤着蹭着靠在一处。

    杜云停拖着自己废了的腰回去时,望着学校大门热泪盈眶。

    7777:你干嘛

    我爱学习,二十八,它的宿主哽咽着冲它道,我爱学习啊

    杜云停玩了整整一学期,临近期末,顾先生催促着好好学习的小皮鞭又啪嗒啪嗒抽起来了。有善良的老师给他们发重点,也有瞧都不瞧他们一眼直接说“我上课讲过的都是重点”的,一到这时候,为了不让复习变预习,班里头同学基本上会全部上阵,给各科老师端茶倒水、咨询问题,试图从其中打探出点情报。

    老教授看他们的心思一看一个准,登时挥手。、

    “没用,”他说,“学习这种事,靠的是俩字,自觉。有这时间,不如回去学习。”

    同学悻悻的,他们倒是想回去学,但那也得全部听得懂啊

    杜云停得了这句话,倒是半点都不急,施施然掉头往回走。男生跟在后头,问他:“别嘉言,你准备回去学习”

    “嗯。”

    “你有笔记”

    杜云停想了想,“没。”

    “那你”

    “但我有顾黎。”

    “顾黎不是咱们系的。”

    “没关系,”怂怂说,“他肯定会。”

    同学看着他的目光里明晃晃装满了羡慕。

    真好啊,有一个学神当朋友

    国家什么时候给他们也一人发一个这样的朋友

    杜怂怂抱着自己的小本本,又去找顾先生补课了。他故技重施,还想凑近顾先生来个亲亲,顾黎微微一侧头,反而躲开了。

    怂怂:“”

    他有点茫然,为什么不让亲

    顾黎掀起眼皮看他,淡淡道:“学费。”

    杜云停说:“我就准备交啊。黎哥为什么不收”

    顾黎:“因为涨了价。”

    杜怂怂:“”

    顾先生不动声色,手指在桌上一下下轻敲着,敲的很有些心猿意马,“每错一个知识点,就开荒一次。”

    杜云停大惊失色。

    卧槽,这涨的比房价还猛顾先生的教育机构什么时候变成黑心企业了之前的友情价呢

    他试图讨价还价,“黎哥,要不一门”

    顾黎唇角微微一勾,很快又放下来了,“不还价。“

    “”

    顾先生:“补不补”

    杜云停忍辱负重,“补。”

    不补能怎么办他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个又了解自己又尽心尽力的老师

    顾黎拉过他的课本,开始讲课。虽然并不是同一专业,但顾黎所学涉猎很广,这些基础课程讲起来丝毫没有难度,理清脉络后,很快从头到尾给他串了一遍,串完后一掩书本,“现在开始考核。”

    杜怂怂瞪圆了眼,跟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差点儿从原位上蹦起来。

    “现在”

    “现在。”

    “等等等等”杜怂怂东蹿西跳,“让我先看一遍”

    他这会儿采用填鸭式记忆法,强行把知识往脑子里头塞,全靠着出色的记忆力单方向灌输。可这课程完全不是靠记忆力搞得定的,回答时,杜怂怂还是答的磕磕巴巴,看着顾先生的小本本上一个知识点接着一个知识点往上记,就跟看即将被犁坏了的地一样,痛心疾首。

    顾黎一个个点过去,身心愉悦,“七个。”

    杜怂怂舔舔嘴唇,试图申请再来,“我想尝试第二次机会唔”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已经被顾先生压住了腿。成年后的顾黎比起之前身量高了不少,腿长也愈发优越,轻易地就能把他困在里头。杜云停挣扎了两下都没挣扎开,反而被抱起来,放桌上了。

    桌上的书哗啦啦往下掉,顾黎的手托住他的腰,不容拒绝。

    “没有第二次机会。”

    “”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杜云停感觉自己进了狼窝。

    第二天,杜怂怂对着系统发表感想:真的咯。

    末了又咂咂嘴。

    但也是真的爽

    死去活来的那种。

    7777恨不能长出一双手来好捂耳朵。

    多亏了顾先生填鸭式的补课教学,杜云停的期末全都高分通过,有几科还拿了满分。同学都知道他平时不看书,知道他的成绩后都有些惊愕,“怎么过的”

    杜怂怂:“”

    一言难尽。

    你们这些人,永远不会知道我为学习牺牲了多少。

    这一段补习经历实在太过惨痛,以至于在考四六级时,杜云停一度想要自己随便考考算了。然而顾先生显然不会因为他上了大学就放松对他的要求,张嘴就说了个分数。

    杜怂怂听着那高分,胆战心惊,“过不了怎么办”

    顾黎黑沉沉的眼睛定定地凝视他,里头倏忽绽开了笑意。那笑意半分都没让杜云停觉着温暖,反而恨不得倒退几步。

    顾黎慢条斯理卷起衬衫袖口。

    “过不了就站着,”他低低道,“乖宝。”

    这个时候喊什么都是没用的,杜云停瞬间咽了一口唾沫。

    他不怎么喜欢站着,主要原因之一便是难度太高,而且会比平常更加困难,几次下来身子骨都能废,500的可乐瓶喝起来能跟1的差不多。想想当时受的苦,杜云停浑身的斗志一下子被激昂起来了,庄重点头,“我肯定能过我现在去看书”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不由得觉得自己简直是被顾先生鞭策的老黄牛

    7777深有同感,也非得他鞭策鞭策你你才能动,不然你能懒死。

    可不是老黄牛

    杜怂怂:不,和黄牛比还是有点区别的。顾先生才不会和黄牛睡一张床。

    这重要吗

    但不得不说,顾黎的这一招反向激励学习法对于杜云停而言异常管用。他甚至在系里拿了奖学金,上台领奖时,他一眼就能看见人群里头站着的顾先生。

    这是杜云停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事。

    他一直都不能算是个好学生。从小学起,他就是最让老师头疼的那个,那时他妈苏荷每天都会被叫到学校,听老师喋喋不休地告他的罪状。

    “欺负班里其他的小朋友还伸手推人家把人家头撞出一个包来怎么办”

    “一点都不像话,课也不好好上,作业也不交”

    “还跟我扯瞎话说丢了谁偷他作业谁会偷他作业”

    苏荷淡淡听着,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去,露出白皙的近乎透明的耳廓。

    “给老师们添麻烦了。”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许多人都这样说。并不只是外头的漂亮,苏荷的那一股子温柔的媚意,更像是从骨子里头透出来的,举手投足都有种欲语还休的意味。杜云停曾有一个小学语文老师很倾慕她,悄悄给她传过情诗,上头写的就是徐志摩的那一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只可惜苏荷不是什么才女,也没什么大志。她许多年都在丈夫的保护之下,如今丈夫过世,就只剩她带着杜云停直面这人世间。

    苏荷并不说他,听了老师们的指责,也只是将手伸给儿子,两人牵着手。杜云停脸上还有一块青肿,用力踢起路上一颗小石头,仍然觉着委屈,“就是他撕了我的作业他还想扯我裤子,说看我是不是个带把儿的”

    但没人相信他,老师们谁也不曾看见,只瞧见了他把别家小孩儿往地上推的那一幕。

    苏荷不吭声,仍旧朝前走。杜云停紧跟着她,忽然就住了声。

    他想起当时来家中砸东西的那些人,他肩膀轻轻一抖。

    “我是不是做错了”他拽着苏荷的衣襟,慢慢问,“我不该推他”

    那孩子的爸爸看起来很强壮,力气很大。要是闹到家里,他打不过,他妈更打不过。就跟之前一样,他们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只能躲在墙角里。

    苏荷的脚步终于停了,她拢了拢披肩,沉默地看了会儿手里牵着的儿子。

    她带着淡淡香气的手摸过儿子的脸,与他说:“你错不在推他。”

    “你只是错在,没有爸爸。”

    “”

    杜云停小声说:“这是我的错吗”

    苏荷的嘴角好像带着笑,转瞬即逝,“不是。”

    “可要是闹大,会成为我们受的罪云停想不想受罪”

    那一次后,杜云停再也没还过手。他面对那些仍然拿他作弄取笑的小孩,再也不吭声,能躲则躲。他也再没找任何老师求救过,自那之后,他在学校里没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杜云停如今回忆起来,他甚至是有些害怕学校的。他永远是那些人嘴里的坏学生,是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是表面可怜实际上肯定有可恨之处的人。这情况直到他进入杜家也没什么改变,一半是因为情况变本加厉,另一半,则是因为杜云停有意为之。

    自己并不是真的杜家人,这一点,杜云停比谁都清楚。

    他又怎么能去好好学呢学成了想干什么,想鸠占鹊巢

    还不如一个纨绔子弟能让他的继父安心。

    杜云停很精准地把握着其中的度。他虽然做着纨绔,但不酗酒、不抽烟,更不掺和进违法乱纪的事。他只是带着一帮子狐朋狗友到处在这城市里撞,往来于各种高级会所,实际上不过是一群朋友自己玩。

    这只要钱就能搞定,不会给他妈找出更多的事。他逐渐成长为别人眼里头任性妄为的杜二少,靠着这点分寸感,在杜家待的也算是其乐融融。

    但人总是会怀念另一条道路。

    杜云停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若是没有那些作弄他取乐的人,若是他认真地学、好好地学

    他是不会会比成为一个纨绔更有价值

    他想了想,又觉得荒唐。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能安下心学习。这本来就是做梦。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扭过头来说:“我其实很聪明,要不是我当时”

    这种话不可信,杜云停只当这是做梦。

    直到如今,他才知道,梦其实也是能成真的。

    他居然真能在这上头产生价值。

    杜云停站在领奖台上,举着手中鲜红的颁奖证书。上头的章圆圆的,印着他学校的名字,杜云停把它抓的更紧了些,朝着台下的顾先生晃了晃。

    看见了吗,顾先生

    顾黎的眼睛里含着温柔的笑,直直地望着他。杜怂怂瞧见对方的嘴唇动了动,那几个字读出来,应当是“我为你骄傲”。

    大学毕业后,顾黎并没进入自家公司。

    他在学校时便尝试着自己创业,已经有了年轻的团队,也上手了几个不错的项目。工作室仍然在这座城市,顾黎靠着攒下来的钱租下了一栋大厦的两层,当做自己的办公室。

    杜云停则选择了考研。

    倒并非是因为他想,而是这几年一直被顾黎鞭策着学习,多少已经养成了习惯,并且有个试就非常想去考一考。按照7777所说,他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把考试当成了和顾先生玩点花样的借口。

    但不管怎么样,顾黎的补习都是一如既往的给力。杜云停笔试面试都过的相当顺,仍旧留在他的大学,朝着永无止境的学习之路迈进。

    顾黎每天都来接他放学。

    课程表在车里贴的有一份,司机在前面开车时,后面的两个人便各忙各的事。顾黎通常在车上看着文件,杜云停也经常拿着笔记本,两手在键盘上匆匆忙忙打字。想起来时,两个人便凑在一处,嘴唇彼此贴一贴,交换一个短暂的吻。

    要是时间还充裕,司机就有可能会被打发的远远的去买烟,只剩下两个人在车里好好研究农学的现代化道路。

    研究的结果,往往是两个人贴身的衣服都被浸湿了,额头滴着汗。

    忙完一个课题后,杜云停才想起过年。这几年来,他们的春节始终是在别家过的,别父别母都对顾黎这个把自己孩子带上正途的好学生很有好感,年年邀请他来,还让他喝杜云停睡同一个屋,并不知道门一关,顾黎就在里头教他们宝贝儿子种蘑菇。

    种之前先松土,随后洒点水。待土地变得湿润了,蒙上透明的塑料布,保持土壤温度

    然后里头就会冒出来大蘑菇,根茎发达,顶部饱满的那种,连吃法都多种多样。杜云停每天喝蘑菇汤,吃烧蘑菇炒蘑菇清炖蘑菇,基本是换着花样吃了个遍。

    这一年,杜怂怂仍旧问他:“黎哥,还来我们家过年吗”

    顾黎略一沉思。

    “嗯。”

    杜云停于是拿出手机订机票。还没订完呢,忽然听见身边人把后半句也加上,“多带点东西。”

    “”

    “当聘礼。”

    “”

    杜云停的手机砸腿上了。

    这一回的年过的格外忐忑,杜云停回家时,往箱子里头塞了两双运动鞋,放在好拿的地方。在跟他爸妈坦白之前,特意带着顾先生把鞋都换了,这才敢跪在二老面前吭哧吭哧说事。

    说完之后,别父都懵了,刚哆哆嗦嗦去拿棍子,就瞧见他儿子一下子跳起来,二话不说拉着人就跑。

    再一看,好嘛这小子还特意穿的这鞋

    别父气的不行,偏偏如今年纪大了,比不得这俩兔崽子正值青壮年,赶都赶不上。顾黎还算是沉稳的,率先停下来,任由别父几下打在他身上,只低声道:“请您放心把嘉言交给我。”

    别父上哪儿能放心这会儿火都快蹭蹭从嘴里喷出来了。

    “怎么放心”他说,“你们俩男的”

    杜云停幽幽道:“这得问您,我其实可以当个女的。这不是您的染色体”

    别父气的直喘,又想去抽他,可顾黎在面前挡着,怎么也抽不到。别父只好嚷嚷:“兔崽子躲在别人后头算怎么回事”

    杜怂怂纠正他,“黎哥是自家人,不算别人。”

    瞧瞧,瞧瞧,别父嘴里头泛酸,这会儿还没承认呢,可就知道全身心护着人了他摆手让这俩人一起滚,回头看看别母的脸色,居然没太大变化。

    别父奇怪道:“你怎么了,气糊涂了”

    别母只是抿了抿嘴,神色挺平静。

    她与别父不同,和这俩孩子相处的时间稍微长点。即使再忙,她也是一个母亲,身为母亲,好像总会具有一些特别的感知。

    她又想起那天高考。那时的日头很烈,六月的天艳阳高照,找不着半片云。连她都嫌热,始终在车里坐着,可扭头看刚刚陪着儿子的那个学生时,才诧异地发现他居然没有走。

    别母看着他那神情,额角微微渗出了汗都毫无察觉,竟然比自己这个当妈的还要认真操心。

    她儿子考了三场,这学生就在场外陪了三场。别母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她在商场遇到的事情多了,并非没有见过同性之间的恋情。虽然放在自己孩子身上,格外让人难以接受;可再转念一想,除了顾黎,又有谁还能把杜云停带到这正道上来呢

    她只担心一件事。两个男人谈恋爱,不会有任何保障。

    若是哪一天分开了

    她把顾黎叫进屋里来,独自和他谈。听到这一种假设,顾黎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还要强烈,立刻便蹙紧了眉,道:“不会。”

    别母看多了抛弃糟糠妻的事,只摇头。

    “有证有孩子也难免分手,别说你们这种什么都没有的。”

    顾黎说:“伯母,我与嘉言一起走过的,不是一两年,而是七八年了。”

    “不腻烦吗”

    “怎么会腻”

    顾黎摇了摇头,抬起目光,神色忽的柔和下来。别母顺着他看的方向望,一样便瞧见了她儿子,杜云停生怕她委屈了顾先生,整个人都贴到了玻璃上,像一只大型壁虎。

    她的心忽然间也一动,竟然有些为之动容。

    “请您相信,”顾黎缓缓道,“我与嘉言,并不只是一辈子的事。”

    他笑了笑。

    “说出来有些俗气,但不怕您笑话。我们管这个,叫生生世世。”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妈居然不反对

    别母:主要是因为他比你靠谱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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