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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二叶律(一)

    那一日, 萧恪没有宠幸她。在瀛台深秋的夜里,萧恪把她抱得紧紧的, 外头偶尔有冷冽的风吹过老梧桐的叶子,哗啦啦的作响。两个人隔着两层中衣, 柔软地镶嵌在一起, 萧恪的怀抱里十足十的温热,两个人的身体都正正好好地贴合在了一起。

    萧恪很喜欢从背后抱着她, 这个姿势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才习惯的,只是偶尔能感受着萧恪的呼吸浅浅的落在她鬓边,也会让陆青婵觉得安心。听着风声吹过, 陆青婵忍不住说:“皇上, 马上就入冬了, 每到冬末初春的时候,您身子上的沉疴便总是反复, 去岁过了肺经险些不好, 今年冬日里便要注意保暖。臣妾给您缝了一双护膝, 明儿早上让有善帮你穿戴上。”

    为什么人总需要做个伴呢?

    根源便在这上头。

    怀里这个柔软的身躯依靠着他,却又细声细气地用她的方式关怀着他,萧恪吻了吻陆青婵的鬓角, 从锦被里掏出了她的手, 这双手的指头细细的软软的,就连指甲都被修得圆融,在月色的光华下指甲的边缘都在微微闪着光。

    “做这些劳神的东西做什么。”萧恪把她的手塞回锦被之下,“你瞧你这手, 总是热不起来。”

    陆青婵倚在他怀里眯着眼笑:“臣妾一直都是这样。”她乖觉的模样像是温顺的猫,萧恪亲了亲她的耳后:“睡吧。”

    第二天晨起的时候,陆青婵趴在床上看有善给萧恪穿戴护膝,萧恪试着走了几步,点点头:“确实不错。”陆青婵抿着嘴,脸上也露出了欢喜的神色,萧恪走到床边,把被子拉高,对着陆青婵说:“你睡吧,朕回去了。立冬之前,朕接你回去。”

    *

    萧恪没有骗她,十月初一那一日,方朔带着皇贵妃的仪仗守在瀛台之外,陆青婵扶着子苓的手走出仁曜门,方朔带着奴才们给她磕头行礼,抬起头,方朔脸上都带着笑说:“娘娘,皇上让奴才请娘娘回宫。”

    户部的账查得七七八八,那些官员们勒紧了裤腰带,把这么多年的亏空一点一点吐出来,有李授业的例子在前头摆着,根本没有人敢在这个时辰试探着天子之威。

    李授业的门客和朋党们把朝堂闹了个不可开交,高趱平之流的臣子纷纷称病不朝。许多人都被萧恪拖出去当庭廷杖,这时候大家才如梦初醒地记起,萧恪本就是个手腕狠戾的皇帝。闹了一个月还零几日,李授业被摘了脑袋,他的几个儿子们也都被流放宁古塔。只是听方朔的意思,字面上是流放,只怕还是要斩草除根了。

    瀛台外面的守卫数千不止,已经可以窥视出一二。方朔扶着陆青婵的手让她登车,而后坐在车辕上叹了一声:“这件事上,荆扶山荆大人功不可没啊。”

    荆扶山原本便是饱学之士,独自一人立于朝堂之上,舌战群儒的模样总让人想起当年的诸葛亮,看来萧恪当初的愿景实现了一半,荆扶山到底成为了他手中的一把无坚不摧的钢刀利刃,高傲的人,只有遇到强者,才会心甘情愿地低下头颅。门帘垂落,陆青婵的脸上也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萧恪这个皇位坐得稳当,他想要的治世之才、领军之才、能臣库吏,一样一样地都得到了,萧恪只需要从容地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江山社稷不过是他股掌间的符号。

    百草枯折,北雁南飞,陆青婵撩开窗帘,老梧桐的枯枝上挂着一轮冷冷的发白的圆日,大了两圈的万福已经不能放在马车里了,陆青婵想着,再过阵子就让人把它送回木兰去。万物有灵,万福跟在她身边,倒真像是一只温顺的大猫了。

    马车停在贞顺门外,又换了内廷的肩舆。承乾宫已经被重新整理过,依旧是像过去一般金灿灿明晃晃的富丽堂皇的模样。

    莫名的,陆青婵只觉得而今重新回到紫禁城,心境已然和过去大不相同,那时候总觉得自己像是客居于紫禁城的流云一片,而今也真真正正的愿意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了。

    萧恪今日是要在南书房听翰林们讲学的日子,没有来和陆青婵用膳,只是额外让有善来传话,说今日晚上要来承乾宫。有善年纪小,笑起来总让人觉得像只小猴子,他笑嘻嘻地说:“主儿,您的绿头牌皇上已经让人做好了,内务府额外做了好几个,说是日后翻坏了,能赶紧补上。上头的皇贵妃三个字,还是皇上亲笔写的呢。”

    陆青婵面上发烧,子苓忍不住啐他:“猴崽子,把你的差事办好,平白地来惹贵主儿做什么?”

    子苓虽然年岁不小了,可身上的气派让人又敬又畏,人人都得叫她一声姑姑,可唯独有善不怕她,依旧笑得死皮赖脸:“子苓姐姐别生气,你还是笑起来好看。”赶在子苓生气之前,他赶紧说:“我得回去当差了,就先走了。”

    看着有善走出去,子苓也忍不住笑着跟陆青婵摇头:“主儿,你看这个皮猴儿,哪天让皇上狠狠地罚他。”

    “他年龄还小,就是个孩子心性。有善过了年也才十六,等过几年也就老成了。”陆青婵喝了口茶,“你看,阖宫上下,他偏就喜欢来招惹你,也是知道你不会真恼他。这宫里头有几个傻的?”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见外头沈也说,端小主来给贵主儿磕头了。

    陆青婵嗯了一声,从暖阁里站起身,绕过地罩走到明间的宝座上:“请她进来吧。”

    端嫔是官宦家的女儿,平日里喜欢与诗书为伴,脸上总也是淡淡的,不像宫里普通的那些娇花一般的女子,她给陆青婵行了个大礼:“本该在进宫那天就给娘娘磕头,只是那几日娘娘不在宫里,只好等到今日了。”

    陆青婵说了声伊立,让她坐下,子苓也指挥着奴才给她端了杯茶水。

    端小主很瘦,和陆青婵纤细匀亭的瘦还不一样,她身量极高,挺拔如同松柏,颧骨也略高一些,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薄情的味道。书读得多了,端小主身上书卷气很重,脸上只带着淡淡的脂粉,整个人也未见出好相处的样子。

    只是陆青婵算得上是和她有几分交情的,对她这幅模样见怪不怪,端小主这人不通事故,也不擅长接人待物,只是性子算不得坏,只是有些太过执着纯真罢了。

    “你我本也是旧相识,不必这么客气。往后都是一同住在宫里,相处的时日还长,你若是有不习惯的可以来找我,内务府那边,李元衡是个可靠的,有事也能给你办妥帖。你喜欢看书,可以去景阳宫,我这也有几个孤本,尽管拿去。”

    陆青婵本也不排斥和端嫔这样的人打交道,她一门心思的扑在读书上,不喜欢惹事生非,已经是极好的了。端嫔起身道了句谢,她不是个喜欢多话的性子,在陆青婵这略坐了片刻便走了。但是陆青婵依旧让沈也给她送了几件拿得出手的赏赐,算是个见面礼。

    一下午的光景倒也过得快,不过刚到黄昏的时候,方朔承乾宫说:“贵主儿,皇上傍晚的时候还要召见大臣,今日不能陪主儿用晚膳了,主儿用过膳之后,奴才派人来接您去乾清宫。”

    末了还额外补充:“主子爷说了,不是像召幸那般用被子裹了抬过去,主儿坐着肩舆就成了,晚上还能再陪主子爷看会儿书。”

    萧恪不喜欢用召幸这两个字,他总觉得这两个字像是把陆青婵当成了一个什么物事,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似的。陆青婵是他的女人,得是要堂堂正正走进乾清宫的,陆青婵抿着嘴说知道了。用过晚膳之后,子苓抬水来替她沐浴,在选衣服的时候,陆青婵难得指着那件暗红色的绣花卉的褃子说:“今日穿这个吧。”

    她向来不喜欢这些明艳的颜色,所以衣橱里这些明艳的装束大都没怎么上过身,陆青婵坐在镜台前,从妆奁盒子里拿出了很久之前,萧恪送给她的红宝石簪子。那两只口衔宝石的凤凰,九尾处的线条流畅,她让子苓替她插在头顶。

    女为悦己者容,每每想起那个坐在乾清宫里的少年天子,他那一日说得话,不知怎的就浮现在了脑海之中,萧恪对她说:“你该多穿这些颜色,红色很衬你。”

    陆青婵扶着子苓的手站起来,子苓也忍不住赞道:“贵主儿穿红色极好看。”

    外头的肩舆已经到了,正停在门口,陆青婵笑了笑说:“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