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挣工分, 他靠画宣传画就能去印刷厂上班？
卢采薇羡慕中带着一丝酸涩。
她想到了卢俊说的话，如果不是她眼光不好，非要选一个只会写诗的小白脸, 也许明庭去上班她也会跟着沾光。
至少，他每个月都有工资, 还会发各种票。
那她作为女朋友, 不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得到他的帮助么！
卢采薇在学校的时候太单纯太浪漫，被表象糊住了眼睛, 现在现实教会她什么才是生活。
她觉得，弟弟说的没错，自己之前是过于天真。
可惜, 没机会了——
“怎么会没机会！你是不是傻！”
在送走明庭后，卢俊看出来大姐后悔, 他快被她的猪脑子气死了。
“庭哥又没有女朋友, 他是单身，你也是单身, 为啥你们没可能？他现在是正式工，就算是刚上班钱少, 可也是有工作的，比咱们不知道强多少倍。”
在明庭走后, 卢俊又搬回了知青点。
他本来就是为了占便宜才跟明庭住, 现在没机会占便宜, 他又不会做饭，还不如回来。
卢俊现在是盯上了明庭, 一心想让明庭当自己的大姐夫。到时候他就有借口去县里，找明庭蹭吃蹭喝了。
“大姐，你想啊, 咱家和庭哥家一直是邻居，你和他又从小是同学。这叫什么，这叫青梅竹马！之前在家里，庭哥是不是对你百依百顺？有什么感情能比得上日久天长的情义？”
卢俊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以前庭哥看你的眼神可浓烈了，你自己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可是，我跟他说过很过分的话……”
卢采薇把那天自己骂明庭是“跟屁虫”的事情说出来，也就是从那天起，明庭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嗨，我当是什么事儿呢！男人嘛，都好面子，他都为你下乡插队，放弃在城里当工人的机会，结果你非但不领情还骂他，可不就伤心了么——”
卢俊有些埋怨卢采薇。
明庭多好，那么喜欢卢采薇，平时随叫随到，让干啥就干啥，在他们家比他这个亲儿子还要勤快。
这种人不好好把握，这是蠢！
卢俊完全忘了，以前他也看不上明庭。他那时候还跟卢爸卢妈说，明庭天天跟着卢采薇后面，没出息。
卢俊给卢采薇出了很多主意，比如既然明庭在县里工作，他们休息也可以去找他，到时候他总不好意思不请他们吃饭吧！
或者，她单独去约他，逛逛街，出去转一转。
反正女孩子主动点儿，哪个男生能狠心拒绝，特别是明庭还喜欢他这么多年。
“老话说什么，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纱你知道吧，火一点就燃了！”
卢俊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明庭条件多好，万一他被别人相中了，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卢俊虽然读书不行，但是脑子比卢采薇灵活多了。
“而且你想啊，庭哥可比高洋有出息多了，你要是找庭哥当男朋友，就可以气死高洋了！”
卢采薇本来就恨高洋背叛他们的感情，昔日恋人现在有种反目成仇的架势，卢俊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找一个比前任更优秀的对象，到他面前耀武扬威，气死他！
明庭到了印刷厂报道之后，就开始了年画创作。
时间急，他也是加班加点，晚上很晚还主动加班。这种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厂长非常喜欢。
他之所以特招明庭，是因为明庭在县里和公社画过宣传画，那是画在墙上和黑板上的画，让他看到了明庭的能力，可这还不够。
只等厂长发现明庭的宣传画投稿被采用，又多方面考察他的家庭和个人，这才选他。
“厂长，您看这些可以吗？”
明庭拿了好几张年画给厂长审核，名字他都起好了。
《丰收乐》、《人勤家富幸福长》、《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花好月圆》……
厂长非常满意，人物生动饱满，色彩鲜艳，寓意深刻，完全就是他们厂需要的。
“小庄同志，你画的非常不错，辛苦了！”看到明庭的黑眼圈，厂长连忙让他去休息。
这么多画他一定是加班加点创作，真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同志。
明庭的工作能力得到了领导的认可。
他本身性格随和，从不喊苦喊累，也没有做一点事情就邀功，这样踏实肯干的人，厂长很喜欢。
考虑到明庭的画功非常过硬，画技娴熟，比厂里的老师傅画的好，所以领导班子商讨后，工资没有按照学徒的工资给，第一个月明庭就拿到了32块钱。
明庭把自己到印刷厂工作的事情发电报告诉了庄大成，拿到电报，庄爸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他还在为找门路的事情头疼，没想到儿子已经当上了印刷厂的画师，不花家里钱还能挣工资。
晚上回到家路上，庄大成特地称了一斤散装白酒。
今天是个好日子，值得庆祝！
看到庄爸这么高兴，还打了酒，庄妈忙问他有什么好事儿，庄爸拿出电报扬了扬。
“咱们明庭有大出息了，他上班了！”
庄妈看了电报，欢喜的不行，第二天就变成了大喇叭，到处宣传她儿子厉害。
卢家卢妈听到信儿，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
卢俊之前来信，说卢采薇和高洋谈恋爱，在信里写了很多高洋的坏话，说他出身不好，家庭条件不好，在村里搞劳动完全不行，不帮大姐，还打自己。
看了信，卢爸和卢妈火冒三丈。
卢采薇是傻了吗？居然找个这样的对象？！还在谈恋爱，还不是正经的姐夫，就敢打小舅子，有这样的姐夫么！！
卢爸回信对卢采薇一顿痛骂，还勒令她必须分手。
现在看到庄家蒸蒸日上，一家四口都拿工资，特别是跟卢采薇一起去乔家大队的明庭都到县里工作，卢妈恨不得撬开女儿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猪脑子。
到底眼睛得多瞎，才会找高洋啊！
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卢采薇已经和高洋分手，卢妈特地到庄妈面前夸明庭，把明庭夸得跟朵人见人爱的花一样。
“我们家小庭当然是不错的！”
庄妈腰杆子挺得很直。
恭维话她来者不拒，只要是夸她儿子，庄妈都爱听。可是像卢妈这样，眼里都是算计的，她可不会上当。
果然，当卢妈提到明庭和卢采薇从小就是同学，关系多要好，庄妈脸一沉。
“我们这片儿同龄的孩子，谁不是一起读书长大，照你这么说，明庭关系好的同班同学可多了。我就认识七八个！”
在庄妈这儿碰了一鼻子灰，卢妈回家又埋怨了卢采薇一顿。
不过，庄妈不喜欢卢采薇没关系，只要明庭喜欢，当妈的还能犟过儿子？哼！
卢俊和卢采薇还真在休息的时候去印刷厂找明庭。
明庭最近真的很忙，画画的事情忙完了，他还身兼数职。
有一些技术含量不是特别高的物件坏了，他能维修，食堂大妈摔跤不能做饭，他也可以顶上，充分体现了什么叫“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了需要哪里搬”。
这种全能人才厂长可喜欢了，看到明庭就是表扬。
“小庄，干得不错，好好表现，我可以当你的入党介绍人！”
所以，卢家姐弟一来，说要找明庭，门卫大爷立刻笑了。
“你们是跟小庄一起下乡的知青吧，等着。”门卫大爷找来明庭。隔老远卢俊就笑着挥手打招呼，“庭哥！我们在这儿呢！”
卢俊这人就是典型的“有事相求笑哈哈，事过之后你是谁”，最会见风使舵的。
明庭跟他们打了招呼，问卢俊你们怎么来了？
“我和我姐过年要回家，问你什么时候走，到时候我们一起啊！”卢俊来的时候就想到了说辞，还把卢采薇推出来。
“我大姐也担心你，想来看看你上班适应的怎么样。”
“噢，是吗？”明庭看向卢采薇。
不错，两个麻花辫梳得整整齐齐，还绑了蝴蝶结，今天卢采薇是特地打扮了过来的。
“明庭，你在印刷厂工作忙不忙？累不累？”
卢采薇脸颊有些发烫。
“还挺好的。”明庭笑着说道，“我们过年要加班，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家过年呢，也许要留下来。”
明庭不回家？卢俊有些失望。本来还想着找借口跟他一起回去，到时候再撮合一下他和卢采薇，现在岂不是没机会了？
不过很快，卢俊就想到另外一件事情，他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明庭。
“庭哥，你在印刷厂上班，一个月有多少钱啊？”
“32块，听说每年都会涨几块。”
“32块？那么多！”卢俊酸了。
卢爸和卢妈两人两个人的工资加一起才40出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个月给他寄10块钱完全不够花。
结果明庭一个人的钱就这么多，更别提庄家还有三个人拿工资……
特别是看到明庭的手表，卢俊更是嫉妒。
这可是h市的“春蕾”表，一块要125块钱呢！
他馋了很久，可是卢爸卢妈哪怕再疼卢俊，也因为囊中羞涩没有舍得买。
现在自己喜欢的表带在明庭的手腕上，卢俊眼红得厉害。
“庭哥，你这表能给我看看吗……”
卢俊伸手想摸，明庭把手臂抬起来。
“下乡之前我爸妈给我买的，之前搞劳动我怕弄坏，一直收着，现在终于可以戴出来了。你别摸，摸坏了怎么办？”
明庭故意晃动着手表，还给卢俊显摆这表多么准，质量多么好。
现在不止卢俊酸，卢采薇也快变成柠檬精了。
她多么想有一块自己的手表啊！买一块女士手表，细表带，时髦又漂亮，走出去谁不羡慕呢！
明庭的爸妈真疼他，他们真舍得。
卢俊本来还希望明庭请他和姐姐吃饭，可这边有人喊，说什么东西坏了，让他去看看。
“我忙去了！我在这里挺好的，吃饭在食堂，住宿有单身职工宿舍，厂长对我也很好，我挺喜欢在印刷厂的生活。你们不用担心我——”
明庭挥了挥手，转身就走了。
卢俊和卢采薇饿着肚子走了二十多里路来县城，还打算宰明庭一顿，结果人家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最后太饿了，卢俊拿票买了一个馒头给卢采薇，自己吃的带馅儿烧饼。
“姐，你看到了吧！高洋哪里比得上庭哥！”卢俊啃着烧饼，“反正我不管，我只要庭哥当姐夫，你自己看着办吧！”
明庭不回去，卢俊过年还是想回家的。
m市到这边不算远，长途客车时间长还要绕路，可是火车票得去市里买，春节人多还不一定能抢到。
姐弟俩最后决定坐长途客车回家。
回去的时候，卢俊一边掏钱一边跟卢采薇叨叨，“这是爸妈给我的钱，现在给你买了火车票，以后你跟庭哥成对象了，你要他给我买块手表！”
“手表太贵了——”卢采薇皱着眉头。
“哟哟，人家还没跟你谈呢，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卢俊不乐意了，“行吧，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给我买双皮鞋，总可以了吧！”
卢采薇想了一下皮鞋的价格，比较合理，点了点头。
这么小的愿望，明庭会满足的吧！
明庭说过年不回家，是骗卢俊和卢采薇的。
他放假时间晚，也是坐客车又转车，腊月29才到家。
本来卢采薇走的那天还和卢俊到印刷厂找明庭，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捎回去，要不要写封信带回去，结果明庭正好不在，两人只能遗憾的离开。
回到家后，卢采薇特地到庄家跟庄大成说明庭今年过年不回来。
这回她的态度可比之前好多了，不但说话非常有礼貌，还话里话外都显露出自己和明庭很熟，又说了明庭在插队时的一些事情，夸他很能干。
庄大成笑呵呵地连连点头，庄妈却在旁边一边擦灰一边冷笑。
以前卢采薇甩脸子给明庭被庄妈撞见好几次，她只恨自家儿子不争气，偏就那么死心眼。
现在卢采薇说话这么客气，还能有啥，这不就是见明庭有出息，她后悔了么！
卢采薇走后，庄妈叨叨了好一阵子，说如今的小姑娘真现实，太势利眼了，可见生活还是磨炼人的。
“她没这个意思吧，人家就是带个信回来——”
庄爸还没说完，腰上被拧了一下。
“我还没说你呢，最叫我生气的就是你！”庄妈横眉怒视。
“你好歹也严肃点，把脸给我板着，别笑得像个弥勒佛一样，不然人家还觉得我们对她满意。”
“你们女人就是想得多……哎呀，好好好，我错了，我下次不笑了。”庄大成揉着腰，嘴里念叨着难道明庭真的不回来了？
“不可能！我儿子我最清楚，他上一次寄信说过年回来，肯定会回家过年。我看，明庭是糊弄那丫头的！”
庄妈也不管卢采薇怎么说，反正年货她还是按照四个人的准备。
万一明庭单位有事儿不能回家过年，等年后她就给他寄东西过去。
结果29号下午，明庭提着一个大包出现在门口。
“爸妈明华，我回来了！”
看到儿子又高又瘦，庄妈心疼坏了，庄大成虽然嘴上说长结实了，心里也有点儿酸酸的。
明庭拿出了自己带回来的东西，给明华买了红丝巾，庄妈的是厚围巾，两人都有一双小皮鞋一瓶雪花膏。
庄大成爱喝酒，明庭给他买了一瓶8块钱的茅台。
“你疯啦，买这么贵的酒？这酒不是要凭票才能买的吗？你哪里来的票？！”庄妈气得打了明庭肩膀好几下。
“我领导有票，原价卖给我的。”明庭说道。
一听这个庄妈更生气。真是个败家子！四分之一的工资买瓶酒，太贵了！
“妈，我这不是第一次拿工资么，就想给你们买点儿东西。以前都是你们疼我，现在我也是有收入的人了，要好好孝敬您和爸爸！”
明庭的一番话把庄大成和庄妈感动坏了，庄明华也高兴得不行。
她的工资交给家里，庄妈每个月只给她五块钱零花，她想买小皮鞋很久了，一直在攒钱，但是又怕庄妈说她乱花钱。
没想到，哥哥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不管是红丝巾还是小皮鞋，都买在她心坎上。
“谢谢大哥！”明华摸着皮鞋，爱不释手。
“这才哪儿啊，等以后大哥赚更多钱，给你买大衣！让我们家明华漂漂亮亮的！”
看到兄妹关系这么好，庄妈嘴上埋怨，脸上的笑容怎么都藏不住。
庄大成抱着茅台，一脸满足，“没想到我沾儿子的光，喝到了茅台，我也能享儿子福了——”
得知明庭还没吃饭，庄妈连忙给他做了番茄鸡蛋面。
看着明庭把汤都喝的一滴不剩，庄妈笑眯眯地收拾他带回来的东西。
很多山货，还有什么土豆红薯玉米面，梅干菜酸菜，干鱼干兔子也有，一罐子咸鸭蛋，一瓶子蜂蜜，一大包满满当当的。
“背这么多东西累吧？”
庄大成知道转车倒腾特别麻烦，明庭背这么重，肯定累坏了。
“不累！我身体棒着呢！”
一家人正说着话，有人敲门，也不管里面人有没有吭声，直接把半掩着的门推开就进来。
明庭一看，来的是卢妈和卢采薇。
“哎哟，我就看着背影像明庭，没想到还真是你。你刚回来？坐火车么？我家采薇老念叨你，还说你不回来……”
卢妈一边说，眼睛滴溜溜往桌子上扫。
看到摆满的东西，卢妈眼馋了。
“这都是明庭带回来的？买这么多，这得多少钱啊！还是你们家好，四个人拿工资，不差钱。”
卢妈还想上前摸摸看，庄妈喊了明华跟她一起把东西抱屋里了。
庄妈摆明了不欢迎，卢妈也没在意，只是夸明庭长结实了，又问他在印刷厂工作忙不忙。
“你看你和采薇是老同学又是老邻居，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以后有啥事儿，你们多照应点儿呗！”
卢妈给卢采薇使了个眼色。
卢采薇也看到了桌上的东西，明庭带回来的比他们家准备的年货都丰富。
到底是有工资的人，花钱真是大手大脚的。
“明庭，你不是说过年不回来吗？”卢采薇问道。
“我之前也不确定有没有假，偏巧今年任务超额完成，我们厂就放了。”明庭也没让人坐，也没泡茶，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坐着。
没一会儿，明华出来。
她穿着明庭给她买的小皮鞋，系着红纱巾，特地走到卢采薇面前，“采薇姐，你看我哥哥给我买的皮鞋，还有丝巾，好不好看？”
庄妈也换了皮鞋，跟卢妈显摆，“照我说还是生儿子好呢，这不，第一个月的工资自己不舍得花，都给我们买东西了。这孩子也太乱花钱了，一点儿都不会过日子。”
卢妈这回是真的眼红了，那些吃的也就算了，反正不吃也能过，可是庄妈皮鞋多好看，款式大方还洋气，卢妈嫉妒。
卢采薇知道庄明华是跟自己显摆，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羡慕。
红丝巾真漂亮，里面还有亮闪闪的金丝线，她也想要一条这样的丝巾。
带着满满一肚子柠檬酸，卢妈回家，进门就开始骂卢采薇。
“你是被泥巴堵了嘴么？明庭回家你也不多关心关心，杵着像个木头似的，长着嘴不会说话吗？”
卢妈一边说，一边跟卢爸讲明庭带了什么回去。
“等等，你说那个酒，长什么样子？”卢爸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卢妈描述了一下，卢爸一拍腿，“这是茅台啊！有钱都不一定买到，还得有票。不是领导，都拿不到票。”
卢爸是真的眼红了。
最好的酒，他也想喝。
明庭刚上班，肯定没票，说不定是换来的，但不管什么来历，证明他有本事，得领导喜欢。
要是明庭当卢家女婿，他不就有茅台喝了？
“采薇啊，你不要端着架子，主动一点！”卢爸也开始教训卢采薇。
“以前明庭天天跟你后面追你，你不理人家，那时候我就说你做事太绝对，说话做人都要留有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