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秀儿这般说道，二人心底也算是有了些许底气。

    “走吧…！趁叶师兄不在，我带你们在这丹庐里好好转转。”秀儿一笑，不由分说地往前头跃步而去，一边走，一边向着穆风二人招手催促着。

    穆风看了一眼青牛，便跟了上去。只见二人，像是追逐着一只斑斓彩蝶，在这扶摇峰上兜兜转转，一如儿时在山间玩耍，忘了归时归路。

    日薄西山，红霞千里。

    门中弟子人尽皆知，若是赏霞，还需是赤霞峰的观云顶最为憾人心魄，俯瞰万里云海，赤霞暮日，若不是自知还在天极山上，怕是当真以为是身处九天胜境了。

    饶是如此，这扶摇峰虽被赤霞峰挡去了些许眼界，少了一些浓墨重彩的渲染，却又多了些出尘的清风朗月来。

    不知不觉夜色已降，丹庐里亮着醒目的火光，那里依旧药香袭人，烟雾缭绕着。几个道童不时出入其中，脸上略微挂着些许倦意，想必是几个日夜都没有好好合眼了。

    本来说着秀儿，穆风和青牛三人在此处当值几日，也好为他们减轻一些负担，不想刚刚一个时辰的光景，便又被传去了望舒楼。

    望舒楼一层的大厅里灯火明亮，左右两尊镂空雕花的紫铜色香炉，里面香烟垂直飘摇，让此处，满是一股庙宇道观里的烟火香气。

    大厅正北居中处的高壁之上，无外乎供着道家三清法身画像，其下供案之上的两鼎小香炉里，插着刚刚点燃的香火。其上果盘中，，还有几样供奉的水果接连摆放着。

    案头左侧，几把交椅摆放的距离颇近，玉合道人坐在那里，身旁紫檀色的茶几上放着两只锦灰色横织金丝的乾坤袋。

    “若是没有师父和师姐，我们俩早就成了孤魂野鬼，哪里还有半分的恨。师父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穆风和青牛站在玉合道人的面前，面露哀苦，却是这般说道。

    玉合深深看着眼前两个少年，心头百般思绪，说到底，心里还是对自己的当年行径有些意难平。救下了这两个孩子，却是害了一村之人，乃至满山生灵的性命。

    孰轻孰重，心头一时难以度量。虽然自己若不横加干预，八荒阵一样也会崩溃，但却是十年百年，更为久远也说不定，见不得如此悲惨的场景，心头便也不会如此愧疚了。

    “《青元道》上有说，仙人尚有天人五衰，世间也有凡人四灾，是人就逃脱不掉，牛腿沟的人，怕是早早应验了，都是命，怪不得师父，要怪就怪那些可恨的妖怪。日后，我定要屠尽世间妖魔，为像牛腿沟一样的世间人，扶法正道。”穆风说着，眼中恨意流转，心头火热而奔腾。

    青牛立在一旁也深以为然，现在便巴不得遇见一只妖怪，将它抽筋扒皮，挫骨扬灰，碎尸万段，以慰爹娘的在天之灵。

    只是，这《青元道》里，何时提及过天人五衰和凡人四灾了？

    怨恨之余，青牛心里也是深深一叹，当年在张长松先生的私塾里，穆风的学问便好过自己，看来不光是天资本性强过自己，实在是他心思缜密，刻苦有加了。

    玉合道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穆风，眼中越发的喜欢。

    秀儿一旁看着，这种眼神，师父只在看到二师兄索霆的时候才流露过。这种眼神，并不同于对其他弟子的溺爱。

    “这家伙，到底有什么讨人喜的，木头似的呆兮兮的…”秀儿心里思索着。

    玉合道人一声轻叹，道:“事不可逆，你二人既然有心向道，为师自然会加携一二，也算对你们俩些许补偿罢…。即日起，你二人，便正式拜入我扶摇峰的内事弟子吧。”

    青牛听罢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端坐的玉合道人，满脸尽是无以复加的难以置信。

    “师父，说，说的是真的？”青牛紧张的连舌头都捋不顺了。

    “嗯…”玉合道人看着青牛，方才还觉着此子命运多舛，招人怜悯，虽有些迟钝懈怠，也算忠厚善良，日后需多加斧正才好。

    没想到看着青牛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心头便有些气闷起来，此子若不是沾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有资格入得他的亲传弟子。

    但是这小子老是如此呆蠢愚钝，上进不得，日后，岂不是要被那齐宵看了笑话？

    想到这般，心头便有些气短。

    青牛哪里能知道恩师心中所想，一把握住穆风的手臂，激动的怕是一张嘴就要把心跳出来了，他大呼道：“木头！你听见了么，咱们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啦！和秀师姐一样啦！哈…！”

    穆风“嘿嘿”两声，却是极为敷衍。或是心头，仍旧有些悲伤心事，开心不得。

    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没有牛腿沟一事，没有师父的特殊照顾，他一样做得玉合道人的关门弟子，这是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只不过碍于他的修行进度太过骇人，所以，玉合道人才没有过早的公之于众。

    牛腿沟传闻一出，玉合道人为了心安，破例将二人收之门下，倒也符合他一如既往不拘一格的行事作风了。即是收了门徒，也掩过了穆风修行夺人眼目的事实，实在是一举两得。

    青牛也发现了穆风的情绪低落，慢慢放下了他的手臂，才发觉自己太过忘形。随即拉着穆风，二人扑通跪地。

    一旁的秀儿脸上挂着熙暖笑意，心中由衷地为两个人感到高兴，自己心头尤有无奈，却也见不得二人的凄凉。

    这两个她和师父从阴曹地府门口带回来的人，又怎么能忍心将他们放逐回去？

    “这些个无聊的礼俗就免了罢，我扶摇峰虽然人丁单薄，却也向来都是以能者自居，礼数再多，若是樗栎庸材，也不过是多了一两笑柄…”玉合道人双目微垂，淡淡说道。

    青牛闻言，把头压的更低了些，他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两年来，师父对他的愚钝懈惰颇有微词，甚至自从去年那一次指点之后，并未见得预想的成效，便也由着他去了。

    宗门弟子数以千计，资质也有参差不齐，有人努力数十年，却比不了他人几日的修行。终其一生不得望其项背，实在是令人叹然。

    在天赋面前，很多时候努力是不值一提的，玉合道人自然明白这其中道理。

    “恭喜师父，咱们扶摇峰又添新丁啦。”秀儿眉眼弯弯，悦色而道。

    玉合道人捋了捋须髯，讪笑一声，望着望青牛却又忽而严色说道：“修道一事，不是强求来的，如果你还有一丝这小子那样的血性，就好好争口气，你那些破买卖，就先放一放，即日起，你便寻老六，内事弟子的月奉丹药，你领双份，如此若三年内还不成气候，便回赤砚台去吧。”

    青牛闻言，心中一股难以消受的滋味，他俯下身子，深深叩首。

    “是…”。

    玉合道人望着地上的二人，冲一旁说了一句:“老六。”

    叶轻闻言走上前来，说道:“师父，咱们扶摇峰添丁，壮了门户，实属是喜人，不过…，历来没有大觉元之下的内事弟子先例，要不要先向掌门师伯通禀一声？”

    玉合道人翻眼看了看叶轻，道:“外人都说扶摇叶轻从不墨守成规，天资优越，怎么也像那些老顽固一样蹈常习故了？”

    叶轻捋了捋鬓角脏乱的发丝，喃喃道:“话虽这么说…只怕，别人会说我们扶摇峰坏了祖师的规矩…。”

    “规矩是给庸人定的…！有朝一日，你若有本事一改规则的时候，你的规矩，便成了他人的信奉之道…”玉合道人紧道。

    叶轻缓缓点了点头，心中虽觉疑惑，还是应道:“知道了师父，我这便把八师弟，九师弟的名讳记入扶摇峰内事弟子谱册，随后便去掌门师伯那里入宗册。”

    说罢，转身便欲进后堂，寻了那卷扶摇峰的宗典志册，也好把新进的两位师弟载了进去。

    玉合道人这时却扬手忽道:“等等。”

    “穆风痴长，得我扶摇峰八字罢，青牛居九即可，你带他们俩参拜祖师，稍后，寻个合适的日子，去万古楼那里祭奠列祖列宗。”

    叶轻花里胡哨的脸上白眼一翻，心中暗暗腹诽，口里喃喃咕哝着:“我还得伺候丹庐呢，不是说可以不守规矩的嘛，何须这么麻烦…”

    玉合道人一听，一拍桌角，斥道:“有些规矩是不必墨守成规，有些规矩却不能乱了纲常，无论何时何地，心中需有道，不得欺师灭祖…！”

    “是，师父。”叶轻说着，便来到三清之下的供案旁，请了两份香火，向着穆风，青牛和颜悦色道:“八师弟，九师弟，过来为祖师上香吧。”

    穆风和青牛相视一眼，来到供案前，看着壁上三幅画像，心中激荡不已。内事弟子的名分，对于宗内数千弟子，无不是至上的荣誉。

    他们小心地从叶轻手中接过香火，按照他的指点，焚香，参拜。一连繁琐的仪式过去，二人终于得了天极宗内事弟子的名分。

    对于恩师玉合道人，心中仅存感激，却无半分怨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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