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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早上好,许应许

    早晨八点五十,舒缓的音乐悄然渐入,房间内的音响传出了柔和悦耳的声音。

    “漫长的黑夜已然过去,让我们一同开启这个美好的早晨。早上好,许应许。”

    ……

    “让我们一同开启这个美好的早晨。早上好,许应许。”

    ……

    “早上好,许应许。”

    ……

    “30021号执行员许应许!再不起床扣工资了!5,4,3——”

    应许把蒙在头上的被子刷地一下拽下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卡在那个声音读秒的最后一刻,指尖够到了床头的音响,屏幕显示打卡成功。

    “死心吧小喇叭!”应许没好气地拍了拍音响,眼睛半睁不睁,窸窸嗦嗦地摸索着昨晚不知道丢在哪的衣服裤子,“这个月全勤奖我势在必得。”

    “我不是喇叭——”床头的音响内传出音调极高的尖叫,边缘一圈的颜色也从平静的淡蓝色变成了彰显愤怒的红色,“我是经历了系统团队数十年研发出来的第五代人工智能家居定制服务,专为执行员们……”

    应许终于睁开眼睛熬过了最困的那阵,换好了衣服冲进洗手间。随着一阵乒呤乓啷稀里哗啦的洗漱动作,她又冲了出来,随便抓了一件椅子上皱巴巴的外套,拍了拍还在喋喋不休的音响,一阵风一样又出了房门。

    临走前还不忘轻飘飘留下一句,“好的小闹钟,有事等我下班回来说。”

    音响气绝。

    今年是女大学生应许穿越来这个世界的第三年。

    三年前她刚读大一,美好的大学生活在她的眼前徐徐展开。抱怨早八,期末周图书馆占位,说着要减肥却还是和室友一起夜宵烧烤,暗恋隔壁系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精致的校草,找借口路过篮球场去偷瞄校草打篮球,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应许就这样过着她平凡而满足的每一天。

    直到有一天,她下午犯懒翘了课,窝在宿舍里睡午觉。她放下床帘,和室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慢慢就闭上眼开始犯迷糊。

    再一睁眼时,就是另一个世界。

    应许手里拎着那件皱巴巴的外套,紧赶慢赶地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她有时会想,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又或是哪一件事做错了需要受到惩罚,她才会这样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呢?

    当然,比起应许看过的小说里那些末日、丧尸、战争而言,这个世界说坏也不算坏。

    科技高度发达,世界无比和平,社会正常平稳运转。虽然似乎有着资源枯竭、贫富差距过大的问题,平民百姓们在造反的边缘试探,但很少有人真正地为此感到恐慌。

    宗教与政治将这个世界瓜分。大部分的平民百姓们信仰真理教,笃信真理与教会终能将他们于困苦不堪的生活中解救。而与此相反,精英与中产者们组成了国家议会,以科技统治着一切。

    议会还制造了一个名为“杜马”的系统,每年筛选一定量的人进入杜马进行强化和考核。“杜马”在古代某国的语言中意为着思考与智慧,有幸进入杜马历练与工作的国民都是天选的幸运之人,应许被这样告知。

    她表面点头如捣蒜,实则内心很快认清了自己身份,副本打工人而已,谁比谁高贵。

    “不就是拉人进来刷副本吗,兄弟看开点,咱都是公务员,玩游戏还有工资拿,你赚大了。”

    应许刚走到食堂门口,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传来,发现是她的“公务员”同事王尔正在安慰刚被选进来,因为害怕玩副本而瑟瑟发抖的新人。

    是的,在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年底,应许成功中奖,成为带薪刷副本系统公务员一枚。朝九晚五,包吃包住,加班费双倍,13薪,应许当时看到这个待遇时,还是忍不住哽咽感谢上天让她穿到了这个系统也遵循劳动法的世界,不用挤破头春招秋招都能找到工作。

    虽然,这份工作一般人的心脏承受不起。

    应许目不斜视地路过王尔和新人,不怀好意地撂下一句,“小王上个月因公殉职了几次啊,工资都扣完了。”拆完同事的台,她提速就溜,试图在食堂每个窗口前长长的队伍里找到一条不是那么长的。

    王尔在后方叽里哇啦一通乱叫,转眼就冲上来和应许勾肩搭背,他左边搂着蔫了吧唧的新人,右边箍住吊儿郎当的应许,三人像螃蟹组团一样在食堂里横行。

    等三人都打好了饭找了位置坐定,王尔就开始互相介绍。

    “这是小尤,今年刚中了奖被抽进来的新人。”王尔指了指新人。

    “这是许应许,两年前和我一起进来的,我俩老搭档了。”王尔瞥了眼应许,顺便还瞥了眼她餐盘里被她抢到的最后一份炸猪排。

    “王老师好,许老师好。”小尤诚惶诚恐。

    应许嚼着炸猪排差点当场被噎住,暗自吐槽社畜之间互叫“老师”的风气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整出来的。

    她无语片刻,摆出一个自以为和蔼可亲的笑容,试图向小尤展示一些前辈爱:“叫我应许就好,”顺带还给小尤夹了块炸猪排,干巴巴地叮嘱,“这个好吃,多吃点,别饿着。”

    “今天怎么会有炸猪排?”王尔试图趁应许不注意偷夹一块,向小尤科普,“一般来说都是有大事发生,才会这么慷慨给我们加餐。”

    “并且一般来说,这个大事都不是好事。”他继续补充。

    “吃也堵不住你的嘴。”应许赶紧抓了块猪排塞他嘴里,以防他这个乌鸦嘴继续大放厥词。

    王尔满意地品尝着从小气鬼应许碗里虎口夺食抢来的猪排,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应许绝望地翻了个白眼,正想赶紧吃完早饭就溜,结果下一秒就听到食堂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手机新消息提醒声,显然是系统群发邮件。

    有人手快点开了开始念:“系统第2518号公告,敬爱的同僚们……为进一步提高工作效率,创造更好的工作面貌……即日起,晨间9时打卡地点将于宿舍内改为执行区各办公楼……什么!”

    起床困难户应许差点两眼一翻昏过去,坐她旁边的王尔也愁眉苦脸地盯着手机一阵愁,然后把头重重地在桌子上磕了好几下。

    “不至于吧你,反应比我还大?”应许纳闷,“你不是还经常八点不到就去食堂抢黄金糕吗?”

    王尔面如菜色抬头,把手机上的聊天界面举到应许面前,幽幽道:“律清要找我谈话。”

    全系统第一乌鸦嘴王尔,名不虚传。

    【私聊】

    律清:来趟我办公室。

    老实人:好的,律执行官,马上就来!!

    聊天记录狗腿得令应许不忍直视。

    律清是应许和王尔的上司,冷血无情工作机器一位,对待敌人如秋风扫落叶一样利索,对待自己人如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当初应许和王尔害怕有鬼出没的惊悚副本,被律清知道后给他俩丢进惊悚副本里一个接一个地刷了半年,没达kpi就扣工资的那种。

    半年之后,他俩见到鬼都没反应了,鬼见到他俩也没反应了,人鬼一家亲,混得老熟。

    有时候应许不禁怀疑,如果没有律清这个活靶子让她和王尔天天暗地里痛骂,也许他们的革命友谊不会在短短两年里变得如此坚固不可催。

    “加油,祝你升官发财有老婆。”应许给自己的革命搭档打气。

    王尔去见律清,小尤要参加新人入职培训,应许就一个人溜达去了自己的工位,打开文档开始写上个副本的总结报告。

    右下角的聊天头像在闪,应许点开,发现是妈妈给她发来了消息。

    “囡囡,最近降温了,记得多穿点衣服。”末尾还加了个小太阳的表情。

    她在这个世界的妈妈,很爱她。

    当时她从漫长的午觉中睁眼醒来,入目是刺眼的白,她刚深吸一口消毒水的气味,就感受到有个女人激动却动作克制地抱住了自己,仿佛怕吓着她。

    “囡囡,爸爸妈妈找到你了,你这一年去了哪里啊……”

    应许三年前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就是突然冒出来的爸爸妈妈,溢满鼻腔的消毒水味和医院的白大褂,以及自称是她妈妈的女人,在她脖颈处留下的一片眼泪。

    这个世界的医生说,她伤得很重,在人烟荒芜的田埂上被发现,那片地方的年轻人都去法印、河文这样的大城市去打工了,只剩下留守村子的几位老年人。

    他们发现了她,好心地把她送来当地唯一的大医院,医院在她身上找到了id证明,联系上了她的父母。

    住院那段时间,应许不清楚情况,也不敢轻易开口,幸好医生说她脑部受到损伤,她便顺水推舟说自己失忆了,不记得一切,父母也相信了这套说辞。

    她本以为这只是个科技发达的未来平行时空,直到出院那一天。

    妈妈小心翼翼地问她,“囡囡,有人给你取名字了吗?”

    她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在医院时,医生护士都叫她编号30021,父母只会温柔地叫她“囡囡”,而她的妈妈在见第一面时问她“这一年”都去了哪。

    那么编号30021这个人,她人生的前十九年,难道不是和这个世界的父母一起度过的吗?那为什么,她的母亲却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有人给你取名字了吗?就仿佛,编号30021和她的母亲,是自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见面一样。

    她怔愣到不知道如何作答,面对这略显毛骨悚然又荒谬的局面,索性大胆回答:“妈妈,我叫应许。”

    妈妈连叫了两遍她的名字,还告诉她,爸爸姓许,那她以后就叫许应许了。

    后来应许才知道,这个世界所有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会从父母怀中抱走被送去育婴堂,由政府统一抚养、教育至十八岁。十八岁之前,所有的孩子只有编号,没有姓名。十八岁之后,成为成年人的他们就可以凭着id和登记记录去找自己的父母。

    有门路的家庭可以去时不时看望自己的孩子,给他们起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们,虽然没有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但家人一直都在。而普通的家庭就只能等待和孩子的重逢机会,有或没有。

    显然,编号30021的家并不属于前者。她的妈妈说,成年之后30021便杳无音讯,没有用id乘坐过公共交通工具,没有信用卡的申办记录,甚至没有电子货币消费记录,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在这个高度依赖大数据和个人信息无**的时代,30021仍然能活得像谜一样,应许对此表示震惊和钦佩。但当时值得她震惊的事太多了,她只能暂时把30021抛在脑后。

    和父母回到家的整整一年,她都在躺平当咸鱼。有时她想,自己也算不上不幸。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应许,到了新的世界,竟然有了爱她的父母,尽管这份爱是给30021的,但她的的确确感受到了温暖。最初几个月她也努力过,试着和妈妈出去逛街,出去应聘找工作,一家人出去短途旅行……只是,更庞大而不可名状的疑惑与迷茫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包裹着她。

    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是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连孩子也无法亲自抚养的世界呢?

    她在那一年,被一次又一次的无解与不知所措彻底击倒了。

    直到社区传来消息,说今年杜马的抽选抽中她了。

    那一刻她觉得,似乎是命运在把她往某个地方推,而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里模糊的兴奋与紧张。

    这样如远山鼓点般遥远而悠长的跳动声,曾经的女大学生应许不曾感受过,躺了一年的许应许也没有感受过,这似乎属于别人,但又的的确确在她的身体中翻涌着。

    如同在播放电影定格动画,她的血液和神经在一帧一帧地突进着跳动,叫嚣着期待着进入一个更加好斗、更加野性与更加真实的世界。

    于是她收拾铺盖和父母告别,真情实感地不舍妈妈做的叉烧盖饭和和家里温馨的小房间,信誓旦旦向父母保证,绝对不缺胳膊少腿,绝对活着回来。

    这份官方宣称为了“选拔人才,净化环境,解决人口压力”的刷副本工作,是有致死率的。尽管宣传册和入职培训时都提到,致死率可能和军事演习差不多低,但是应许回想起这两年的那些牛鬼蛇神副本,以及消失不见的那些同事们,不禁冷笑一声。

    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心想。

    “你干啥呢,还冷笑。”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吓得应许一激灵。转头一看,王尔冲她咧嘴一笑。

    “你被炒了?笑这么开心。”应许没好气。

    “nonono。”王尔拉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左右晃着根短小的食指故弄玄虚,“还记得我们下周就要实行的新制度吗?”

    “执行区轮岗?”

    下周开始,各个城市执行区里的人会全都打散,随机组合配对刷副本。王尔和应许两个菜鸡,为了被分到一起,还偷偷塞了钱给负责写程序的人。

    “我们可以把给那个狗程序的钱要回来了!”王尔牛气哄哄地叉腰。

    应许不解。

    “因为……”王尔突然凑近应许,再次咧嘴笑,露出了他标准闪亮的八颗大白牙,“我升职成执行官啦!!!”

    执行官,位高一级压死人,可以指定一名队员和他绑定参与副本。

    两人仿佛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一会儿狞笑一会儿傻笑一会儿抱着尖叫,仿佛两个奸佞小人在弹冠相庆。

    过了半晌,应许回过神来,酸溜溜道:“律清为什么升你不升我,我上次副本评分明明比你高。”

    “没差,没差,哥的就是你的!”王尔依旧笑得见牙不见眼,拉起应许,勾肩搭背朝食堂走去,“中午请你吃食堂的铁锅炖。”

    应许和王尔懒懒散散地走在林荫道上,迎面有路过同事和他俩打招呼,头顶有银杏叶悠悠飘落。应许抬头看到一条横幅醒目地打在天空上,每一年新人进来都会挂着,巨大而醒目。

    上面写,欢迎来到新世界。

    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年秋天,应许和朋友走在路上,银杏叶落在她肩头,朋友在她身边念叨,远方的妈妈让她记得多穿点衣服。她工作顺利,健康平安,生活有阴影也有阳光。

    她对自己说,欢迎来到新世界,应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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