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泽听完云悠悠在地底的所见所闻, 迟迟没有发表意见。
他只是撑起了身体，仰靠在枕头上，纹丝不动, 只偶尔眨一下眼睛。
她悄悄观察他思索的样子。
认真专注, 幽黑的眼睛像是被冰水洗过，沁着淡淡的寒霜。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动作。一般来说, 人在思考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做一些小动作。
她想，他一定是接受过长期的严苛训练, 把一举一动都练得像仪器般一丝不苟, 让别人摸不到破绽以及喜怒。
终于, 他动了动眼睫, 侧眸望向她。
“那是绿林行星的亡魂。”他的嗓音略有一点嘶哑, “它想要影响这个世界。”
虽然云悠悠心中已有同样的猜测，但听到他这么说，她的心底仍是闷闷一颤：“嗯。”
“未婚妻，”他沉沉开口, 声线仿佛压抑着痛苦，“过来一点。”
她微微吃惊，抬头看向他。
只见他闭上了眼睛, 两道漂亮的眉毛微微蹙拢, 左右额角都迸出了青筋。
她瞬间就意识到他的幅射后遗症发作了。
应该是情绪波动过大以及过度思考引发的。
“殿下，我可以。”她张开双臂，侧身拥住他, 把自己整个投进了他的怀抱, “……您吃药。”
他的呼吸很重, 让她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健身。
大手摁着她的背，好一会儿, 他睁开眼睛，沉沉盯了她一下。
微启的红唇就像最娇嫩的花瓣，既惹人怜惜，又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它狠狠碾碎，揉进骨血。
他轻啧一声，抬起手摁住她的脑门，把她的脸蛋推远了一点。
“药品不符合健康标准。”他低笑着说。
云悠悠：“……殿下！”
他歪过身体，很正经地轻吻她的头发，然后嫌弃地说：“一股治疗舱味。”
云悠悠：“……”
他一边嫌她，一边探出双臂把她拥在怀里。
她忍不住抗议：“那您还抱一只治疗舱？”
“不然呢？”闻泽声线微哑，带着意味深长的坏意，“要我躺进治疗舱里面？”
云悠悠：“……！！！”
她有点不确定是自己的思想出了问题还是殿下的表达出了问题。
他的胸膛闷闷震了几下，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下巴贴着她的发顶，亲昵地蹭了蹭。
他开口了，声音听上去有一点疲倦：“林德家族接触了行星亡魂，这应该就是他们灭亡的理由――唯有颠覆性的力量，才会让几大家族如此忌惮联手。”
“至于你身上的状况。”他停顿了片刻，“没有什么催眠术可以做到那个地步，那是星魂的力量。它和西蒙在一起。”
“星空怀表！是那块星空怀表！”她怔怔看他，“所以哥哥真的在做可怕的事情吗？”
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不用想那么多，既然有了方向，我们很快就能查到线索，留着精神替我做材料分析――上次你就做得很好。”
云悠悠无法像闻泽这样理性，她的脑子很乱，像在“嘟嘟”地煮一锅粥。
“殿下，”她低低地问，“是因为我们人类伤害了星星，所以它要报复我们，是这样吗？哥哥身负血海深仇，和它一样，所以他们结成了复仇者联盟，凯瑟琳中将也是其中一员，他们、他们憎恨人类，所以不把人类的生命当回事。”
【只有强如恒星，方能保护自己】
这是哥哥常说的话。
从很早很早的时候起，他就在筹备一切。
“哥哥是在利用我接近您对吗？”她的眼睛里渐渐盈满了泪水。
“傻子。”闻泽笑得弯起了眼睛，“他想接近我还不简单？”
云悠悠：“……对哦。”
眼泪一秒钟收回。
闻泽懒洋洋地笑了下，大手抚着她的脸颊，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知道西蒙怎么假死脱身的？”他微眯着眼，很随性地扬起左手前三根手指，斜着画了半道弧，“我驾驶的机甲，以一敌万。热身完毕之后，启动机甲自爆，亲信接应我离开。”
云悠悠发现这样说话的闻泽好像一个闪闪发光的少年。
她知道，这是十七岁的殿下燃烧的魂魄。
如今她已经不算是纯粹的机甲理论知识菜鸟了，她知道这样的事情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果由她来做的话，大概也只有五六成几率可以成功，并且十分依赖接应者的配合。
十七岁的殿下不可能比她更厉害。
“您对哥哥真好！”她声音哽咽，泪如雨下，“殿下，哥哥总是念叨他最好的朋友，我一直就知道，那一定是值得生死相托的朋友！这个人是您，我、我好开心……”
闻泽喉结微动，薄唇扯开，最终，只摇着头低低一哂。
“对了殿下，您的人机通连指数是多少？”她好奇地眨巴着眼睛。
“你呢。”闻泽不答反问。
黑眸懒懒半阖，看起来十分骄傲。
云悠悠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开口：“100%啊。您也是，对吗？”
“……”
闻泽淡定地摁住她的脑袋。
“天赋不是决定成败的因素。”他一本正经地说。
“嗯嗯！”她飞速点头。
*
闻泽与白银公爵、覃平上将的远程会晤取得了圆满成功。
准确地说，这二位算是被绑上了船。
覃飞沿和孟兰晴不小心得知了异常要命的皇室隐秘，逼得陛下不得不亲自出手对付他们，结果却让这对姐弟死里逃生，还与太子殿下绑在了一起。
像孟公爵和覃上将这种级别的巨擘也许不会在意一个孩子的生死，但是那两通报平安的通讯却把他们整整齐齐地架到了火上。
得知此事，陛下会怎么想呢？两个小东西是不是已经把他们知道的事情通通告诉了家长？家长将会如何看待关于皇室的隐秘？家长会不会对差一点杀死自己孩子的陛下心怀怨恨？
一旦有了猜疑，君臣就再不可能心无芥蒂，再怎么表忠心都没有用。
更可怕的是，温和文雅的储君殿下还握着个致命砝码――他禁止孟兰晴与覃飞沿向家中透露他们在皇宫中究竟听到了什么隐秘。
也就是说，白银孟兰公和覃平上将连陛下要杀那两个小家伙的真正原因都不知道，根本无从揣测陛下对知情者的容忍度。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总不能跑到陛下面前去问个清楚明白吧？
眼前变成了一条没有选择的单行道。
这两位还能怎么办，除了向强盛势大的殿下投诚、提前效忠新君之外，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至此，闻泽收获了两大中立势力支持，手上掌握了孟兰晴、覃飞沿两个人证，以及背叛者杨诚与陛下身边最高执行官秘密联络的重要物证。
等到太子班师回朝，帝国差不多就该变天了。
旁听了视频会议之后，孟兰晴的神情更加恍惚了几分。
她现在深刻地体会到了二哥孟兰洲对太子殿下的忌惮，暗暗决定从此再也不要把对方当成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而是将他郑重地供到领袖的位置，追随他，做一个无情的工具人。
视频会议结束，孟兰晴主动投诚：“殿下，我有关于‘那个秘密’的一些线索，想要向您单独汇报。”
“嘶――”坐在一旁的覃飞沿用一种敬重烈士的目光看着她。
实不相瞒，覃小少爷虽然没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野兽般的直觉已经告诉他，最好离这个会笑着吃人的皇太子远一点，保持安全距离。
表姐居然还想往上凑！不得了不得了，真是无知者无畏啊！她怕不是以为能从云悠悠那个变态手里勾走闻泽？醒醒啊！那是个变态啊！真变态啊！和她抢男人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闻泽淡淡瞥过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覃飞沿的错觉，他居然觉得可怕的太子殿下似乎对他表现出一丝欣赏赞同。
“无妨。”闻泽温和地笑道，“覃四公子也不是外人，就这么说吧。”
覃飞沿：“！！！”
忽然之间，受宠若惊！
他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然后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无限拔高。
一下就把身旁的孟兰晴碾压成了小矮子。
眼见孟兰晴露出一点纠结为难的表情，覃飞沿嗤笑一声，用臂膀撞她：“听到没有，本少爷不是外人！”
孟兰晴：“……”
她做了个不符合淑女规范的夸张的叹气动作。
耸肩，摊手：“好吧，反正也是从你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
覃飞沿：“？？？”
孟兰晴冲着表弟露出扳回一城的鄙视微笑，然后转身面对闻泽：“殿下，上次我与覃平上将就‘林德秘密’一事较为深入地谈过心。当然，覃上将并未向我泄露那个秘密，只是说了几句大有深意的话。”
她回忆着，一句句道来。
“不明白就是最好的保护。”
“当你凝视深渊，深渊将回以凝视。”[尼采]
“只有强如恒星，方能保护自己。”
覃飞沿很礼貌地忍住没笑。就这？就这？这种装逼的话，他可以在这里给孟兰晴现编一百句！
闻泽颔首：“知道了。”
他起身作出送客的样子，姐弟二人赶紧非常自觉地行礼告退，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舱室。
*
星网暗影面积已达到50%，帝国最强大的超级量子云服务器彻底瘫痪。
韩詹尼看着破解完毕的数据包，仿佛看到了深渊。
光屏上呈现的画面应该是星空，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星空，它看起来更像一个坟场，诡异的扭曲弧线和漩涡让人联想到死亡。
“回应我啊！”他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对着眼前的画面发出低吼，“让你在计算机中复活的人是我啊！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都是你的同伴，同伴！”
遗憾的是它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让人感觉眩晕的构图只是按照它自己的规律在光屏上缓缓转动，韩詹尼试图用关闭能量源来威胁它，让他感到惊恐的是，他的手指停留在按键上方，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他放上了另一只手，用左手手掌猛压右手的手背，试图将它摁到关闭服务器的能量键上。
白皙的额头一点一点渗出汗珠，镜片后的桃花眼越睁越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调转过来，一寸一寸掐向自己的脖子！
这是……恐怖影片中的桥段啊！手滑……升级了……
“韩博士！”
身后传来的呼唤让韩詹尼猛然醒神，他像是从一场梦魇中惊醒，一瞬间，飙升的肾上腺素和神经激素沁满他的肌体，令他酥软地跌坐在地上，心脏乱跳，浑身剧颤，手足泛起一阵又一阵酸麻。
相貌非常普通的年轻男生赶紧上前搀扶他：“博士，您近来太累了。”
韩詹尼缓缓转头：“谢、谢谢……”
他搭着这个男生的手，狼狈地爬起来，胡乱抓过林瑶的光脑。
低头一看，只见那个来自绿林的文件包已变成了打开状态，下方多了一行提示――“潘多拉成功开启”。
“呵……”韩詹尼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刺眼的阳光。
把魔鬼释放到人间吗？
那真好，一起毁灭吧。
“博士，”年轻男生发出了迟疑的声音，“这是什么意思？需要钥匙开启星空？”
韩詹尼缓缓将视线投向光屏。
从这个角度看，群星坟场正中的漩涡，看上去确实像是一个钥匙孔。
他忽然想起了化身“林思明”的西蒙?林德留下的话――
那张储存卡中的网络新算法，能让一个人平地封神！
韩詹尼呆呆站着，镜片后反射出一道道精光。
封神……
主宰这片星空……
主宰……人类的潜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