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城，李昭坐在北城墙头，听着手下流水般回报。
辽军一波就溃，其他三门紧闭，南门处挤成了一个疙瘩，这就导致所有该被捉住，不该被捉住的，都被关在城里了。
手下的回报，传来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栾城粮食的确如李昭想的那么多，足够吃到了开春。
坏消息就是，晋帝也在城里。
这是个烫手山芋，虽然五代时期早已是兵强马壮者为王，但是只要晋帝还活着，刘知远上位就名不正言不顺。
李昭千方百计想要避开晋帝，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还是以自己主动找到的这么一种狗血方式。
李昭、柴荣、史彦超、乌先生，面面相觑，都傻眼了。
韩立跪在一边，头埋得低低的。成也老刘，败也老刘。他虽然活捉了刘海民，但是因为刘海民下令封城，导致情报没有传递出去，李昭理所应当的遇上了晋帝。
“起来吧，这事与你无关。”李昭烦躁地摆摆手，让韩立站到一边。
“眼下怎么办？”李昭转向三人，开始商量起来。
“直接砍了如何？”史彦超冲着远远的那处晋帝车架，比划了个手势。
“不妥，”乌先生连忙制止，“昭昭史书，以后会怎么看我们，怎么写这一段？”
“都是我们的人，怕个鸟！”史彦超满不在乎。
“不妥，不妥。这种事太过惊世骇俗，很难不传出去。”乌先生还是不同意对晋帝下毒手。
“那放了他们，交给辽军？”
“那还不如杀了他。”
……
最无辜的是柴荣，人家本来可以不来的，李昭非说是要拉柴荣来玩玩，结果赶上了这事。
柴大郎是个厚道君子，只是默默地听着二人争吵，并不多嘴。
柴荣听那二人商量了一会，并无什么结果，于是向李昭看来：“二郎，我私心并不想弑君，但是使命在身，我父亲的立场让我不得不这么做；所以，你做决定吧，无论怎么决定，我都同意。”
李昭与柴荣相处时间不长，但是交情深厚，知道柴荣这么说不是推脱，只是单纯的不让李昭难做。
否则柴大郎上前一刀砍死晋帝，推给李昭，凭着郭威和刘知远的关系，谁能说不是？
李昭沉默下来，扪心自问。
后晋并不是一个讨喜的朝代，甚至让人厌恶。
开国皇帝石敬瑭是个彻彻底底的遗臭万年之人，要不然李昭也不至于把节级的位置挂在李太公身上。
如今的晋出帝石重贵，还好一点，自他上位之后，跟契丹结结实实打了三仗。
虽说石重贵跟契丹的战争，并不是出于主动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才发起的；虽说石重贵不是一个那么称职的皇帝。
可他终究是中原的皇帝。
无论是杀、是送，还是别的什么，将来在史书上，都会留下李昭的名字，以及他今天的决定。
李昭抬眼望去，那边的宫人、近侍都眼巴巴地瞅着这边，周围一圈凶神恶煞的士兵。
杀？不能杀，无缘无故的杀了晋帝，不光是刘知远，其他人会怎么看自己，弑君者？
将来自己的手下要是对自己下手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了借口，你能杀皇帝，我们不能杀你？
送给契丹人？这个想法连想都不会去想。
那自己迎立晋帝？别开玩笑了，他要真的这么干，兵强马壮的刘知远撕破脸，第一个弄死的就是自己。
那就剩下两条路了，要么送给刘知远，要么私下里放走晋帝。
李昭想到这里，把想法告诉了三人。
柴荣、史彦超、乌先生沉默片刻，点点头：“看来就只有这两条了，节级打算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李昭坦言。
“那……”乌先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打算先跟晋帝谈谈，看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再做决定。”李昭想了想说道。
三人面面相觑，没有出言阻止，李昭见状，独自走向晋帝车架。
乌先生努了努嘴，终究还是憋了回去话语，只是对着史彦超问道：“你猜节级会选哪条路？”
史彦超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俺哪里知道，不过二郎怎么选，我都支持他。”
“我知道。”乌先生轻声说道。
“你怎会得知？”柴荣、史彦超二人一起好奇看来。
“我刚才想劝节级还是莫要如此，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乌先生淡淡说道，“我们这位节级，年纪虽小，却是最重感情，是个心软之人；他若是没见晋帝之前，晋帝于他而言只是个符号。”
“既然见过了，那就是个活生生的人，节级肯定下不去手对付晋帝，明知送到刘知远处，晋帝难逃一死，节级必然会私纵晋帝。”
听完乌先生的话，二人沉默不语。
许久，史彦超才说道：“心软之人，难以掌兵；但是有人情味，能让人放心。”
“这年头，越是位高权重，越是难找个能把后背交给他的人了。”
……
李昭独自走向车架，近侍们不敢阻拦，实际上，他们到了这会也不知道周围是谁的兵，李昭下令不许士兵们随便和近侍交谈。
石重贵今年三十二岁，因为养尊处优的缘故，平日里看起来好像二十七八的年纪。
他坐在马车中，早已经没有当皇帝时候的气度，自从被俘之后，整日里以泪洗面，大骂杜重威，精神极度紧张，头发白了一半有余。
李昭掀开车帘，故作镇定的石重贵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惴惴不安的眼神对上了李昭。
这一刻，一个皇帝的符号终于和一个人对上了，李昭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人好可怜，要不放了吧。
紧接着而来的想法：这就是做过皇帝的人，就这？那刘知远，耶律德光又好到哪里去？
李昭不揖不拜，只是静静地看着石重贵，一直看到对方转过目光，接着又鼓起勇气再次对上他的目光，然后再次转了过去。
这一刻，李昭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升起了一个皇帝也不过如此的想法，这个想法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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