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上帝之手按下了暂停键。

    在阿瑞尔的感知中，一切都停滞了。

    灼热的阳光失去了温度，飞舞的灰尘如同定格的水墨画，赛琳娜和妮丝脸上只剩下惊恐，三个工程义体人肆无忌惮地笑着。

    他能感受到奇怪的律动，像是心跳……来自地下的心跳。

    沉稳，有力，富有节律，源源不断地把肉眼看不见的“血液”输送到他的体内。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周围的一切为何停止。

    忽然间，他像是长出了第三只手，能够拨动命运的纺线。

    “重力改变，方向：正东。大小：15g。”

    刹那间，一切物质都像是被看不见的大手用力推了一把，直径三十米内的一切通通向东侧倒去。

    地面崩裂，坚实干枯的土石狠狠砸在马德三人组的身上。

    三个人由于站得靠东，立刻失去了平衡，像是被狂风掀起的枯草，猛地倒向一边。

    阿瑞尔抱紧了赛琳娜，妮丝抱紧了怀里的收音机，一同倾倒过去。

    脱离了某个范围，一众人和碎石一齐摔在了地上。

    震耳欲聋地巨响传来，地面被压路机硬生生砸出几个巨坑。

    钢板砸在阿瑞尔背上，但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马德三人组被撂倒在地，根本没法站起身。

    马野更是因为无法承受恐怖的重量，上半身连同脑袋都被压成了铁饼。

    阿瑞尔慢慢松开了赛琳娜，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狼藉——

    发生了……什么？

    大脑有些运算不过来了，他好像在无意中，覆写了物理法则。

    虚脱感如潮水般涌入了大脑，他再也没有力气坐起来，只能瘫软在地面上。

    赛琳娜踉跄着站起身，惊恐地看着无法动弹的阿瑞尔：“少爷……少爷！您、您怎么了？”

    “赛琳娜……”

    妮丝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拍去了收音机上的灰尘，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至少，危机解除了。

    赛琳娜接过母亲，连忙说道：“妮丝，你快去找总执事！我在这里照顾阿瑞尔少爷……快去啊！”

    “哦……哦！我马上回来！”

    随着妮丝离开，马德和马奥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且不论阿瑞尔是不是哈里斯的儿子，就单凭这诡异的力量，他们就被吓破了胆——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啊！

    阿瑞尔疲惫地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泛黄的天空，隐约间能看到在空中闪烁点点光亮的宇宙魔方空间站。

    他听到了陌生的声音。

    “fk012，恭喜你完成了第一个任务。宇宙魔方已经派遣了对接人员，请耐心等待。”

    声音是单向的，通过伊顿终端直传大脑，他没法做出回复。

    啊……真是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如此，阿瑞尔昏睡了过去。

    …………

    “……听好了，如果想活下去，就照我说的做！否则我就让你和你母亲在垃圾回收站见面！”

    阿瑞尔是被低吼声吵醒的，声音有些熟悉，好像是……昆因斯总执事。

    他睁开眼睛，被白炽的光亮刺痛了眼睛，忍不住眯了眯眼。

    重重地关门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接连响起的还有马德的惨叫声。

    “总执事大人！求求您放过我！求求您……总执事大人！”

    马德好像在隔壁房间。

    阿瑞尔挣扎着坐起身，但还是险些摔下去——

    双腿没有被修复？

    他环视一周，发现自己在一个昏暗逼仄的房间里。

    四周都是青灰色的合金墙，他躺在床上，右手边坐着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女孩。

    “赛琳娜？”

    阿瑞尔试着叫道，赛琳娜的脸色差得像是抹了一层白浆，哭肿的双眼无神得像是两枚坏掉的灯泡。

    赛琳娜的衣服上还沾着灰尘，头发凌乱不堪，她就坐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看到她没事，阿瑞尔也就松了口气。

    “赛琳娜，你的母亲还好吗？”

    阿瑞尔微笑着问道。

    赛琳娜的肩膀轻微颤抖起来，她死死咬着下嘴唇，不肯哭出来。

    半晌，她才小声说道：“托少爷的福，我的母亲很安全……”

    “那就好。”阿瑞尔再笑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怎么了？”

    赛琳娜的眼泪立刻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滴滴答答地坠落在裙摆上。

    她忽然跪在地上，把阿瑞尔吓得一颤。

    “赛琳娜……”

    “少爷，请您听我说完。”赛琳娜打断了阿瑞尔的话，她低垂着头，像是被刺死的巫女。

    “嗯，好。”阿瑞尔褪去了笑意，他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了。

    赛琳娜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

    “我出生在哈里斯伯爵大人领土的边境，和母亲相依为命，但我的家里很穷，没有钱为我更换义体，所以在三岁时，我差点死于地表的辐射。”

    可以想象，毕竟阿瑞尔刚刚醒来时就被辐射折磨得浑身不舒服，更别提在辐射里生活三年了。

    “本来，我的肺部发生了癌变，但我的妈妈把我送到了哈里斯老爷面前，恳求他收我为仆人。我没有见到哈里斯老爷，但见到了总执事大人，他喜欢我的容貌，他答应了，也为我更换了胸口的义体。”

    说着，赛琳娜脱去了上衣，露出了被衣服遮挡的金属。

    金属在光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从肩膀到胸膈膜，都是义体。

    “昆因斯大人不光为我进行了义体改造，还出资把我的母妈妈改造成了收音机——这是我妈妈的要求。我知道，他这么做只是想让我留在他身边，但我依旧很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和我的妈妈恐怕早就死了。”

    “我同样也很感激您，这些年来，我一直饱受昆因斯大人的折磨……虽然这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您，让我感受到了温暖，更别提您救了我和我妈妈的命。”

    赛琳娜忍不住了，泣不成声，她几乎没法继续说下去。

    阿瑞尔没有打断她，只是抬头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

    “但……但昆因斯大人让我杀了您，说是要伪造成马德误杀了您。我知道，昆因斯大人为了灭口，一定会杀了我的，即便他不这么做，我也会自杀的。”

    “昆因斯大人说，只要我杀了您，他就为我的妈妈更换更好的义体，让她多活一段时间。我拜托了妮丝，她会帮我照顾妈妈……抱歉，阿瑞尔少爷，我必须这么做……抱歉，抱歉……”

    阿瑞尔没有说话，他预料到了。

    他动了昆因斯的蛋糕，理所当然地会被陷害。

    但昆因斯居然让赛琳娜杀了他，这让阿瑞尔无法接受。

    赛琳娜俯下身，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短剑，对准了阿瑞尔的眉心。

    “您放心，在确认我的妈妈更换了义体后，我一定会自杀的。”赛琳娜说。

    阿瑞尔大可以用那种违法物理法则的力量阻止赛琳娜，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叹了口气，说道：“赛琳娜，我有一个遗愿。”

    赛琳娜的手开始发抖，她捂住嘴，让哭声小一些：“请说，我一定会实现的。”

    “那就太好了。”阿瑞尔微笑着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想让你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你忍耐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活着，不是吗？”

    他的话比子弹更具穿透力，径直打碎了赛琳娜濒临崩溃的内心。

    那柄短剑变得比地球还重，她根本提不起来，只能丢在地上，掩面哭泣起来。

    “阿瑞尔少爷……”

    “够了！”

    金属门被昆因斯踹开，他猛冲过来，一把揪住赛琳娜的头发。

    “我留给你告别的机会，不是让你说这些的！”昆因斯用力一扯，把赛琳娜丢在地上，自己捡起了利剑。

    他看向阿瑞尔，忍不住笑了笑：“阿瑞尔少爷，实话告诉您，您并不是哈里斯老爷的儿子，而是坠落在地上的陨石。所以即便您死了，哈里斯老爷也不会多说什么的——一副义体的钱，不过是伯爵财富的沧海一粟。”

    阿瑞尔没说话，他在等待。

    “您可千万别怪我，要怪，就怪你那怯懦的造物主吧——！”

    昆因斯的音调突然拔高，手中的利刃猛地刺向阿瑞尔的大脑。

    对于义体人而言，只有破坏了大脑，才算是真正的死亡。

    赛琳娜想要抓住昆因斯的手臂，却早已来不及了。

    寒芒灌满了阿瑞尔的视野，锐利的刀刃即将刺入他的钯脑——

    千钧一发之际！

    轰鸣声骤然响起，火舌短暂地映亮了昏暗的房间，子弹刺穿了硝烟，旋转着命中了昆因斯的手腕。

    一时间，金属碎片像是银色花朵般，在狭窄的房间中绽放开来。

    “啊——！”

    昆因斯惨叫一声，赶紧关闭了痛觉系统，他捂着手腕，惊恐地看向门口。

    猩红色的纹路在黑色的机械义体上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从关节处凸出的义体无一不带有攻击性。

    三型人体架构是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结构，这副义体全身上下都被致命的武器塞满，这是专为屠戮而生的机械怪物。

    作战辅助头盔向上打开，露出少女精致的脸庞，和几缕红色挑染。

    少女挥散了硝烟，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仿佛烟花。

    “fk012，我来接你回家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