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章择拖着疲惫的身体，蜷缩在一栋建筑的房檐下，可房檐根本不足以遮挡他的身体，雨水很快就淋透了他的衣服。
虽说这副义体并不需要补充能量，但钯元素是会随着新陈代谢逐渐减少的。
随着大脑中的钯元素越来越少，这副身体便愈发沉重，隐隐间已经能感受到脱节感。
他已经在地表流浪了十七天，接连被三位侯爵、四位伯爵、两位男爵从庄园里赶了出来。
没人在意他构造地质学博士的身份，在那些贵族看来，章择和摇尾乞怜的狗没有区别。
更何况，他还是一条不会摇尾的狗。
他来到了哈里斯伯爵的领土，这里是地表居住区的最南方，再往南，便是地趋种出没的区域了。
如果无法实现梦想，那死去又何妨？
雨水的冰冷让他无法小憩，只能缩在墙角，看着雨水一点一点浸透贫瘠的土壤。
忽然，地面似乎震颤起来，遥遥的，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远处驶来，向着哈里斯的城堡前进。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猛地站起身，伸展胳膊拦在马车前，逼停了马夫。
“是哈里斯伯爵吗！我有话要说！我是九龙阁的章择！我是……”
他叫喊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可得到的回应，只是一声从车厢内传来的低吼。
“让他滚。”
车厢门缓缓打开，一位穿着女仆装的女孩探出头，不安地看向他。
“请、请您尽快从马车前离开。”女孩很有礼貌，但任谁也看得出她的不安。
她不想欺凌弱者，却也不敢违背主人的意愿。
“听我说！听我说！哈里斯伯爵！我是九龙阁的章择！请您先给我一瓶钯营养液！我会向您展示我的价值！”
他丢下了尊严，几乎是在哀求。
他凑到车厢门口，想要钻进去，和哈里斯好好聊聊。
他坚信，凭借自己的学识，一定能打动这位伯爵，他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
可马夫拦住了他的去路，高高扬起的双蹄猛地踢在他的胸口，把他像是皮球一样踢在墙上。
“滚开！别挡了伯爵大人的路！”
马夫怒吼着，随后重新把绳索绑进，继续赶路。
女孩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关上了门。
“叮当……”
一声脆响，一根小小的注射器从女孩的袖口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那是一瓶钯营养液。
车轮掀起了泥泞，溅在他的脸上，可他顾不上擦掉泥水，赶忙抓起那支珍贵的钯营养液，用颤抖的手推送到自己的动脉里。
很快，他就感受到了重生的美好。
他沉沉叹了口气，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他的自尊不允许他接受这样的施舍，所以他顶着暴雨，快步追了上去。
说来也巧，当他赶到伯爵庄园的时候，那个女孩恰好从大门跑了出来，同样顶着大雨，抱着一个放水的袋子，冲进了雨幕。
“等等！”
他大叫着，可声音迅速被雨声吞没，他只能尽可能跟上女孩的脚步，来到了一个被铁板围绕的“房子”前。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房子”，铁板在狂风骤雨中摇摇欲坠，女孩的身影在其中闪烁，似乎还在和谁说着什么。
他鼓足勇气，象征性地敲了敲铁皮，因为这里并没有门：“打扰了，我可以进来吗？”
女孩惊恐地回过头，雨水打湿了章择的头发，遮住了脸，所以女孩没能认出他来。
“我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求求您赶紧离开这里吧！”
女孩似乎是把他当做了抢劫的坏人，紧紧抱住了桌上的收音机，惊恐地大叫起来。
“不不不，别误会，是我……”他擦去脸上的水渍，露出一个难看到就算是恶魔也要忏悔的笑容，“我是九龙阁的章择，构造地质学博士，刚才你给了我一瓶钯营养液，所以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女孩愣了愣，脸上虽没了恐惧，但还是有惊疑不定：“啊……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先请进吧，外面的雨很大。”
“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章择如获大赦，他这辈子都没有淋过雨，这里虽然算不上温暖，但起码不会被骤雨折磨了。
他看了看女孩怀里的收音机，听到了杂乱的电流，忍不住皱起眉：“收音机坏掉了吗？我有一台更先进的播音器，不嫌弃的话……”
“不，这是……我的妈妈，她改造成了工程义体人。”
女孩说着，脸上流露出彻骨的悲伤，即便是章择，也几乎要被这悲伤感染出泪水来。
之前被女孩抱着的袋子，现在被摆放在桌面上，一堆电容器散在一边。
“可、可不可以让我试试？”章择试探着问道，“我对这些古老的设备有一些研究……抱歉，我不是说你的母亲是设备，我只是、只是说我能修。”
女孩抬起头，惊喜地看向他：“真的吗？那麻烦您了！我找了很多电容器，但没有一个是适配的。”
“交给我吧。”
章择用力甩动双手，风干雨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女孩母亲的身体，谨慎得像是在拆炸弹。
里面的零件都已经非常老旧了，不如说，这样还能用才是奇迹。
“电容器坏掉了，耦合滤波功能有问题，没有适配的电容器的话，就只能单独改装了。”
一边说着，章择一边熟练地摆弄这些精细的元件。
很快，他把新的电容器安装进女孩母亲的身体里，然后小心地拧上螺丝。
“赛琳娜……能听到吗？”略显沙哑老态的声音从收音机中传出，被称为赛琳娜的女孩立刻哭了出来。
“妈妈！终于修好了……真是太好了！”赛琳娜轻轻拥抱了母亲，随后向章择深鞠躬，“太感谢您了章择先生！太感谢您了！”
“不不不，我只是报恩而已……”
章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看着赛琳娜不断涌出泪水的双眼，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不能打扰这对母女久违的聊天啊。
他侧过身，向门外走去：“那我先走了。”
“可外面还在下雨！”赛琳娜抓住他的胳膊，“等雨停了……”
“不必了，我不想打扰你们。”章择笑笑，固执地向外走去，“我最近就在那条街里……闲逛，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找我！”
他实在说不出“流浪”这两个字，便匆匆冲进了雨中，消失在赛琳娜的视野中。
看来，就算是为了这对母女，也不得不多活一段时间啊。
…………
“真是……感人肺腑的故事。”
阿瑞尔的表情有些怪异，他几次差点因为章择的固执笑出声，但还好，被他忍住了。
“赛琳娜小姐对我的恩情，情同再造。”章择感激地笑笑，但赛琳娜也认为他不要笑比较好，有点吓人，“既然赛琳娜小姐如此认可你，那我就只好倾力相助了。”
“我的荣幸，先生。”阿瑞尔站起身，恭敬地伸出右手，“欢迎您的加入，希望我能对您的研究尽一份绵薄之力。”
“感谢你，阿瑞尔先生。”章择站起身，握紧了他的手，“在保证研究能进行的前提下，鄙人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阿瑞尔一愣，还是没忍住笑了。
“您的耿直实在是……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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