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一川寒星, 我立刻死情缘卖号。永远消失。”我盯着他, 一字一句地说道。

    杜寒川怔住，顿了顿说：“你……就这么讨厌我。”

    “对，永远不会原谅你。你，你是杜寒川, 哦不，一川寒星是吧，我现在就去开游戏, 现在我就跟你线上刷喇叭死情缘！”

    我说得特决绝, 同时从包包里翻出手机, 结果拿反了。我想把它调过来, 它却掉在了地上，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巨响。我蹲下身去捡起手机, 一阵翻江倒海的反胃感再度涌上来，身体摇了两下。杜寒川上前扶我，我抓着他的衣襟, 一阵阵作势要呕吐的样子，却还没抓稳他，就被飞奔而来的小包子拦住了。

    小包子搀着我, 连连给杜寒川点头：“杜学长不好意思啊, 翩翩醉得太厉害了。”然后把我带回洗手间。

    我蹲在马桶前狂吐了不知多久。所有路过的女生都捏着鼻子绕道而走。

    这一夜回到家里，我游戏里任务一点都没做, 连点开的力气都没有，就打开了微信, 对一川寒星留了一句：“我喝多了，很想你，安。”然后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个晚上我看到了很多事情，有游戏里的，有现实里的，有高中时的，也有最近的，有杜寒川，也有一川寒星，有债务像滚雪球一样增大的场景，也有全家人解决问题恢复自由重新团聚的场景……等我起来的时候，发现一切好像都是梦。

    第二天下午，我起码用了五分钟时间，才顺利地把眼睛睁开。捂着快要炸裂的脑袋，我发现从前一天开始喝酒之后没多久，很多事都记不住了。但有一件事，我是万万忘不掉的，那就是杜寒川跟我说他是一川寒星的事。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这肯定是梦吧。可是，我又老觉得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揉了揉太阳穴，把不知什么时候被睡梦的我打到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打开微信看了看自己和一川寒星的对话。

    昨天一个晚上我们都没交流，只有我对他说了晚安后，他回了一句：“宝贝注意休息，明天联系，安。”

    我犹豫了几秒，打了一通语音电话过去。

    对方秒接了：“翩翩，你醒了？”

    “嗯……”

    “身体感觉还好么，起来吃点东西？”

    听见他温柔的声音，我越发觉得昨天发生的事像海市蜃楼，小声说：“亲爱的，昨天你去校庆了？”

    他笑了笑：“我宝贝是还没睡醒么，去参加校庆的人好像是你吧。”

    “你……不姓杜？”

    他又笑了几声：“翩翩，你是真喝糊涂了，醉这么久？”

    “……你在哪里？”

    “在家啊。”

    “哪个城市的家？”

    “北京的家。”

    “可以打开视频给我看看窗外的景色吗？不用给我看你的样子。”

    “嗯。”

    一川寒星挂断了语音，重新拨打了视频电话。我按住摄像头不让他看自己，就看见他把摄像头对向了窗外。可以感觉一川寒星的手很稳，摄像头都没有晃动，可以清晰地看到窗外的景色，与我这里的绵绵雨天截然不同：窗外阳光很大，普照在一个小公园中，院子里稀稀落落地种着几棵槐树。他家住的楼层不高，可以看到院子里有人正在遛狗。远处有一条河横穿城市，阳光洒在河面上，由于摄像头的缘故，只能看见一片雾蒙蒙的白色。

    我没去过北京，但很显然，这是一座在炎炎夏季都散发着苍茫大气之感的北方城市，不是过分精致的上海。

    我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和陌生感，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环境不错呀。你们小区还配套一条河的吗？”

    “这条河其实是配给国家的。”

    “啊，那是北京的护城河是吗？”

    “嗯。”

    他把镜头微微往上抬了一下，我看见护城河的对岸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惊讶道：“可以啊，北京现在还有这么多树吗？”

    “那是玉渊潭公园，我小时候经常去那边玩。那时候门票只要五毛钱，里面很大。我最喜欢吃里面的烤火腿肠，每次都要最少吃两根。以前我也喜欢在护城河边看里面的鱼，也有很多人在那边钓鱼。我看得眼馋，有时候自己会用小树枝系上线，做成小钓竿，但是从来没钓上来过。”

    “嗯？是因为没有耐心吗？”

    “没，因为没钩。我以为把鱼饵挂在绳子就能钓到鱼。”

    他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着这事，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我家亲爱的小时也有很傻很天真的时候。”

    “以前很傻很天真，现在呢，很黄很暴力么。”

    我不由想到一川寒星在游戏里各种杀人不眨眼的画面，哼了一声：“哟，对自己的定位挺准确。原来你这样的大佬也有这样萌萌哒童年啊。我以为你从小都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呢，会带头欺负小朋友的那种。”

    “如果那时候我就认识我的翩翩，有人欺负你，我一定带头欺负回去的。”不等我回答，他带着手机在房间里走了一段，到了客厅的阳台上，再次把摄像头对象了窗外，“给你看看这边。那里也是我小时候很爱去的地方……”

    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我们俩都很自觉地遵守游戏规则，没有在摄像头中露脸。但他跟我讲了许多儿时的事，让我觉得离他越来越近了。

    渐渐地，因为重见杜寒川而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昨天那样不愉快而痛心的感觉，想必一定会被时间淡化的。

    能重新喜欢上其他人真是太好了。哪怕他只存在于游戏世界。

    可能是我这人散发着一种非常有倾诉欲的气质。晚上回到游戏里，一上线我就收到了无哥连珠炮般的私聊轰炸。一看小红点上的数字是27，我就知道此事势必与感情纠葛有关。

    果然，27条留言大部分是关于前夫的，小部分是关于梁小邪的。虽然她有努力吐槽前夫最近有多极品，但我还是精准地抓到了重点：她最在意的是和梁小邪冷战的事。

    因为和他吵架，她这几天连一条龙任务都懒得做，在线时间也不多。但她只要上线，就会发现号上就像有田螺姑娘来过一样，日常本、周本、pvp活动、限时活动、积分活动，等等，都一个不落地被清了。但梁小邪不再像以前那样自作主张地帮她提战力，而是把打到的材料放在包裹里，让她自己决定。

    两个人就这样冷冰冰地隔空相处到现在。

    无哥确实是太依赖梁小邪了。据她描述，以前她一个若如初见的小姐妹发生了矛盾，都是梁小邪帮忙在中间调节的。

    “哈哈，无无啊，我怎么感觉你的主播跟你男朋友或爸爸似的。现在吵架其实也没什么，可以锻炼锻炼你的独立性。你想，如果哪天他和游戏公司签约到期，你怎么办？”我打下这句话，想了想不对，又补充了一句，“不对，你可以换个主播。就是花钱刷礼物的问题而已嘛。咱无无，不差钱。”

    【私聊】无哥是我：他不会走的……他跟雷驰签了五年合约，哪怕不播桃花万界，他也要播别的游戏。现在只是跟我有点不开心而已，他不会放弃这份工作的。

    【私聊】轻舞翩翩：他这几天开播了吗？

    【私聊】无哥是我：不知道，应该播了吧。他们合约上规定每天必须播最少五个小时。小邪大牌一点，但最少也得三个小时。

    【私聊】轻舞翩翩：你跟他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每天都在语音，这种矛盾说开了就好了吧？

    【私聊】无哥是我：何止语音，我们每天视频的。

    【私聊】轻舞翩翩：？？？？视频？你？跟梁小邪？

    【私聊】无哥是我：对啊。

    【私聊】轻舞翩翩：是面对面的那种视频？还是对着游戏画面的，他教你怎么玩的那种？

    【私聊】无哥是我：面对面的。

    【私聊】轻舞翩翩：……你俩真是太，太神奇了。

    【私聊】无哥是我：为什么神奇，我俩都见过面了，视频很正常啦。

    【私聊】轻舞翩翩：不是，无无，我也用过主播，也和主播闹过矛盾，但我的主播就是做他该做的事，做完了也不会都联系的。可能是你是他最大的老板吧，他对你真的不一样，直播间里放的音乐全是你喜欢的，做什么事都先考虑你，现在还在非工作时间内陪聊，还开视频，这是顶级vip服务了。

    【私聊】无哥是我：优先考虑我才有鬼！他现在根本不理我！

    安慰了她半天，她嘴上说着没事，敷衍地回复“嗯嗯”“好好”“卧了个大槽有道理”，其实我知道她心情一点也没好起来。我一时好奇，用手机登陆了雷驰游戏直播首页，想去看看梁小邪那边的情况。

    扫了扫最上面人气最高的几个直播间，都没找到梁小邪的名字。我还以为他没在播，随手往下划了两页，正想关掉界面，却发现梁小邪的直播间在很靠下的位置。以前他直播间的标题是：“邪邪君：顶流近战小能手，激战吧，万界争霸！”，一般一天最少播十个小时。这哥们儿做直播都做得特别肝且热血。现在却改成了默认的“桃花万界-梁小邪的直播间”。

    我点进去一看，发现开播时间快三个小时了，但他没开摄像头，也没讲话，只有游戏界面。

    他开着四个号，一个在帮新区的老板打战场，一个在帮老区的大老板打副本，另外两个在挂机。直播间聊天频道里没人讲话，除了他那边键盘噼里啪啦的操作声，他没有做任何讲解。过了几秒，他低声说：“欢迎嫂子。”就没了后文。

    然后，他继续在战场上疯了一样虐杀敌对阵营的玩家。他这一日特别认真，打出了万界争霸顶级操作手的技术。如果可以打分，每一个走位、背袭和连招节奏、闪避技术，都可以打9.5以上，看得我在电脑前都想拍手叫好。外行可能看不出他操作如何，但从被他杀掉的敌对玩家的反应来看，应该也不难看出他的水平：他们个个恼羞成怒，满屏追着他杀，还想控他、夹击他，都被他漂亮地反杀在地。

    主播这行业就像《阿拉丁》里的精灵，拥有秒天秒地秒空气的力量，但因为有神灯主人的控制，他们并没有为所欲为的自由，也并不会享受杀戮的快感。

    在老板的授意下随意操作的主播还真是可怕。遇到心情不好的梁小邪，对面是倒八辈子大霉了。

    然而操作不管再厉害，大部分直播间的粉丝还是喜欢主播逗比一点。听他开口说话，有一个粉丝说：“主播怎么不开摄像头啦，想看帅脸脸。”

    一个大v粉丝说：“小邪以前都不开摄像头的，今年才开始开的。”

    这时他正在操作的大号老板进来了，开门见山地说：“小邪你直播间人气是bug了么，居然没人，找了半天才找到。”

    “欢迎竹哥。”梁小邪机械地说着，又没了后文。

    等直播时间到了三个小时整，他说了一句“今天播完了”，就退出了直播间。

    我把自己在直播间看到的一幕告诉了无哥，无哥发了一大堆愤怒的表情过来：“自甘堕落的家伙，博取同情在我这里是没有用的！他可是羞辱了我！！说我cp太多！！这个梗老子是过不去了！！！他不道歉就随他凉凉吧！！！”

    外人不好管太多，而且就他们俩这状态，我放弃劝和了……

    接着，我带挂机当尸体的一川寒星还有帮里三个伙伴去做一条龙任务，完成以后，我把帮里三个人丢到了安全区，带着一川寒星的号去京城买一些道具。

    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系统公告出现了以下提示：

    苍雪梧桐送给白衣9朵七夕花束，愿彼此白首同心在一起，浓情真纯甜如蜜。

    苍雪梧桐送给白衣9朵七夕花束，愿彼此白首同心在一起，浓情真纯甜如蜜。

    苍雪梧桐送给白衣9朵七夕花束，愿彼此白首同心在一起，浓情真纯甜如蜜。

    ……

    七夕花束一朵188元宝。要想上系统公告，最少要刷9朵。苍雪梧桐为白衣刷了很多花，每次都是9朵，持续刷了好一会儿。

    【队伍】一川寒星：苍雪梧桐不是喜欢你么，现在跟这绿茶秀得挺开心。

    【队伍】轻舞翩翩：咦，你在？

    【队伍】一川寒星：刚来，就看到这么辣眼睛的一幕。

    【队伍】轻舞翩翩：不要理他们啦，我们不要秀就好。

    【队伍】一川寒星：为什么？

    怎么说，当人在做一件事的时候，如果目标是得到别人的认可，旁人的参与影响力就会变大，这就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本质。秀恩爱的情侣是希望别人认同他们的爱情，秀得越多，别人的言论能影响他们感情的程度就越大。所以为什么说，秀恩爱死得快。什么都不说，能决定两个人感情的只有他们自己，说太多，当他们发生矛盾的时候，别人负面的评论就会迅速拆散他们。秀出来，其实就是希望别人参与到你们的爱情中来，而一对情侣的爱情如果太美好，自然不会缺乏真心祝福不带恶意的人，但同时也会有那种不真心祝福满怀恶意的的小人。一旦被这种人参与进入爱情，前途一片黑暗。

    【队伍】轻舞翩翩：嗯，我觉得真的爱一个人，不要说，不要允许真爱以外的人进入他们的世界比较好。毕竟旁人的围观，有一定概率的不怀好意。

    【队伍】一川寒星：有点道理。

    【队伍】轻舞翩翩：是呀，自己掌握自己的感情就好。我们自己开心就好，不秀。

    但世界上的人自然没我想得那么多，他们只会表达对土豪的敬意。

    【世界】番茄我是紫菜汤：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果下只有我。桐叔壕啊，这爱情的味道，我酸了。

    【世界】餐巾公子：有钱人终成眷属，没钱人亲眼目睹。

    【世界】秋月moon：告白都用氪的，霸气我桐叔。这都送了多少轮了？

    【喇叭】白衣：谢谢你，老公。你不知道有你的出现，我有多幸运。愿在这七夕佳节，你与我，我与你，我们……

    她的话刚滚到“我们”这里，突然全屏出现金色烟花、粉色鲜花特效，闪得我下意识闭了闭眼。然后，白衣那段话被另一段亮粉色的金色大字滚屏顶了下去。会把玩家的送花公告挡住，是全服紧急公告才有的优先特权。

    但这次七夕节还有个官方的秀恩爱活动，也有这样的效果――桃花万界所有区服、所有平台都能看到的送花公告。

    因为价格贵，活动开展到现在，只有两个人刷过：一个是新区刚和榜一cp奔现的榜二小哥哥，另个是老区现实已婚无法给cp未来的榜一大叔。

    也是因为价格昂贵，又伴随着诸多818，每次这个滚屏出现，每个区的玩家都会屏住呼吸，认真看看是哪个大佬这么壕。

    我觉得这种全服秀恩爱功能特不靠谱，坑钱，过分高调，不晓得是多么想找存在感的人才会做这种事。

    然后，我看到了系统提示：

    一川寒星送给轻舞翩翩999朵七夕花束，愿彼此共度鹊桥情无边，一生一世永爱恋。

    滚屏大概持续了一分钟，世界爆炸出了无数“卧槽”“寒老板出动了”“一川寒星牛逼了”，又一个相对不那么起眼的系统公告：

    苍雪梧桐送给白衣9朵七夕花束，愿彼此白首同心在一起……

    这段话没能成功显示完成，金色烟花、粉色鲜花再次出现。

    系统公告：一川寒星送给轻舞翩翩999朵七夕花束，愿彼此共度鹊桥情无边，一生一世永爱恋。

    好不容易等到一川寒星这个送花效果结束，那个相较不太起眼的系统公告再次出现：

    苍雪梧桐送给白……

    系统公告：一川寒星送给轻舞翩翩999朵七夕花束，愿彼此共度鹊桥情无边，一生一世永爱恋。

    后来苍雪梧桐干脆不送了，只剩下一川寒星和我的名字飘在屏幕中央。

    我脸上一阵冷一阵热，羞得连字都打不出来，特想假装自己已经掉线了。一川寒星送了半天，没得到我半点反应，又刷了一个金灿灿的喇叭说：

    “翩翩，我爱你。”

    天啊，我好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