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忽然一阵跑动，谢迟安抬起头，江阔抓住他的手。

    谢迟安低头看了眼：“你手环没了。”

    “醒后就没了。”江阔说。

    痊愈后就不再是病人，手环自然会自动消失。谢迟安之前没注意到这点，可能是被别的东西侵扰了思绪。

    “沈浮白有麻烦了。”江阔语气一点不着急，就差没把看好戏三个字写在脸上。

    光骗到处方单有什么用，还得从人家手里成功脱身。

    江阔始终记着沈浮白骗走他们一次处方单的事。这会儿沈浮白倒霉，他不说鼓掌庆祝，幸灾乐祸是有一点的。

    “我被Z堵在死胡同的时候是他帮忙引开。”谢迟安淡声，“那会儿你还在睡觉。”

    “……”江阔摸了摸鼻子，“行，帮他这一回。”

    江阔把那些纸张放回床头柜，只留下K与博士杀人取血治病相关的那一页。

    那页纸被江阔收进口袋里。

    他们没必要绝其他玩家的路，所以不会独占所有信息。但像这种暗示杀戮的话，还是藏起来为好。

    虽然其他玩家未必有心情探索剧情，阅读这些文字。

    -

    江阔和谢迟安赶到时，沈浮白已经被四个人包围。清瘦的身体轻盈敏捷，在一众夹击中躲得游刃有余。

    江阔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打量这一幕：“好像不需要帮忙了吧，这不挺灵活的么？”

    谢迟安说：“他快撑不住了。”

    沈浮白眼睁睁看着两人站在不远处聊天：“……你们倒是过来！”

    谢迟安轻叹一声，走了上去。

    三十秒后。

    江阔、谢迟安、沈浮白走在楼道里。

    江阔抱着双臂：“你还想学安安一挑四呢？只想着骗走就好，没想过跑不了？”

    “是比不上您二位能打。我等弱鸡只能靠风险换收益。”沈浮白扯扯嘴角，“谢了。”

    “我看你也不弱啊，挺厉害的，一躲一个准。”也许是得知沈浮白帮过谢迟安，江阔看他没那么碍眼了。

    沈浮白说：“那是，咱们学舞蹈的，骨头软。”反应也快，多么刁钻的角度也都能给躲过去。

    练舞讲究刚柔并济，一套古典舞高难度技巧动作下来，与武术也没差别了。

    但不代表他能一打四。

    像江阔和谢迟安这种是个例。

    “你打算接下来把自己的病治好？”江阔问。

    沈浮白奇怪地望他一眼：“不然呢？”

    “没什么，就是刚得知点消息。看你还算顺眼的份上共享给你一下。”江阔很大方地把隐藏规则告诉了沈浮白。

    沈浮白：“……”

    他宁愿不要知道这些规则，让他就这么做个糊涂鬼，也好过现在这样纠结。

    他以为健康者的威胁只有Z先生的追赶，现在又来告诉他，还有其他患病玩家的追杀？

    这么说病人的身份暂时还成了保命符，健康者在游戏后期完全是被狩猎的存在。

    沈浮白陷入了沉思。

    他问谢迟安：“你会怎么办？”

    谢迟安说：“对我没影响。”

    谢迟安恢复健康后，那些玩家没一个能打得过他。反倒是生病状态下的弱视与畏光是很大一个限制。

    所以谢迟安并不在乎Z与玩家的追杀，该怎样就怎样，按原定计划来。

    沈浮白觉得他问这位就是个错。

    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还用脑子做什么。

    他不行，他只能靠脑子。

    -

    沈浮白动用自己的智慧分析半天利弊，最后漂亮的桃花眸望着两人充满希冀：“我能一路紧抱你们大腿么？”

    他们的交易里，江阔和谢迟安只负责保护王小苒，不包括沈浮白。

    江阔询问谢迟安的意见。

    谢迟安说：“能力范围内。”

    沈浮白眼睛一亮。

    这意思就是同意了。

    超出这两位能力范围的事，沈浮白还真想不到。

    三人折回Z先生的病房，季青临、白不染、王小苒还在里面等他们。

    -

    沈浮白不在，王小苒和两个陌生人待在一块，怯生生的。

    她坐在2号病床上，看着白色的床单发呆。

    对于医院她其实很熟悉。现实里因为心脏病，她是医院的常客。住在病房里的时间比住在自己家还长。

    她伸手抚平雪白床单上的褶皱，摸到一处异样。

    床单看起来十分平整，摸起来却是凹凸不平。

    王小苒心中好奇，把枕头挪开，从床单底下发现一张纸。

    她以为是病历，又或是什么线索，可看到之后只觉得毛骨悚然。

    -

    我怀疑我可能是某个游戏剧本里的人物。这想法很荒谬，如果说出去，我可能会被当成精神病人。

    我总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似曾相识，在某个时刻已经发生过很多次。我还知道将来我的行动不被我的意识支配，我会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他们称我为npc。

    但我明明是个真实的人。

    有人能删除我的记忆。

    我得把这些话记录下来藏在这里，如果这个世界不被刷新重置的话，但愿有一天我能重新发现这张纸，从而记起我的身份。

    我在此预言，当我病入膏肓那天，我会忘记现在的一切。

    好心人，如果你看到这张纸，请救救我。

    3月1日，郑

    -

    病房门忽而被打开，王小苒拿着纸的手一抖。

    江阔谢迟安和沈浮白回来了。

    王小苒立刻跑到沈浮白身边，把刚发现的那张纸递给他。

    沈浮白接过，疑惑地扫了眼，随即神色凝重起来。

    “你们看这个。”沈浮白示意江阔他们过来。

    江阔走过来，一目十行地浏览过去，眉头微皱。

    “写了什么？”谢迟安问。

    沈浮白说：“这里的npc……好像有自主意识。”

    ……

    这信息量可真是太大了。

    -

    这张纸上的字迹，与Z先生的手札字迹一模一样，可以确定出自同一人之手。

    在这张纸里，Z先生不再只是一个字母代号，他有了姓。

    郑。

    考虑到谢迟安的弱视，江阔很自觉地给他当朗读员。

    在念到“有人能删除我的记忆”这句时，江阔顿了顿。

    说起记忆这回事儿，江阔也不太清楚他有没有丢失。

    毕竟他人生的大半日子里都在睡觉，睡时大梦三生，醒后不知世事。

    就是在某个冬日的清晨醒来，觉得他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也许在梦里见过。

    -

    几人对着这张纸陷入沉默。

    当你玩游戏时，发现游戏里的npc人物拥有自我意识，你会是什么心情？

    就很复杂。

    尤其是现如今谢迟安他们的情况，某种程度上与Z先生是一样的。

    对玩家而言，Z先生与J医生都只是医院副本里的npc，有着他们的功能岗位。玩家只需要致力通关，根本不会在意他们是否有自己的思想与故事。

    而对逃杀游戏的主办方而言，他们这些能够被轻而易举操控的，在现实中被抹去存在的玩家……他们的意识与过去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

    对更高维度的生命来说，他们都不过是受制于人的傀儡。

    谢迟安又想起他在J医生办公室里看到的那几份病历，其中一份是这样的：

    病人甲，鬼知道他生的什么病，剧本里没写。

    谢迟安当时以为是主办方皮了一下，现在想来，以主办方那种恨不得把所有漏洞都封死绝了玩家生路的脾性，应当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提示。

    是的，就是提示。

    所有病历里只有Z先生那份与众不同，这样的提示太明显了。只要有心，他们太容易搜集到了。

    与其说是主办方的好心，不如说是J医生无意识之下的提醒。

    有意识的不止Z，还有J。他们都曾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剧本人物。就像谢迟安在发现现实中的东阳二中消失时，怀疑起自己所在世界的真实性一样。

    在游戏一次次重置里，他们都曾有过自主意识，但当玩家进入，游戏开始的一瞬间，他们全都被既定的程序给控制了。

    谢迟安想，他得弄清楚这一切，帮帮他们。

    也是帮身不由己的他自己。

    -

    “咕——”

    一阵肚子叫的动静打破沉默。

    王小苒尴尬地捂住肚子，小声道：“我有点饿……那个，你们不饿吗？”

    另外几人相视一眼。

    突然发现他们一天没吃东西了，但一点饥饿感都没有。不仅如此，奔波了这么久，疲劳是有的，但一点想睡的念头都没出现过。

    王小苒不提，他们甚至没意识到吃饭睡觉这个问题。

    江阔道：“是有点，不过忍得住。安安你呢？”

    谢迟安说：“不饿。”

    是真的不饿。

    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王小苒在意识到饥饿的一分钟后，广播更新了一条规则。

    “本关游戏患病者不需要饮食与睡眠，不会感到饥饿与困乏，不会对身体产生影响。恢复健康后会恢复饥饿感与睡眠需求。服用营养液可解除饥饿状态与睡眠状态，一瓶营养液可维持一天精力，一天只刷新一瓶营养液。营养液地点，员工食堂。”

    “……”沈浮白望着手中的处方单，开始思索他何苦要这么早恢复健康。

    谢迟安说在能力范围内会保护他，但沈浮白很有自知之明。在六人队伍里，他和王小苒属于外来人员，要是再因为睡眠与饮食问题拖累整个队伍进度……他没那个脸。

    “哎。”沈浮白冲谢迟安晃了晃处方单，“不然这机会给你吧？”

    卖一次人情，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

    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