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烟火凡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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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心理测试

    隔了一个月,这天晚上,许禾言回来了。

    晚饭后,两人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喝酒。

    夜色深浓,清风微凉,吹得叶子簌簌作响,但有种别样的宁静。

    平静的表面下,又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不过,近日来深城频频下雨,就连过分潮湿带来的不适感,也逐渐可以忍受了。

    斯微抿了口酒,转头观察旁边人。

    许禾言双手捧着易拉罐,安静地凝着夜空,安静到与从前判若两人。

    她不再肆意欢笑,而是很少讲话,变得沉稳许多。

    指腹摩挲着罐身,斯微问:“想好了吗?”

    “什么?”她轻声回应。

    “吃饭的时候,你说要去山区的事。”

    “哦。我想好了。”许禾言稍稍点头。

    她依旧望着夜空,面容沉静漂亮。

    斯微问:“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

    “确实挺突然的。”她居然笑了,扭头和她对视:“我想去一个更需要我的地方,比起待在这里,津城更适合我。”

    津城远在北方。

    她说:“而且,那里的生活虽然会很忙碌,但一定是安宁的,也是郑植一直想去却去不了的他乡。”

    “我想替他去。”

    斯微心紧紧一抽,感觉到疼。

    她稳下心神:“什么时候走?”

    “下周一。”

    斯微点点头,沉默地转过头去。

    接下来,有很久她们都没有再聊起别的话题。

    罐啤就快见底,就当斯微打算离座前,许禾言居然主动开口了。

    “郑植在遗书上说,他想去一个僻静安宁的地方,可是这世上好像没有,他或许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去。他还说,他想看青山覆雪、遍地皓白,不是因为那场面有多美,是他过怕了眼下的生活,而他只想短暂地停下脚步,因为心也会有想休息的时候。”

    斯微咬咬牙,热泪不禁盈上眼眶,说:“他的心愿会实现。”

    许禾言垂下眼帘,很浅地弯下唇。

    不到十点,两人回屋睡觉。

    斯微没有睡意,打开电脑,接着上一章写。

    故事的结局,她还没有想到。

    如果可以,她不想选择现实。

    凌晨一点,她去客厅倒水喝,路过许禾言房间时,听到里面的细微声响。

    斯微迟疑一瞬,站到门口,侧身去听。

    里面在放电影,听了几句台词,可以判断是今年的一部新春贺岁喜剧。

    当初他们四人约会,本来是要去看这部电影的,后来郑植和宋居安临时接警,不得已先走了。

    最后,这电影是她俩一起看完的。

    斯微至今记得,出了电影院,许禾言强调了好多次——郑植欠她一张电影票。

    这张票,到底还是永远的欠下了。

    听到搞笑处,一并传入耳中的,还有压抑的哭泣声。

    斯微听不下去,轻声离开。

    黑暗的房间内,许禾言抱膝坐在床边,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笔记本屏幕上还在播放那部喜剧电影,暖色的光打在她脸上,苍白得骇人。

    人人都称赞的喜剧片,在她这里,偏偏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

    只因为,他不在了,一切也就索然无味。

    凌晨四点,警铃响起,广播声中喊道,中新街一家烤肉店着火,四辆消防车即刻赶往当地。

    街道在第一时间被封.锁,消防员到达时,火势正蔓延开来,好在烤肉店周边的门面暂未被波及。

    火是从一楼烧起来的,上下楼通道塌陷堵塞,二层木质地板也被烧燃,火势攀升。

    加之楼上没有排风口,浓烟已经达到最大,危险系数极高。

    经确认,包括店主在内,共有十二人被困其中。

    下车后,一队受命连接水带,对门面外围的明火进行压制。

    不多时,大蒋带了一人过来,是个厨师。

    他交代,是自己在烤肉中途离开厨房,本来是去外面接电话,时间一长再加上忘了关火,这才引发火灾。

    宋居安盯着他:“里面有多少个液化气罐?”

    “厨房角落有三个。”

    听言,大蒋睁大了眼。

    宋居安蹙眉,立刻拔出肩上对讲:“内攻组现在进入内部进行内攻灭火,控制火势开辟救援通道。注意厨房内有三个液化气罐,小心处理!”

    下了命令,宋居安带领搜救组,利用二节拉梯登上二层。

    要想进入其中,面临的第一道屏障就是临街的钢化玻璃,因此破拆是首要完成的。

    此次破拆不同以往,由于二层没有通风口,有毒气体聚集,如果盲目破拆,极易发生轰燃。

    钢化玻璃被凿出几道裂缝,每一次下手都估摸好分寸。

    差不多时,宋居安招呼所有人散开。

    平地上,三人一组举起高压水枪,水带撑得滚圆,对准钢化玻璃喷射。

    一秒,两秒!

    “轰!”

    玻璃爆裂炸开,朝着内外散落,大小玻璃块渣掉了一地,连带着整块在数秒之间分裂破碎。

    但是,这还没完!

    “往后退!”

    一声令下,队员们咬紧牙关,扛着水枪齐齐退后两步。

    水枪又抬起一定高度,白花花的水直冲进二层,以此排烟降温。

    两分钟后,宋居安带人进入二层。

    头上的强光手电照亮了脚下,他们沿着墙壁,俯下身体,有序找到困有人员的房间。

    走到一间房门口,对讲机传来报告。

    宋居安做了个手势,示意跟随他的队员先进去救人。

    是内功组的消息:“队长,一楼明火已经扑灭,三个液化气罐处理完毕,楼侧堵塞通道也清理好了,可以通过。”

    宋居安回复收到。

    这时,门已经踹开。

    里面黑烟涌动,动静全无。

    几个小伙子愣在门口。

    宋居安推开人,发现瘫在地上的两具身体,是窒息而死的,面容惨不忍睹。

    霎时间,他表情僵住,眼中压抑着汹涌。

    他绝望的闭了闭眼,又睁开。

    映入眼帘的,与之前无二。

    熟悉的感觉在顷刻间包围上来,拉着他坠入深渊。

    他将拳头攥得死死的,却只能沉着嗓子,说:“把遗体背出去。”

    说罢,率先跨步进去,背起一个往出走。

    其他人跟着做。

    通道上,陆续有消防员背着人往下走。

    救护车灯闪烁在这夜里,揪着所有人的心。

    铜墙铁壁不畏熊熊烈火,唯有近在眼前的死亡,不断冲击每个人的心理防线。

    这,又该有多残忍!

    十分钟后,救援行动宣告结束,一切落定,也包括悬着的心。

    八位遇难者家属赶来,跪在遗体前哭嚎。

    相较于幸存者,他们无疑是不幸的。

    逝去的生命,破碎的家庭,昭示着生命无常。

    宋居安无声背过身去,望着一片狼藉的烤肉店,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充斥得发涨,偏偏又发泄不出来。

    一阵后,他听到低低的抽噎声。

    走近几步,看到是入队一个月的小沈,这会儿正蹲在角落抹眼泪。

    宋居安蹲到他身边,听他呜咽道:“队长,做咱们这行的,非得看淡生死吗?可我好难受,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原本涨到麻木的心,突然间感到酥酥麻麻的疼。

    疼得窒息,疼得产生一种想给自己一刀的冲动。

    宋居安拍拍他的肩,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和表情,说:“会过去的。”

    会过去的……

    不知怎的,说完,竟连自己也不信了。

    在最后,在场消防,向本次事故中的八名遇难者默哀。

    这仅仅是千万场火灾中的一场,因为死亡而变得……有那么一点不同。

    可天边渐露的鱼肚白,又仿佛在提醒,崭新的一天又将到来,你在黎明前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噩梦。

    这噩梦虽是真,也只能定格在过去。

    留下痛苦与恐惧,要你不得不承受。

    回到营区,天光大亮。

    换衣服、早训、吃饭,一切照常进行。

    八点换岗,半小时后,开始训练。

    操场上,队员们一身装备,背起60公斤假人往前冲。

    行至中途,放下假人,扛起32公斤泡沫桶继续跑,距离终点一百米,再举起液化气瓶前进。

    跑道上一波又一波的人更替,完成时,个个连汗都顾不上擦,第一反应是立定报告。

    开饭前五分钟,全体队员训练完毕。

    宋居安看完成绩,直截了当地下令解散。

    一帮人也不磨叽,朝食堂那边去了。

    操场上,就剩下宋居安一人。

    他站了会儿,接着便绕跑道开始跑。

    炙.热的阳光自上而下,追逐着移动的身影,即便不时吹来一阵风,都闷热得令人窒息。

    跑到第十二圈,体力即将消耗到极限,他终于停下来。

    弓身,双手撑着膝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跑道,脑子里全是今天在烤肉店里看到的一幕。

    黑暗、无望,无能为力!

    “不负入职时的誓言,也不负你。”

    “你是队长,但决策权不止是你一个人的,真要是出了事,我们一起担。”

    电光火石间,闪过眼前的,是郑植躺在废墟中的画面。

    那一瞬如触电般,放在膝上的手掌拧成拳。

    一个月了,这最深最痛的一道疤被他刻意忘记,深藏在记忆的深处,甚至不允许自己回忆。

    哪怕午夜梦回,他回到了灾难发生的那一天,醒来后,也不容许自己触碰。

    他可以忘记,他坚信!

    可惜,好像不行……

    也许是极度疲累,他浑身开始颤抖。

    鬓角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明明神情是淡漠镇定,眼珠却在四下乱瞟,似在寻找,似在逃避。

    无助之际,听见一道:“宋居安!”

    他顿时一惊,回头。

    在他回头看向他的一瞬,罗清强觉得太陌生了,那是在宋居安眼中从未见过的情绪。

    自责、挣扎、疯狂、无路可退……

    他掩饰的太好,根本不露痕迹。

    但是,若非铁石心肠,没有人能扛过这接连的刺激。

    因此就在前一秒,罗清强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他可能……没有力量再走下去。

    在这几秒内,宋居安已经理好心绪。

    他走过去,“您找我有事?”

    罗清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不接话。

    “没事我就去吃饭了。”他转身就走。

    “看看医生吧。”

    宋居安停下,语气轻松:“我腿没事。”

    “我是说心理测试。”罗清强尽量耐心。

    “我没……”

    “这是命令!”四个字,态度坚决。

    静了数秒,宋居安转身,紧接着突然就笑了,那笑中掺杂着无奈、凄凉。

    “这几次出警,我都没有出现什么状况,怎么就需要做心理测试了?”他的笑意在扩大,可显得苍白无力。

    罗清强严肃道:“你怕了?”

    “笑话,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遇难,我怎么会怕?”他一脸的轻松。

    “是吗?既然不怕,一个心理测试而已,你也没必要有抵触情绪。”

    话落,只见宋居安的笑慢慢消失在唇边,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罗清强保持沉默,没有选择在这时候多言。

    宋居安看他一阵儿,低下头,舌.尖顶了顶腮帮,像在思忖。

    那双漆黑的眼,不见深沉,是旁人发现不了的低迷。

    他控制不住得自我怀疑、自我审视,恨不得将自己钉在十字架上,同时又在执拗地与之对抗。

    终于,他抬头。

    他说:“我服从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