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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月下黑狼

    翰国兰嘴角抽搐, 阿泰拍拍他的肩膀, 说“翰国兄, 看来大伙儿都知道你有库房呢。”

    翰国兰自言自语道“这已经是最后一个替身了, 用完可就没了。”

    裘永思笑道“若不是提前放了这么多血, 多半骗不过那蛊猿。”

    阿史那琼说“你们差点就提前失败了,若蛊猿回去后, 仍打算再将尸体吃完”

    陆许答道“不会的,我篡改了大狼出发前做的一个梦境,让他多了一段记忆。”

    “哦什么记忆”裘永思问道。

    陆许没有回答,末了道“总之, 让他在梦里欠了翰国兄的一个情,促使他保他全尸。”

    众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翰国兰说“你能影响任何人的梦, 甚至记忆”

    裘永思马上示意陆许不要多说,陆许便沉默了。阿泰岔开话题,笑道“翰国兄,陆许救了你性命, 这要怎么谢我们家陆许”

    翰国兰那大胡子微一动, 突然变了个模样, 笑容可掬地说“若不是你们让莫日根王子去充当卧底, 我也不会性命垂危,驱魔司冒险启用此计,再护得我平安,不是应该的么”

    阿泰也笑答道“可不能这么说, 翰国兄,今天不是莫日根来,明天安禄山也会派个别的,总之定会杀了你才放心呢。”

    陆许听得不耐烦,心思已不在这上面,说“你俩慢慢讨价还价,我走了。”

    陆许离开,裘永思要劝,阿史那琼却示意自己跟着,让他留下。

    翰国兰说“若非莫日根王子亲至,我又怎么会着了道儿看来我还是太信任你们了”

    “那可不至于。”阿泰还在与翰国兰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说,“安禄山铁了心要杀你,谁知道会出别的什么招呢”

    裘永思笑吟吟道“哎,阿泰,助人为乐嘛,何必挟恩图报依我说,要么咱们还是先忙别的去吧”

    阿泰便就此放弃,翰国兰却色变道“等等你们布了这么个局,就扔着我不管了”

    裘永思与阿泰作势要走,阿泰一摊手,说“生意没法做了,不走等什么”

    翰国兰意识到这下问题严重了,问“你们什么时候杀天魔”

    裘永思说“得等长史回来罢”

    “什么时候回来”

    阿泰与裘永思一起露出无辜的眼神,又要转身。

    翰国兰本以为还有后续,没想到阿泰千辛万苦找上门,先是撺掇他动用了个替身娃娃,再骗得蛊猿成了他的身份,如今证明身份的珍珠戒指也随之换掉了,万一自己一露面,不是被蛊猿杀,就是被莫日根补刀,又要怎么办

    “回来回来”翰国兰无奈咕哝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你们要什么,说吧”

    阿泰认真道“翰国兄,天魔不除,长安永无宁日,你的命也保不住。”

    “知道了”翰国兰不耐烦道,“开价”

    裘永思摇了摇手中折扇,与阿泰对视一眼,阿泰示意裘永思开口,裘永思思忖片刻,而后便道“一个情报。”

    翰国兰示意裘永思说就是。

    “天魔为什么要杀你”裘永思若有所思道,“你知道它的什么短处,或是克制他的法宝”

    这话却是把翰国兰给问住了,他愤怒地说“我怎么知道天魔为什么要杀我我要知道,还会在这儿早跑了”

    裘永思突然灵光一闪,将折扇一收,拍了拍手掌,问“跟我们走,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翰国兰见镜中那万宝已找到机关,打开了自己的私人库房,正要发火时却被阿泰推着,身不由己地离开,阿泰与裘永思两人将他往中间一夹,不住口地劝他钱再多也没有命重要,好说歹说,才将他带离了长乐坊。

    旷野中一片漆黑,一头巨大的黑狼正在野外以双爪飞速刨土,不多时便扒出了个不到一丈见方的深坑。

    它时而停下,耳朵轻动,或是转头狐疑地嗅了嗅,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挖好坑后,黑狼甩头将翰国兰的尸体扔了进去。

    陆许站在一棵树顶上,远远地看着大地上那一幕,月亮从乌云中出来,霎时银光万道,闪烁在黑狼油光满布的毛皮上,照着它以爪子将土堆推拢,绕着那临时的坟转了两圈,低头嗅了嗅,转身离开。

    阿史那琼站在另一处,两人一同看着黑狼离开。不多时,陆许从树上下来,阿史那琼躬身,扒拉黑狼盖上的土。

    陆许说“这法宝还能回收”

    阿史那琼答道“管他的,带回去看看。”

    阿史那琼显然连用过的替身法宝也不想放过,在土里四处翻找,陆许倒没耐心陪他,站直了身体,望向莫日根离开的方向。突然化身白鹿,“唰”一声踏空飞走,阿史那琼喊了一声,根本追不上,只得作罢。

    长安入夜,白鹿浑身散发出洁白之光,散入千家万户,噩梦中的儿啼顿止,原本在夏夜中躁动不安的长安顿时变得真正地宁静了下来。

    黑狼踏过平康里的屋顶,浑身毛发一抖擞,恢复人形,跃下巷中,沿巷走去,在一家羊汤铺子前吃夜宵,用杀过人的手将饼一块一块掰开,放进汤里,手指上还带着些许血。

    陆许趴在平康里二楼的栏杆上,朝下静静地看着坐在对街的莫日根。莫日根认真地咀嚼着,像是在出神。那侧脸轮廓在平康里灯红酒绿的映照下,竟是别有一番拨动陆许心弦的震颤感。

    他的身上有股自然而然的邪气,就像一名阴冷的死神。从平康里出来吃夜宵的堂客、买热食的小厮、擦拭桌子的小二,都莫名地避开了他,躲得远远的,乃至他的桌前独自一人。陆许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想起这家羊汤是他们刚到长安时,莫日根带他来吃的第一间店。

    他告诉陆许,他很喜欢这家的味道,以全羊入锅煮得绵软糯烂,汤作乳白色,荆芥清香调味,让羊汤变得鲜美无比。烤饼焦黄,掰碎后十分入味长安只有这一家羊汤里放了荆芥调味,而室韦族过丰收节时,煮一只全羊,也放荆芥。

    那是家的味道,不过陆许并无这记忆,也就无法理解莫日根对这美味的迷恋

    但他现在感觉到了。

    他闭上双眼,尝试着介入那瘦削邪气青年的记忆中,他看见了莫日根坐在室韦王族的最边缘处,参与他们的丰收大会。草原上载歌载舞,莫日根则无聊地以手指摆弄着案上的几块小石头,端详跳丰收舞的人群。

    一只癞皮狗四处闻嗅,来到莫日根脚边,寻觅食客们施舍的残羹冷炙,莫日根突然抬脚踩了下去,一脚踩在那狗身边,小狗被吓了一跳,赶紧地远远逃开。

    “你变坏了。”陆许自言自语道。

    莫日根扔下铜钱,起身离开,沿着漆黑小巷走去,陆许转身下楼,一路跟在他的身后。

    暗巷安静无比,莫日根一身黑衣,隐没在黑暗里,陆许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渐渐地失去了他的方向,思忖片刻,想必是回安西卫府去回报。正要转身抄近路去看看时,蓦然间背后一阵风起

    陆许瞬间警惕,回身格挡,一身黑衣的莫日根左拳右掌,两下拆招,切向陆许手腕,陆许伏身一个回旋,从莫日根肋下钻出,两人在空中换掌。

    刹那平地扬起一阵风,气劲相撞,陆许原以为自己速度占了上风,莫日根那速度却蓦然比自己更快,化作一道虚影,拳脚交错,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再次贴了上来

    这家伙速度怎么变得这么快了陆许震惊了。

    “从前都是让你的。”莫日根冷冷道,俯身到他耳畔,霎时陆许出腿,被莫日根一掌拍开,陆许借力翻身一招回旋,踹在他肩头说时迟那时快,莫日根一记勾掌,将陆许脚踝锁住一拧。

    陆许被拧得凌空飞起,在空中转圈,紧接着被莫日根摔向巷墙,背脊狠狠一撞,五脏六腑气血翻涌,险些吐出血来,暗道不好正要逃离时,莫日根却一手撑着墙,整个身体伏了上来。

    同时间,钉头七箭离开箭囊,刷然指向陆许。

    “还来。”莫日根带着危险的气息,低低说道。

    陆许“”

    陆许感觉到莫日根在这黑影里如同一只嗜血的狼,全身毛发竖立,几乎就要择人而噬。

    “还什么”陆许冷冷道。

    “箭。”莫日根沉声道。

    陆许沉默地打量他,心中猜想,天魔究竟如何影响着他的心智眼前的莫日根仍记得自己,记得所有的事,那么,是不是也记得他自己先前所制定的计划

    “交出来”

    莫日根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睁大了双眼,而陆许一手覆在他的侧脸上,侧头已吻上了他的唇。

    莫日根万万没料到陆许竟会做出如此举动,然而陆许那动作却简直是水到渠成,闭着双目,专心吻住了他。

    莫日根“”

    “对不起。”

    唇分时,陆许面无表情道“一时没忍住。”

    说毕,陆许趁着莫日根这么一失神,“唰”一声离开了他手臂的牢笼,以最高速度贴着巷壁一纵身,顷刻间竟是产生了虚影。莫日根还没反应过来,倏地抬头,陆许已消失在头顶。

    莫日根两步跃上对面墙壁,再一翻身跳上另一堵墙,几个纵跃上了房顶,只见一轮明月高悬,陆许已消失无踪。

    莫日根半晌不得言语,片刻后表情复杂地转身离开。

    陆许则藏身错落屋椽间,在莫日根的视线死角下,不住喘息,直到脚步声远离,消失,他才吁出一口气,缓缓爬向屋檐尽头,安静坐着。

    乌云再次卷来,挡住了月亮。

    黄豆大的雨水落下,继而哗啦啦地全城下起雨,铺天盖地。

    兰陵琥珀正打烊时,阿史那琼扛起门,封了酒肆前门,陆许浑身湿透,从缝隙中闪身进来。

    “正要出去找你呐。”阿史那琼说,“又跑哪儿去了”

    陆许没有说话,一时竟有些失魂落魄,不理会阿史那琼,径自进了后间。屏风后点着一盏灯,裘永思、阿泰与翰国兰正在桌前商议。

    “李景珑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从前你连见他一面也懒得见。”裘永思笑道,“现在倒是关心起他来了”

    翰国兰重重地“嗳”了一声,答道“我又怎么会知道这家伙身为一介凡人,能走到如今这位置上”

    翰国兰自打驱魔司成立伊始,便与他们这伙人打了不少交道,狐妖案时他恰恰好不在京城,本以为李景珑不过是个寻常凡人,没想到现在竟是成了驱魔司的领导者,不由得感叹人不可尽信传言。

    “你就把话说清楚了小陆”阿泰见浑身湿透的陆许绕过屏风,朝后院去。

    “嗯。”陆许答道。

    “你过来看看。”裘永思说。

    陆许也不答话,更对翰国兰所言毫不关心,只是回了房,阿泰朝裘永思使了个眼色,裘永思只笑着摇摇头,示意不必太担心他。

    翰国兰续道“当初我不知道那金剑是不动明王宝物,若知道了,还会卖给他”

    “你就省省罢。”阿泰说,“除了他,还有谁会来买又有谁会用”

    “说说说。”裘永思提笔蘸墨,又说,“这就记下了。”

    翰国兰迟疑片刻,说“这可是说好的”

    “知道了。”阿泰与裘永思又一齐答道。

    “你就住兰陵琥珀。”阿泰说,“待我们完事儿了再送你出去,这次办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知道你下落。”

    翰国兰想了想,最后下定决心,说“好罢,这把剑,其实是个小偷,从洛阳通天塔内偷出来的”

    这话一出,阿泰与裘永思顿时坐直了身体。翰国兰在从前始终不知“智慧剑”来头,只知其是狄仁杰生前佩剑,而传说狄仁杰穷其一生,亦在搜寻与这把剑配齐成套的其余武器的下落。

    但直到他死,亦只有这把剑,且锈迹斑斑,未随他下葬,而是被送入通天浮屠的塔底,后来中宗李显继位,浮屠再无人管,时有小贼前去偷掘,便从塔底偷出了几尊玉雕与这么一把狄仁杰的生前武器。

    随之存在的,还有一封遗书,翰国兰也曾动过心思,寻找这诸多武器,却渐渐地发现,这剑毫无神通,不过是一把废铁,于是就不再记得,一次商会拍卖时,翰国兰授意手下,将这把剑取出,猝不及防在李景珑面前拍出了一个天价。

    其后翰国兰惊诧不已,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稀世奇珍,着实暗中观察了李景珑一番,却见他只是将剑重新打磨抛光,成日带在身边,更无惊人之举,这点重新燃起的新鲜感,便也渐渐地淡了。

    “遗书呢”裘永思说。

    “烧喽。”翰国兰无奈道,“有一夜过大漠,着实太冷,为了生火御狼”

    阿泰无奈,抬手示意说重点“余下五把武器在何处”

    翰国兰想了想,说“都是遗书上的猜测,我还以为狄仁杰编了几个故事,来哄着后人”

    遗书上并未指明确切的地点,而是绘出了五个符号,分别是

    “你这鬼画符的谁知道是啥啊”裘永思看着翰国兰随手画的几个圈,抓狂道。

    鲤鱼妖扒着案几边缘,好奇地朝上看,想了想,指着其中一个,说“这符号好像在哪儿见过”

    阿泰与裘永思马上看着鲤鱼妖,紧张起来,鲤鱼妖想来想去,实在记不得。

    翰国兰画完,一摊手,说“这是我知道的所有了,再问我也没辙。”

    纸上绘着五个奇怪的符号,一个也没见过,阿泰与裘永思苦想半天,都猜不出是什么意思,鲤鱼妖则认为是建筑上的某种花纹,猜测良久后,裘永思宣告放弃,说“不管怎么样,现在咱们已经有了第一道线索,这是个好的开始。”

    阿泰原想天魔既然如此忌惮翰国兰一个商人,极有可能是因为翰国兰知道某些至关重要的消息,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要将他灭口。而翰国兰在此之前,连天魔都没听说过,更遑论掌握它的什么软肋。法宝商人既对法宝熟悉,那么便应有某些法宝克制天魔联想到翰国兰是智慧剑的曾经一任拥有者,唯一的可能就着落在不动明王的六器上。

    现在终于有了端倪,裘永思更提议不如先去找到,交给李景珑,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得到了一个如此模糊的线索,只得待李景珑归来再行下一步商议。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地响着,敲打在屋檐下与天井中的池塘。

    陆许躺在房中,辗转反侧。

    风雪中关城下,无数飞雪交织错落,一刹那散开,如同创世时混沌初辟所爆发的群星,光芒之中,现出莫日根英俊的容颜。他的口中,念诵着自己听不懂的话语,那眼神就像温柔的

    “大海。”

    那是鸿俊告诉他的,陆许这一生从未见过海,鸿俊也没有,但他曾听说过,人间的尽头,是无边无际的蔚蓝色海洋。并约好这一生,总得去看一次海。

    听说它广博无际,在多少个夜里,总让陆许想起莫日根蓝黑色的双眸。

    那家羊肉汤其实挺好吃胜过他在凉州吃过的许多菜,陆许初来长安时,总习惯了看着莫日根的后背,他的肩膀因常年拉弓而宽阔有力,背脊就像山峦般给他在这陌生之地,寂寞思绪中的安全感。

    陆许叹了口气,侧过身,闭上双眼,吻过莫日根的嘴唇还在微微发热。

    安西卫府中,莫日根将箭囊扔在地上,踞坐于角落里,像头不甘心的狼。

    “任务完成了”万丰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滚。”莫日根冷冷道。

    万丰沉声道“大人令你前去回报”

    “滚”莫日根运足真气,充满暴戾的一吼,整间房都在随之震动,外头随之静了。

    他伸出舌头,缓缓舔了一圈嘴唇,闭上了双眼。